好生活的層次、維度和領域

江 暢 左家輝

(湖北大學 哲學學院，湖北 武漢 430062)

哲學家歷來大多把好生活等同于幸福，而把幸福又理解為圓滿的善或至善，如此一來，好生活只有一個標準。然而，自古至今，好生活始終都存在著層次的區(qū)別，不僅整個社會人們的好生活存在著不同層次，同一個人的好生活也通常是從低層次進至高層次的，不過，大多數(shù)人會停留在較低層次而無意追求較高層次。最高層次的好生活才稱得上最好的生活，最好的生活有時被稱為至善，更多的時候被稱為幸福。研究好生活需要對好生活的不同層次作出區(qū)別,同時，好生活有不同的維度，不同層次的好生活其維度也不盡相同。好生活作為生活，通常被劃分為不同領域，好生活是由不同領域的好生活構(gòu)成的。好生活的領域與好生活的維度不同，它們是貫穿整個生活的，不會因為層次的不同而不同。

一、好生活的層次

好生活是人生存、發(fā)展和享受需要不斷得到好的滿足的生活，因此，生活好不好的關鍵在于需要能否得到滿足。經(jīng)過長期的進化，人的需要已經(jīng)成為一個系統(tǒng)，包括不同的層次和維度。需要的不同層次決定著好生活的不同層次，需要有多少個層次，好生活就相應有多少個層次。按照馬斯洛的觀點，人的需要包括生理的需要、安全的需要、歸屬與愛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自我實現(xiàn)的需要，其中前四個層次大致上相當于我們所說的生存需要，也是馬斯洛所說的基本需要，后一層次相當于我們所說的發(fā)展需要。享受需要不是一個層次，而是依賴于生存需要和發(fā)展需要兩個層次，可以說是從這兩個層次需要派生出的一種需要，它以享受意識作為前提，通常是在生存需要和發(fā)展需要滿足之前產(chǎn)生，而且人們有可能是出于享受需要才去謀求生存需要和發(fā)展需要的滿足。我們可以大致上依據(jù)馬斯洛的需要層次論討論好生活的層次。好生活不僅要求生存發(fā)展需要得到滿足，還要求享受需要的滿足。從個人的角度看，只有當他享受需要得到滿足時他才會感受到自己的生活之好，不過，從社會的角度看，一個人的生活好不好主要看他的生存需要和發(fā)展需要是不是得到了滿足。社會成員生存需要和發(fā)展需要滿足的狀況才是衡量一個社會的成員生活好不好以及社會本身好不好的客觀依據(jù)。

參照馬斯洛的需要層次論，好生活可以劃分為生存需要滿足層次上的好生活和發(fā)展需要滿足層次上的好生活兩個大的層次。前者是低層次的好生活，可簡稱為生存層次的好生活；后者是高層次的好生活，可簡稱為發(fā)展層次的好生活，這兩個層次的好生活又可以劃分為更小的層次。生存層次的好生活可依據(jù)馬斯洛的需要層次論把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得到滿足劃分為一個層次，這個層次可稱為好生活的底線層次；把歸屬與愛的需要、尊重的需要的滿足劃分為一個層次，這個層次可稱為好生活的基礎層次，這個層次包含前一個層次，因而它們也就是好生活的生存層次。發(fā)展需要即自我實現(xiàn)需要，從邏輯上看包括人性充分現(xiàn)實化為人格的需要(即形成完善人格的需要)和完善人格得到充分發(fā)揮的需要兩個層次，發(fā)展層次的好生活似乎可以劃分為完善人格形成需要得到滿足的層次和完善人格發(fā)揮需要得到滿足的層次。但是，完善人格需要得到滿足，即形成完善人格，只是好生活的主觀方面，只有當其得到充分發(fā)揮才能成為現(xiàn)實的好生活，而且完善人格的形成及其發(fā)揮也不是截然分開的，因此，可以把兩個方面綜合起來考慮人格完善需要得到滿足的好生活，從人格完善的程度將其劃分為人格健全(高級層次)、人格高尚(最高層次)兩個層次。這樣，好生活總體上可以劃分為底線層次、基礎層次、高級層次、最高層次四個基本層次，前兩個層次屬于生存層次的好生活，是低層次的好生活，后兩個層次屬于發(fā)展層次的好生活，是高層次的即真正意義上的好生活。如果用儒家的術語加以表達，達到好生活發(fā)展層次的人是君子乃至圣人，其中達到高級層次的是君子，達到最高層次的是圣人。對于達到基礎層次好生活的人，儒家沒有專門的術語，我們可以稱之為常人，其中具備底線道德素質(zhì)(主要是良心)的人可稱為好人，而不具備底線道德素質(zhì)的人可稱為惡人，大致上相當于儒家所說的小人。達不到起碼層次好生活水平的生活就是壞生活，生活在這個層次的人是苦人，苦人通常也有道德上的善惡之分，可分別稱為苦善人、苦惡人，苦惡人可劃入我們所說的惡人范圍。

我們首先來討論一下好生活的底線層次或起碼層次。這個層次的好生活是指人的生理需要和安全需要都能得到充分滿足。就生理需要而言，維持正常生命活動和延續(xù)所需要的食物、衣物、住房、用品、淡水、空氣、睡眠、性等能得到充分的滿足；就安全需要而言，有穩(wěn)定、有序的生活環(huán)境，其權(quán)益得到法律的保障，有穩(wěn)定的工作或有可靠社會保障(包括失業(yè)、傷殘、大病、退休等方面的基本保障)，沒有恐懼和焦慮。這個層次的好生活，大致上相當于我國2019年在易地扶貧搬遷中提出的“兩不愁三保障”主要目標，即不愁吃、不愁穿和義務教育、基本醫(yī)療、住房安全有保障。這樣一種好生活是起碼層次的好生活，在我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所有貧困人口脫貧的今天，全國人民都達到了這個好生活層次。然而，全球貧困人口還有8億人左右，他們尚未達到這個好生活層次。

好生活的底線層次主要是好生活的物質(zhì)層面，而好生活的基礎層面則是在此基礎上基本的情感需要得到滿足。前者主要是基本生存需要能得到滿足，后者則除了基本生存需要得到滿足之外，基本情感需要也能得到滿足。好生活的基礎層面的前提是生理需要和安全需要得到充分滿足，同時對家庭、社會(國家)以及工作單位、社會組織(如政黨、社團等)有歸屬感，能得到家人、朋友、單位、組織、社會的關心和愛護，也能表達自己對他們的關愛，同時尊重他人也得到他人的尊重，有自信心和尊嚴感。在我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后，所有正常人都能夠達到這個層次的好生活，但是并非所有的人都達到了這個層次。

人類文明的進步，尤其是近代以來的現(xiàn)代文明進步，主要體現(xiàn)在生理需要滿足的層面，人的生理層次的需要被過度開發(fā)和刺激并不斷得到花樣翻新的滿足，導致人的情感層次需要逐漸隱退或被壓抑。人類的情感需要是與人類一起誕生的，與生理需要的歷史一樣悠久，其能量十分強大，但在短短的幾百年內(nèi)，人類極快地對這種古老的潛能棄之不顧，使其心理能量得不到正常釋放。于是，這些能量就常常以曲折的形式釋放出來，這就導致了許多心理疾病的流行。我國目前不少人的心理存在著不同程度的問題，如患抑郁癥、失意、有失敗感或挫敗感、心灰意冷等，原因就在于基本的情感需要沒有得到必要的滿足。這些人雖然已經(jīng)具備了達到這個好生活層次的前提，即基本生存需要得到了滿足，但在歸屬感方面、得到關愛或尊重方面、關愛或尊重他者方面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導致這種情況發(fā)生的原因很復雜，社會或職場不公平、工作和生活壓力大、個人對自己的要求太高、個人心理調(diào)適能力弱、個人品質(zhì)或人格存在缺陷等，都會使人的基本情感得不到滿足。我國社會只有解決好這些問題，社會成員才能普遍達到生存層次的好生活，而要解決這個問題，關鍵在于個人必須具備底線道德素質(zhì)，也就是要具有起碼的德性和德情(即道德的情感)，尤其是良心。

一般來說，一個人基本生存需要能夠得到滿足，具備底線道德素質(zhì)，而且有好家庭、好職場、好社會，他就可以達到生存層次的好生活，而一個人要達到發(fā)展層次或自我實現(xiàn)層次的好生活，他就得追求人格完善，并能通過人格修養(yǎng)實現(xiàn)人格完善。一個人達到了人格完善就能夠過上發(fā)展層次的好生活，人格完善是發(fā)展層次好生活的內(nèi)涵。完善人格或自我實現(xiàn)的需要一般是以生存層次的需要得到充分滿足為前提的，也就是以過上生存層次的好生活為前提。當然，這是就一般情況而言的，現(xiàn)實中也存在不少生存需要尚未得到充分滿足就產(chǎn)生了完善人格的需要并開始追求人格完善的情況。有些人是通過完善人格的需要得到滿足從而使自己獲得更充分的滿足生存需要的資源，進而更有效地滿足自己的情感需要。

人格完善的前提是人格道德，人格只有是道德的，人才能過上人格完善意義上的好生活。一個人只有人格是道德的，他的人格才可能是完善的、高尚的，相反一個人人格是不道德的，他的人格不僅不可能完善和高尚，還有可能是畸形的、扭曲的、病態(tài)的。人格道德實質(zhì)上就是道德素質(zhì)高，它是以具備底線道德素質(zhì)為基礎的。所謂底線道德素質(zhì)，就是具備善良、誠實、正直、負責和感恩等最基本德性以及具備良心這種最基本德情。人格道德則不僅指人格在性質(zhì)上是道德的、善的，而且指具在正確的價值取向，能服務于個人更好生存，能妥善處理個人與他人、群體和環(huán)境的關系，實現(xiàn)兩者的利益共進。人格道德不僅要求作為人格構(gòu)成要素的品質(zhì)是善的，即德性的，而且人格的德性品質(zhì)本身是完善的，不僅包括基本德性，而且包括派生德性，是一個完整的道德人格。人格道德還體現(xiàn)為情感是善的或德情的，不僅包括具有良心這種最基本的道德情感，而且還具有道德感及其他高層次的道德情感(如關愛、仁愛、博愛等)。人格道德也體現(xiàn)為人的理智德化為道德智慧，并能運用智慧這種調(diào)控機制在不同情境作出正確的行為選擇，以確保行為在任何情況下都是正當?shù)摹＞邆涞拙€道德素質(zhì)的人是好人，而道德綜合素質(zhì)高的人則是君子乃至圣人。蘇格拉底、柏拉圖把德性等同于幸福，足見人格道德對于人的好生活的重要意義。

人格健全的好生活是發(fā)展層次好生活的第一個層次，即高級層次，達到這一層次的人大致相當于孔子所說的君子。人格健全主要指人格的各種構(gòu)成要素及其結(jié)構(gòu)是健康、完整、協(xié)調(diào)一致和前后一貫的，人格的各個要素沒有缺損和障礙，不存在變形、扭曲、沖突和異化的情況。具有健全人格的人是全面完整的人，具有自我同一性，是一種統(tǒng)一穩(wěn)定的自我。顯然，這樣的人的生活不是一般意義上好的，而是最好的，是圓滿的、完美的、幸福的生活。一個人人格構(gòu)成因素中的任何一個因素缺乏或者不正常、不健康，他就不是人格健全的，他的生活就不是好的，甚至是壞的。比如，一個知識貧乏的人就不能說他人格完善，一個心理變態(tài)的人也不能說他人格完善，一個有自私、貪婪、冷酷、懶惰等惡性或惡情的人更不能說他人格完善。這樣的人當然不會過上發(fā)展層次的好生活，甚至也不能過上生存層次的好生活。

人格健全不是與生俱來的，也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通過修養(yǎng)獲得的或開發(fā)出來的。每一個正常人都具備人格健全的潛能，但這種潛能只有通過個人的涵養(yǎng)鍛煉才會形成。用馬斯洛的話說，這個過程就是人產(chǎn)生自我實現(xiàn)需要并給予滿足的過程。人格因素任何時候都有可能由于外在因素和自身因素而發(fā)生問題，高層次的好生活因而也是非常脆弱的。這就要求我們在健全人格形成后要始終給予呵護，只能促進其進一步完善，而不能讓它衰退或受損。這樣一個呵護和進一步完善的過程，實際上就是人修養(yǎng)的過程，因此人生的修養(yǎng)是永無止境的。

人格高尚的好生活是發(fā)展層次好生活的第二個層次，也是好生活的最高層次。人格高尚不僅指人格整體上達到了最高的層次，人格健全且其中的每一個要素都達到了最大的程度并且高度協(xié)調(diào)一致，而且具有很強的自我調(diào)適能力、自我塑造能力和自我完善能力，因此，人格高尚的重要體現(xiàn)是具有智慧，人格高尚的人就是智慧之人。

在人類歷史上，人們歷來都重視人格中的品質(zhì)，把品質(zhì)的高尚等同于人格的高尚，這是傳統(tǒng)社會過分推崇道德導致的一個偏見，當然也表明道德高尚是人們最期盼的，也是最難的(因為傳統(tǒng)道德往往意味著自我犧牲)。實際上，人格高尚是指整個人格高尚，而不是指某一個人格因素高尚，只是德性在人格中具有特殊地位，所以人們通常將德性視作道德人格。由此看來，可以說德性高尚就是道德人格高尚。

人格健全是人格完善的一個橫向維度，人格高尚則是人格完善的一個縱向維度，而且是以人格健全為基礎和前提的，因此人格高尚蘊含著人格健全。一個人要達到人格健全已屬不易，而要達到人格高尚則更難。達到這種境界，過上這種好生活，不僅要經(jīng)歷更為艱苦的涵養(yǎng)鍛煉，同時還要有充分的經(jīng)驗積累、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

二、好生活的維度

我們將好生活區(qū)分為四個層次，四個層次都有自己的不同維度。第一個層次和第二個層次的維度不同，主要體現(xiàn)在第二個層次在第一個層次之外增加了基本情感滿足這方面的內(nèi)容。第三個層次和第四個層次的維度是相同的，但幾個維度的要素在達到的程度上有差別，且不同要素之間關系的協(xié)調(diào)也在程度上有差別。第三、四兩個層次的維度不同于第一、二兩個層次的維度，但與第二個層次的維度有著密切關系。

第一層次的好生活有兩個維度：一是生理需要滿足所需要的資源；二是安全需要滿足所需要的條件。

生理需要滿足的維度可以細分為吃、穿、住、行、用、玩、醫(yī)、性八個主要方面。在現(xiàn)代社會，性以外的其他需要的滿足(即基本生存需要)都是與人終生相伴的，人生任何時候都會產(chǎn)生這些需要，這些需要都要得到滿足。這些需要的滿足有幾個特點，這些特點是值得高度注意的。

第一，滿足基本生存需要的資源基本上不是個人自己能提供的，而是社會提供的。在現(xiàn)代社會，社會分工極其復雜，滿足這些需要的資源幾乎都是通過諸多社會分工環(huán)節(jié)最終為個人所消費。比如，滿足吃的需要的食物，最初的產(chǎn)品主要是農(nóng)民生產(chǎn)的，但需要經(jīng)過諸多加工、流通環(huán)節(jié)才能最終成為個人消費的食品，還有炊具、配料等需要工廠提供。總之，僅靠個人甚至家庭已無法完全滿足個人吃的需要。

第二，滿足基本生存需要的資源大多是以貨幣為流通手段通過交換獲得的，貨幣對于擁有它們具有決定性的意義。貨幣是文明社會人們獲取資源的主要流通手段，而在市場經(jīng)濟社會，貨幣則幾乎成為了唯一的手段。一個人或家庭不擁有貨幣，就不能獲得滿足基本生存需要的資源。

第三，由于貨幣是一種特殊的資源，因而人們可能會對貨幣產(chǎn)生崇拜，形成無限占有貨幣的貪婪惡性。在文明社會，貨幣通常可以購買一切滿足基本生存需要的資源。貨幣因為具有這種神奇的力量，所以人們會對貨幣產(chǎn)生崇拜心理。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就有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的說法，當今更有官員為了占有盡可能多的貨幣甚至敢冒“殺頭”的危險。

第四，滿足基本生存需要并不需要很多的資源，但滿足由這些需要生發(fā)出來的奢侈欲望所需要的資源卻沒有限度。實際上，任何一個人并不需要很多資源就可滿足自己的基本生存需要，但由于基本生存需要可以惡性膨脹為奢侈欲望，而這些欲望是沒有限度的。在今天，人們出行買一輛20萬元左右的小汽車就極為方便，但一些人卻要去買幾百萬元一輛的小汽車出行。今天許多人都把滿足奢侈的欲望、過上豪華的生活理解為好生活，這是對好生活的嚴重誤解。奢侈欲望的產(chǎn)生及其滿足是導致當代許多問題的直接原因，比如官員的腐敗、環(huán)境污染等。

性需要的滿足具有不同于以上基本生存需要滿足的特殊性，其情形也十分復雜。性需要原本是人類為繁衍后代而在進化過程中產(chǎn)生的，但后來越來越不局限于繁衍后代，而成為了人的一種強度極大的享受需要或享受欲望。性欲(亦稱“性愛”“情欲”)并不是像弗洛伊德所說的那樣與人終生相伴的。在青春期到來之前，人沒有性欲，人老了性欲會慢慢弱化。不過，性欲的滿足由于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可能使老人(尤其是男性老人)長期維持性欲，盡管實際上沒有了性需要。從人類歷史看，婚姻可滿足性欲的需要。人類的婚姻經(jīng)歷過復雜的演化，從婚姻對象看，亂婚制、偶婚制和一夫一妻制是其主要形態(tài)。今天普遍流行的一夫一妻制對性欲滿足的限制較大，因而出現(xiàn)了許多婚姻以外的滿足性欲的方式?；橐鍪切詽M足的最方便、最經(jīng)濟方式，但并不意味著只有婚姻才能獲得最好的性滿足[1]。

性欲一般來說需要異性對象來滿足，但到了現(xiàn)代社會，性欲也可能由同性對象來滿足，同性戀開始被視為人的權(quán)利。隨著現(xiàn)代文明的到來，性欲滿足也不一定需要性對象，各種性具(亦稱性工具、性用具、情趣用品等)可以替代真實的性對象。性欲也可以通過各種情色產(chǎn)品(如情色圖片、情色電影和視頻等)來滿足。就性對象而言，也不局限于配偶、情人、性伙伴、妓女或男妓，今天還有各種性服務方式，如線上陪聊、線下陪睡和色情保健等，今天還出現(xiàn)了仿真性機器人，所有這些都是滿足性欲的方式。性欲是一種強大的能量，在性十分開放的今天，仍然有的人明知強奸是重罪而去冒險，古希臘歷史上的十年特洛伊戰(zhàn)爭就是因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拐走了斯巴達王后海倫導致的。不過，性需要或性欲得不到滿足一般不至于使人無法生存，而人卻會因為一些基本生存需要得不到滿足很快死亡(如空氣、食物等)。

基本生存需要在轉(zhuǎn)化為基本生存欲望時，也有可能轉(zhuǎn)化為生存層面的享受需要。當生存需要得到起碼的滿足且產(chǎn)生享受意識時，享受需要就會產(chǎn)生，生存欲望就會轉(zhuǎn)化為享受欲望，而當奢侈欲望出現(xiàn)后，這種享受欲望就得到了進一步強化。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奢侈欲望是以享受欲望為前提的，奢侈欲望意味著享受欲望。比如，吃飯本來是滿足基本生存需要的，但當人們講究吃美味佳肴時，那就意味著其動機已經(jīng)不是生存的需要，而是享受的欲望。從這種意義上看，享受需要其實是與享受欲望同一的，就是說，享受需要實際上總是以享受欲望的形式出現(xiàn)的,這是生存層次的享受需要與基本生存需要的不同之處。

相對于生理需要滿足主要靠資源而言，安全需要的滿足主要靠條件，當然，這種條件實際上也是資源，不過主要是社會的資源。這兩個層次需要的滿足之間的基本區(qū)別在于，前者是消費性的，后者是保障性的，主要是人的安全不會受到威脅以及在受到威脅的情況下能及時得到救護。兩個層次需要的滿足還有另一個重要區(qū)別：安全需要在很多情況下是隱而不現(xiàn)的，只是在生存安全受到威脅或生存受到傷害時，這種需要才會出現(xiàn)，而且滿足這種需要特別迫切，比如，在新冠肺炎疫情肆虐時，人們就渴望自己不要感染新冠病毒。正因為如此，許多人常常忽視了自己的安全需要，沒有做到防患于未然，其結(jié)果給自己的安全造成重大損害。

安全需要滿足的維度的情形比較復雜，可以從不同角度進行劃分。從個人的角度可以把安全需要大致上劃分為三種類型：一是相對于身體傷害而言的人身安全，二是相對于財產(chǎn)被損害而言的財產(chǎn)安全，三是相對于生老病死而言的保障安全。對人身安全造成威脅的主要有戰(zhàn)爭、內(nèi)亂、自然災害、犯罪、意外事故(包括勞動中的意外事故和日常生活中的交通意外事故等)和惡性疾病等。對于這些安全的威脅，從社會的角度看，既需要國防力量強大、社會穩(wěn)定、犯罪率低、有完備的社會救助機制等，也需要在出現(xiàn)這些威脅時能夠作出積極、快速、有效的救助反應；從個人的角度看，主要是個人要增強危險意識，任何時候都注重自己的安全，遵紀守法。對財富安全造成威脅的主要是犯罪，包括盜竊、搶劫、詐騙以及現(xiàn)在網(wǎng)上的各種欺詐活動等，也包括災害對財產(chǎn)造成的損害，如極壞的天氣、火災、水災和泥石流災害等。對于這類災害，既需要社會有維持良好秩序、有力整治亂象和對災難作出快速反應的能力，也需要個人能夠有效地保護好自己的財產(chǎn)。保障安全需要主要有就業(yè)、失業(yè)保障和大病救治等方面，這些問題的解決主要依賴社會保障體系的建立，一方面要提供更廣泛的就業(yè)機會，并且不斷提高就業(yè)質(zhì)量，使每一個社會成員能夠找到適合自己專業(yè)和才能的職業(yè)；另一方面要建立健全失業(yè)、大病救治的社會保障體系，消除人們對失業(yè)和大病的憂慮。

第二個層次的好生活，即基本情感需要得到滿足，主要有三個維度：一是對所屬的共同體有歸屬感；二是自己得到他人的愛；三是得到他人的尊重。這三種基本情感都是有對象的，第一維度的對象是各種共同體，第二維度和第三維度的對象是他人。在社會正常的情況下，這三個維度的需要滿足主要取決于個人自己。

就歸屬感而言，歸屬的對象主要是家庭和社會(國家)，一個人的家庭歸屬感要得到滿足，就需要他認同家庭，真正把家作為自己的家，把自己當作家庭主人，并積極為家庭作貢獻。如果一個人不這樣，把自己當成家庭的寶貝或客人，只想“啃老”或抱怨父母，而不為家庭和睦出力，那就不會認同家庭，當然也不會有歸屬感。對于社會亦如此，一個人不把自己當作社會的主人，而是當作社會的客人或服務對象，只想得到社會的福利、保障和照顧，稍不稱心如意就抱怨，更不考慮自己對社會的貢獻，那么，這樣的人自己對社會不認同，也難以得到社會的認同，他當然也不會對社會有歸屬感。所以，個人對共同體的歸屬感取決于他對共同體的認同感，而認同感又取決于個人是不是把自己當作共同體的主人，是不是把共同體對自己的好壞看作是自己也有責任的。當然，共同體有時也確實有問題，而自己又無可奈何，如一個小孩遇到了一個對他冷酷無情的后媽，或是人們生活在極度不公的社會里，在這種情況下，個人對家庭和社會的認同感和歸屬感都不可能形成。針對這種自己無可奈何的情況，自己就需要進行適當?shù)那楦姓{(diào)適，通過其他途徑的滿足替代歸屬感需要的滿足，比如，一個人去當志愿者，為共同體或為環(huán)境保護做些有益的事情，就可以補償歸屬感的缺乏。

就愛而言，既有自愛的需要也有愛人的需要。自愛的需要只能由自己來滿足，別人不可能來代替。如果一個人不自愛，誰也滿足不了這種情感的需要，當然別人可以給他一些規(guī)勸，勸他要注意自愛。這里所要討論的是被他人愛的問題。愛一般來說是對等的或有條件的，除了父母、祖父母的愛通常是不對等的、無條件的之外，其他人的愛都需要自己給予愛或自己值得愛才能獲得。如果一個人感覺到他得不到他人的愛，那就得考慮兩個問題：一是你是不是給他人以愛。如果自己沒有給他人愛，你就不要想得到他人的愛，而且這種對等性不會是當下完成的。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對他人的愛實際上是一種愛的投資，它會得到回報，但不一定是當即的，也不會是完全相同的。二是你值不值得別人愛。很多人得不到別人的愛，原因是自己不值得別人愛。自己不值得愛，除了可憐的父母之外還會有誰愛你呢？這種情況在談戀愛時常常會出現(xiàn)，一個小伙子想方設法把自己的愛給一位姑娘，但別人不為之所動。如果不考慮這位姑娘心有所屬，小伙子就要考慮自己值不值得她愛。在這兩種情形下，得到他人愛的需要的滿足可以說完全取決于自己，而不在于他人。

就尊重而言，其情形與愛有些相似。自尊不自尊完全是一個人自己的事，自尊需要的滿足完全依賴于自己。得到他人尊重的問題如同得到他人的愛一樣，也主要取決于自己。一方面，一個尊重別人的人，才能得到別人的尊重。如果你不尊重別人，你就不要想得到別人的尊重。所以說，對他人的尊重就是對自己的尊重，這是尊重對等的原則。另一方面，一個值得尊重的人，才能得到別人的尊重。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在很多情況下不會發(fā)生彼此之間的交往，但有些人還是能夠得到他沒有交往過的人的尊重，因為他們值得人們的尊重。例如，很多哲學學者都沒有與康德本人打過交道，但這些學者都很尊重康德，這是因為康德在哲學上為人類作出了偉大貢獻，而他終生未婚更顯示他具有偉大的獻身精神和人格魅力。如果一個學者因為他的學說存在某些局限甚至問題而很有理由地貶損他，那顯然是對康德的不尊重，甚至是褻瀆。

第三個層次和第四個層次的好生活是人格完善或自我實現(xiàn)需要的滿足，它們的維度是相同的，主要有觀念、知識、能力和品質(zhì)四個維度。滿足自我實現(xiàn)的需要，就必須有正確的觀念、淵博而專業(yè)的知識、卓越的能力以及道德的品質(zhì)，這四個維度需要的滿足都是個人自身的，環(huán)境對它們的形成有一定的影響，但一個人會不會產(chǎn)生自我實現(xiàn)需要及四個維度的具體需要以及是否去滿足它們，最終都取決于個人自己，這也正是把它們的滿足視為個人自我的實現(xiàn)的重要原因。

人是觀念的動物，觀念是人在生活中逐漸積淀的對事物及其規(guī)律的信念，如“太陽東升西落”。觀念涉及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人們熟悉的有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幸福觀、權(quán)力觀、金錢觀、生死觀和榮辱觀等。觀念是人的思維定勢，對人的行為有著決定性的影響，而觀念存在著正確不正確的問題。觀念雖然通常是在知識、經(jīng)驗的基礎上自發(fā)形成的，但人可以改變觀念、更新觀念、確立或樹立觀念，因此，一個人的觀念正確不正確歸根到底取決于個人。一個人產(chǎn)生觀念正確的需要以及滿足這種需要的過程，也就是個人不斷保持對外開放、從外界吸取新的觀念以及對已形成的觀念進行反思、甄別、選擇、取舍、更新和認定的過程，所以，滿足觀念正確的需要，就是要不斷地更新陳舊觀念，確立新的正確觀念。人格健全與否、高尚與否首先取決于觀念是否正確，而這又取決于是否有對正確觀念的需要以及通過不斷更新觀念以滿足這種需要。

人的認識結(jié)果會通過記憶以及媒介保存下來。人人都有知識，但人的知識有淵博與否、專業(yè)與否的區(qū)別，而這又取決于他有沒有讓自己知識豐富和淵博、符合專業(yè)的需要以及是否通過學習和掌握滿足這種需要。人格健全和人格高尚的人會不斷產(chǎn)生這種需要并且不斷滿足這種需要。

人的能力與觀念、知識有密切的關系，但又有相對獨立性。人的能力包括認識能力、情感能力、意志能力以及行為能力(包括體力)。人格完善需要能力卓越，尤其是專業(yè)能力即職業(yè)方面的能力卓越。除了體力更多地取決于自然生長之外，其他的所有能力都是涵養(yǎng)鍛煉形成的。對于個人來說，這就涉及有沒有使自己能力卓越的需要以及是否努力地去滿足這種需要。一個人要使自己的人格健全和高尚就要不斷地提升自己各方面的能力，即便是體力也可以通過營養(yǎng)、鍛煉和保健等途徑來增強。

人的品質(zhì)存在著道德不道德的問題，具體體現(xiàn)為道德綜合素質(zhì)高不高。人格完善要求具有完善的德性品質(zhì)，而完善的德性品質(zhì)不是自然形成的，而在于人的修養(yǎng)鍛煉。人在日常生活中受家庭、社會的影響會形成一些自發(fā)的道德品質(zhì)，即德性品質(zhì)，但這種自發(fā)的德性有很大的局限性。要使品質(zhì)真正成為德性的，就需要在反思、檢討自發(fā)的德性的基礎上形成自覺的德性，并通過持續(xù)的涵養(yǎng)鍛煉使之不斷完善，這就涉及到一個人有沒有使自己德性完善的需要以及是否通過涵養(yǎng)鍛煉使之不斷完善的問題，一個人要使自己的品質(zhì)成為德性的并不斷完善就要始終有這種需要并不斷滿足這種需要。

三、好生活的領域

人的生活是一個整體，但它包含著不同的部分。作為整體的生活的好生活同樣也是由不同的部分構(gòu)成，這些部分就是好生活的不同領域。好生活的領域是與人的生活領域同構(gòu)的，指的就是整體的好生活應體現(xiàn)在哪些主要生活領域。人的好生活不是抽象的，而是具體的，所有生活領域都好的生活才構(gòu)成一個人的總體的好生活，其中任何一個領域的生活不好，一個人的生活就不能稱為好，而且任何一個領域的生活不好都會影響其他領域生活的好，因此，一個追求好生活的人要努力使所有生活領域的生活都好。

與好生活的維度不同，好生活的領域?qū)τ谌藖碚f都是比較穩(wěn)定的，只是其中有的是與人一生相伴隨的，有的只是陪伴人生的一段時間。根據(jù)人生活的不同領域，好生活大致上可劃分為家庭生活、學校生活、職場生活、社會生活和個性生活五個基本領域。家庭生活往往是陪伴人終生的；學校生活因人而異，有的人有20多年，有的人時間很短，也有的人沒有；職場生活也人各不同，有的人參加工作后終生不退休，有的人很早就離開了職場，一些殘疾人和重病人甚至沒有職場生活；社會生活從人上學后就逐漸開始，一直到老年不能再參與社會活動為止；個性生活即個人的私密生活，傳統(tǒng)社會人們一般沒有個性生活，現(xiàn)代社會幾乎人人都有自己的個性生活，小孩與朋輩一起玩耍實際上就開始了個性生活，個性生活一直持續(xù)到一個人喪失智力為止。個性生活領域的好壞完全取決于個人自己，其他生活領域的好壞主要取決于個人自己，例如，不論從業(yè)的職場本身好不好，一個人都要把自己的職場生活過好，不能因為職場不好而使自己的職場生活不好。因此，一個人獨立自主之后，他的任何一個生活領域的好生活最終都是靠個人自己創(chuàng)造、經(jīng)營。

在現(xiàn)代社會，人的家庭生活有兩個不同的階段：第一階段是生活在以父母為核心的父輩的家庭之中，個人是家庭養(yǎng)育和監(jiān)護的對象；第二階段是生活在以夫婦為核心的子輩家庭中。一個人家庭生活好既包括在父輩家庭中生活好，也包括在子輩家庭中生活好。就在父輩家庭中生活而言，一個人的家庭生活好有四個要件或內(nèi)涵。第一，父母兩全且關系和睦，這是一個人在父輩家庭生活期間生活好的最重要標準。一個人在父輩家庭中生活一般長達20多年，在成年之前，父母是否齊全以及他們的關系好壞對子女影響極大。現(xiàn)實中許多事實證明，單親家庭、隔代家庭(孫子女由祖父母教養(yǎng))的孩子都在心理上程度不同地存在問題。第二，家庭基本生存需要的滿足有保障。雖然歷史上不少名人出身貧寒，但貧寒生活不是好家庭生活。第三，父母關心愛護子女。一般來說，父母都是關愛子女的，但關愛的程度不同，有的父母是把子女擺在首位，有的父母則是擺在自己的事業(yè)或個性之后。將子女擺在首位的家庭，子女的家庭生活往往是好的。第四，父母品行端正且注重子女教育。父母是子女的楷模和老師，對子女有直接且深刻的影響。父母品行端正并且注重對子女進行人格培育、注重糾正孩子的不良習慣，子女在這樣的家庭中生活是好生活。此外，家庭中如果有兄弟姐妹更好，兄弟姐妹是一個人終身的親密朋友，因此父輩家庭中有兄弟姐妹是一個人童年的快樂時光。以上所述的幾個方面是一個人在父輩家庭中生活得好的基本要求，不符合這些要求的家庭生活都不是好的，甚至是壞的。

一個人的子輩家庭生活好與在父輩家庭中生活好大致相同，其要件有四條：一是夫妻關系和睦，包括性愛和諧。在現(xiàn)代社會，夫妻雙方都有自己的私密空間，要持續(xù)保持夫妻關系和睦是一種挑戰(zhàn)，但這是好的家庭生活不可或缺的。二是有健康而品行端正的子女。子輩家庭生活好，家庭生活才充滿生機活力，父母也才有精神寄托。三是夫妻雙方有合適的工作。在現(xiàn)代社會，夫妻都需要有自己的工作或事業(yè)，有“專職太太”的家庭風險較大。四是有關系密切的親戚朋友。家庭有親友可以豐富家庭生活內(nèi)容，增添家庭生活的樂趣，親友也是化解家庭風險的重要力量。這四個方面是就子輩家庭而言的好家庭生活，缺乏任何一個方面，家庭生活就是有缺陷的，而夫妻關系不和睦，家庭生活一定是壞的。

在當代，完整的學校生活可以劃分為小學生活、中學生活、大學生活。在我國，小學和中學學制均為6年，大學的時間最長，可多達10年。不同的人在學校受教育的時間不一致。我國目前實行義務教育制度，從小學到初中，受教育程度最低的一般就是接受9年義務教育。這三個學段的學校生活有很大的不同，小學和中學階段的學校生活好不好主要取決于學校和家長，而到了大學則主要依靠自己。學校生活是為了完成學習任務，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學校生活不是好的，而是艱苦的、壓力大的。不過，它是為了未來的好生活奠定基礎的，因而那種完成學業(yè)、取得好成績的苦生活也是好生活。大致上說，小學生學校生活的好主要有幾個方面：一是有良好的學校條件，如校園環(huán)境優(yōu)美、教學設施優(yōu)良等。二是教師關愛學生。教師像父母一樣關心愛護學生，學生對教師有如父母的感覺。三是適度的課業(yè)任務。小學生年幼，不能給學生施加太重的負擔。四是重視學生的全面發(fā)展，有充分的課余活動時間娛樂和鍛煉。中學生的好學校生活除了需要校園環(huán)境、教學設施等條件之外，比較重要的有：課業(yè)負擔適度、杜絕應試教育以及尊重學生的個性發(fā)展。大學生的好學校生活主要包括：一是對所學專業(yè)感興趣；二是沒有經(jīng)濟壓力；三是有良好的班級集體；四是能夠自由思考和自由交流思想。

人類的職業(yè)情況極其復雜，人們從業(yè)的職場也千差萬別，而且職場的主人大多是他者。人們的職場生活的好壞依賴于職場本身，但也不是完全由職場決定的。不論職場好壞，個人自己都要力爭過上好的職場生活。人們從事的職業(yè)不同，個人職場生活的好壞標準不盡相同，但也有一些共性的方面。第一，從事自己所熱愛的職業(yè)，對所從事的職業(yè)有光榮感。從事的職業(yè)是一個人所熱愛的職業(yè)，這是好職業(yè)生活的首要規(guī)定性。熱愛自己的職業(yè)，才會把它視為生活的第一要素，視為實現(xiàn)自我和人生價值的主要途徑，這樣就可以在從事職業(yè)的過程中獲得樂趣，而且對所從事的職業(yè)感到光榮和驕傲。如果一個人不熱愛所從事的職業(yè)，他就會把職業(yè)當作是沉重的負擔，當作是為了謀生而不得已而為之的苦差事，他也就不可能從職業(yè)中獲得樂趣并產(chǎn)生光榮感。第二，所從事的職業(yè)與自己的專業(yè)能力相匹配。人們從事職業(yè)不只是為了謀生，而且是實現(xiàn)自己人生價值的主要途徑。在現(xiàn)代社會，絕大多數(shù)職業(yè)都是專業(yè)化的，從事職業(yè)的人也都學有專長。要通過職業(yè)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那就要努力使自己從事的職業(yè)與其學習或掌握的專業(yè)對口。在現(xiàn)實生活中，職業(yè)與專業(yè)不完全對口的情況很常見，在這種情況下，就要適應所從事的職業(yè)，努力鉆研專業(yè)，使自己成為行家里手。第三，在職業(yè)上能夠充分發(fā)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在職業(yè)領域，人有巨大的作為空間。當一個人就業(yè)后，就要充分發(fā)揮自己的聰明才智，使自己的專業(yè)水平達到爐火純青的程度，這就是通常所說的做一行、愛一行、專一行、成一行。第四，在職業(yè)上有成就感。在職場領域發(fā)揮聰明才智不只是為職場和社會作貢獻，也是為了自己在職業(yè)上取得成功。所以，從就業(yè)的一開始，就要把職業(yè)上的成功、成就作為奮斗目標，并且在整個從業(yè)的過程中都不斷追求成功，爭取取得職業(yè)成就，這樣，就會有職業(yè)的成就感，也會增強自己的職業(yè)自信，還有可能產(chǎn)生豪邁感。

社會生活主要是指人在基本共同體中的生活，在現(xiàn)代社會也包括基本共同體中組織群體的生活，如政黨組織、宗教組織和社團組織等，也包括個人在其中活動的其他共同體(如社區(qū))和國際組織。個人的社會生活直接與其社會活動相聯(lián)系，可以說社會活動是社會生活的主要載體。從上幼兒園開始，個人實際上已經(jīng)開始參加社會活動，只不過是由大人帶領的，到了小學階段，個人的社會活動范圍開始擴大。離開學校進入社會后，人的社會活動在范圍上大大擴展、在內(nèi)容上也大大豐富。不管社會生活的范圍大小、參與社會活動的深度怎樣，好社會生活有一些共同的特點：第一，生命、財產(chǎn)安全和基本權(quán)利有可靠的保障，有安全感。社會的犯罪率低，個人的生命和財產(chǎn)不會受到侵犯，有比較完善的社會保障包括醫(yī)療保障，遇到災難困厄能得到救助。第二，社會環(huán)境自由、平等和寬松，人際關系友好和善。個人可以自由出行、交往和遷徙，可以自由發(fā)表言論，人與人之間不必設防。第三，機會平等，分配公正。在就業(yè)、發(fā)展和政治參與等方面有平等的機會，社會公平正義，獲得感、幸福感強。

在現(xiàn)代社會，個人的個性生活空間越來越大，個性生活好已經(jīng)成為整個生活好的重要組成部分。個性生活主要包括個人的興趣、愛好，個人的朋友圈，個人的身心、職業(yè)和收入狀況等。個人的私密空間得到充分尊重，未經(jīng)允許，任何人(包括父母、配偶、子女)都不干預和介入，這是個性生活好的最重要前提，此外還包括三個方面：一是個人有自己的興趣愛好，自己能夠從興趣愛好中獲得樂趣，不會感到無聊、空虛；二是個人不僅有一般的朋友，而且有密友(如至交、閨蜜、相好等)，隨時可以與他們交往、交流；三是喜怒哀樂有人分享，在苦悶痛苦時有傾訴對象，遇到失敗、失意、挫折、困難和危難有人關心幫助。

進入文明社會以來，個性生活中最隱密、最復雜的是性愛生活。說性愛生活最隱密，是因為幾乎任何人都不會將自己性愛生活的內(nèi)容向其他人和盤托出，而且性愛生活大多做得十分隱密，想方設法不讓性愛對象之外的人知道。說性愛生活最復雜，是因為它有多種復雜的情形交織在一起：其一，性愛生活包括性生活、愛生活、性與愛相關的生活三個方面。當然，有的人一生只有其中一個方面或兩個方面，但也有不少人一生有所有這三個方面。其二，性、愛、性與愛相關的對象都有可能不是單一的，而是多元的，如可能有多個性伙伴。其三，在人的一生中，性、愛、性與愛相關的對象并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常常變動的，無論哪一個方面的對象，“從一而終”的情形相當少見。其四，婚姻生活可以包含性、愛、性與愛相關的生活，但在現(xiàn)代社會這三個方面的生活不太可能完全納入婚姻生活，它們彼此之間存在著錯綜復雜的關系，使人生呈現(xiàn)出色彩斑斕的畫面，其中有悲劇，也有喜劇。在社會開放、個人性欲強化、個人智商普遍提高、與性愛相關的產(chǎn)品和服務日益豐富的時代條件下，不太可能將個人性愛生活的三方面與婚姻生活完全統(tǒng)一起來，社會只能對人們的性愛生活加以必要的規(guī)引，使之不至于破壞家庭生活和社會和諧。

四、幸福與至善

至善或幸福是好生活的最高層次，通常被人類作為追求的終極目的。自古至今，哲學家對至善和幸福有種種不同理解。從好生活的角度看，至善指的就是最好的生活，而不是指最高的道德水平或境界。前面論及好生活有四個不同的層次，好生活包括底線層次的好生活、基礎層次的好生活、高級層次的好生活和最高層次的好生活，其中最高層次的好生活就是至善，即最好的生活。生活是一個整體，既包括不同的層次(生存層次和發(fā)展層次)又包括不同的維度(不同層次有不同維度)，最好的生活就是包括所有層次和維度的好生活。就是說，至善或最好的生活是生活整體上最好，而不是僅指好生活的最高層面，不能將它等同于人格完善層次的好生活。根據(jù)我們的理解，人格完善層次的好生活包含了生存層次的好生活。從這種意義上看，至善就是幸福，因為幸福就是指作為一個整體的生活好，而且達到了最高的層次。考慮到我們把“至善”與“幸福”看作是涵義相同的概念，而且人們更多地使用“幸福”術語而非“至善”，所以這里只討論幸福問題。

在人類思想史有許多關于幸福的研究成果，但對幸福的理解見仁見智。筆者早在1999年出版的《幸福之路——倫理學啟示錄》中就對什么是幸福提出過自己的看法，認為幸福就是人的根本的總體的需要得到某種程度的滿足所產(chǎn)生的愉悅狀態(tài)。今天看來，這一看法仍然是成立的。在日常生活中，人們通常把好生活等同于幸福，但“幸福”與“好生活”存在著兩個常常被忽略的區(qū)別：第一，幸福不等于幸福生活。幸福是一種價值性質(zhì)，這種價值性質(zhì)不同于具有這種價值性質(zhì)的事物。這正如尼古拉·哈特曼所指出的，價值不僅獨立于那些有價值的事物(善者)，而且事實上還是其先決條件[2]。幸福不僅是生活的好性，而且是生活的最高好性或善性，或者說，是生活的最好或至善。生活的最好或至善是幸福生活之所以令人幸福的決定性因素。第二，幸福生活也不等于好生活。幸福生活無疑是好生活，但不是任何一個層次的好生活，而是最高層次的好生活，或者說是最好的生活。亞里士多德把幸福這種價值視為最高的善、終極的善、圓滿的善、自足的善[3]，這是說幸福生活是最高層次的、終極的、圓滿的、自足的好生活。

總之，幸福是生活的一種最高層次的圓滿的好性，具有幸福這種好性的生活是好生活最高的圓滿層次，即最好的生活。一般地說，幸福是人的需要得到完全或充分滿足的最好生活或最令人滿意的狀態(tài),然而，人的需要幾乎在任何時候都不可能得到完全滿足，而只能得到程度盡可能高的滿足，而且單純的滿足并不一定就是心滿意足的愉悅狀態(tài)。如果不將幸福理解為生活的盡善盡美性，而是理解為人的生活有可能達到的最高圓滿性或終極價值目標，那么，幸福就是人的根本的總體的需要得到某種程度的滿足所產(chǎn)生的愉悅狀態(tài)。

幸福是最高層次的善，不是對低層次的善的否定或丟棄，而是包含低層次在其中的；幸福是終極的善，并非指幸福是目的地，存在于某個地方，而是說人追求的一切善都指向它、服從它、服務它。正因為如此，亞里士多德在講了幸福是最高的、終極的善之后，又強調(diào)它是圓滿的、自足的。其實，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幸福的表達更簡潔明了?！抖Y記·祭統(tǒng)》稱“福者，備也；備者，百順之名也”，這是把幸福生活看作人的整體生活的完善。按照亞里士多德和《禮記》的觀點，從今天的好生活層次看，幸福生活是那種生存需要和發(fā)展需要都得到滿足的生活。也就是說，幸福生活是人格完善層次的好生活，其中包含底線層次的好生活、基礎層次的好生活，或者說也就是人性充分實現(xiàn)的生活，是人性充分人格化、人格充分現(xiàn)實化的生活。這種生活用馬斯洛的話說，就是人的自我實現(xiàn)，是自我實現(xiàn)的生活。需要指出的是，人的發(fā)展需要有很多的維度，其中很多是不可能同時滿足的，如一個人不能同時成為醫(yī)生和工匠。就某一個人而言，他的發(fā)展需要的滿足總是與他的稟賦相適應的可行的方面，因此，人的發(fā)展需要不可能像生存需要那樣全面滿足，而只能是有所側(cè)重的重點滿足。

幸福并不是需要的滿足，而是由需要滿足所產(chǎn)生的一種愉悅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可以說是一種滿意的狀態(tài)。滿足與滿意這兩種狀態(tài)的區(qū)別是顯而易見的。滿意的愉悅狀態(tài)不僅要求需要得到較好的滿足，而且要求滿足后能引起美好的感覺。從人的需要的角度看，人對生活滿意的需要就是人的享受需要，這種需要是以生存需要或發(fā)展需要滿足為基礎、以享受意識為前提產(chǎn)生的。享受需要取決于享受意識，沒有享受意識是不會產(chǎn)生享受需要的。享受意識實質(zhì)上就是好生活意識，它與好生活的層次相一致，高層次好生活的享受意識就是幸福意識。享受需要可以在生存需要層次(低層次)上產(chǎn)生，也可以在發(fā)展需要層次(高層次)上產(chǎn)生。一旦享受需要得到滿足，他就會得到享受，就會對生活感到滿意，就會產(chǎn)生愉悅狀態(tài)。當一個人有享受意識且生存和發(fā)展需要得到好的滿足時，他的高層次享受需要就得到了滿足，就會感到幸福，就會有幸福感。從這種意義上看，幸?？梢哉f是高層次享受需要的滿足。

但是，人的一生不可能每時每刻都處于滿意或愉悅狀態(tài)，即使是最幸福的人，生活中也會經(jīng)常產(chǎn)生煩惱甚至痛苦。我們應該看到，作為幸福的那種愉悅狀態(tài)，是就生活總體而言的，就是說生存、發(fā)展和享受需要從總體上看得到了最好的滿足，并令人滿意。這種令人滿意達到了這樣的程度，即在生活中出現(xiàn)某種煩惱或痛苦時，只要一想到自己生活總體上是令人滿意的，就能從容對待并紓緩煩惱或痛苦。

幸福作為一種生活的好性質(zhì)，它是要有價值載體的。幸福的價值載體就是幸福所需要的主客觀條件，包括好人格以及好家庭、好學校、好職場、好社會乃至好自然作支撐，其中好人格和好社會是幸福的主要條件。人格完善是人生幸福的一個基本方面，即主觀條件。如果將人生幸福看作是由內(nèi)在要素和外在要素兩大方面構(gòu)成的，那么完善的人格就是人生幸福的內(nèi)在要素的總體結(jié)構(gòu)，這一結(jié)構(gòu)對人生幸福具有決定性意義，也可以說是人生幸福所需要的充分主觀條件。當一個人形成了完善的人格，并具備必要的外部條件時，他就是幸福的。人格完善之人，亦即“完善之人”，只要具備適當外在條件，就是幸福之人。幸福生活是社會性的，只有社會給每一個社會成員提供了幸福所必需的條件，社會成員才有可能獲得幸福，社會也才會是幸福美好的社會。幸福所需要的社會條件主要有五個方面：一是具備所有社會成員的潛能都能得到盡可能充分開發(fā)所需的社會條件。二是具備所有社會成員開發(fā)出來的能力都能得到盡可能充分發(fā)揮所需的社會條件。三是具備所有社會成員的生存需要都能得到盡可能充分滿足所需的社會條件。四是具備所有社會成員的發(fā)展需要都有得到滿足的可能所需的社會條件。五是具備所有社會成員都有安全感、獲得感、公正感、認同感、歸屬感等美好感受所需的社會條件。這五個方面的條件都有底線要求和理想狀況。一般來說，社會成員要普遍獲得幸福必須在所有這些方面都達到底線要求，而這些條件越是接近理想狀況，越是有利于社會成員普遍獲得幸福，而且，這些社會條件是一個相互關聯(lián)的完整系統(tǒng)，它們?nèi)币徊豢?，否則人們的生活就可能是有局限的或者是受強制的，也就談不上幸福。

一個人的生活具備了幸福的主客觀條件就可以看作過上了好生活，但這種好生活并不就是幸福。幸福作為一種愉悅狀態(tài)，包含人的感受因素，這就涉及幸福感問題。幸福實質(zhì)上是與幸福感含義相同的，只不過真正的幸福感并不是純粹的個人感受，而是以客觀上的好生活為其實質(zhì)內(nèi)涵的，否則幸福感就是虛假的或虛幻的。幸福感是以幸福意識(即高層次享受意識)為前提的，一個有幸福意識的人就會經(jīng)常反思自己的生活是否幸福。一旦他意識到自己的生活在客觀上是好的，他就會產(chǎn)生幸福感，也就有了真正的幸福。正如前文所述，幸福意識實質(zhì)上就是高層次的享受意識，有了這種意識，人就會產(chǎn)生高層次的享受需要，這種需要得到滿足，人就會有幸福的愉悅感或幸福感。

因此，只有當一個人具有幸福意識并且意識到自己的生活確實好時，他才會使客觀上的好生活轉(zhuǎn)變成個人主觀的感受，即幸福感。如果一個人沒有幸福意識，或沒有享受的需要，客觀上的好生活就不會轉(zhuǎn)變成個人的主觀感受，客觀上的好生活對于他來說就是外在的，沒有變成對于他而言的幸福生活。他由于沒有意識到和感受到這種客觀上的好生活因而沒有感到幸福，就會發(fā)生人們常說的“生在福中不知福”問題。因此，幸福感對于個人幸福來說是至關重要的，沒有幸福感，即使一個人擁有了整個世界，或者他的一切欲望都得到了滿足，他也肯定不會是幸福的。

幸福通常被認為是自足的，具有至善性、圓滿性，正因為如此，它就十分脆弱，不精心呵護就會遭到破壞。古希臘哲學家已經(jīng)清醒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中國古代先哲對此不僅有清醒的意識，還深刻闡述了福禍之間的辯證關系。根據(jù)中國傳統(tǒng)幸福觀，福與禍相對立，而且可能發(fā)生相互轉(zhuǎn)化，因此，求福必須避禍，促進禍向福轉(zhuǎn)化，防范福向禍逆轉(zhuǎn)。

幸福也具有相對性。不僅不同時代、不同國度、不同民族的幸福是不同的，而且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人甚至不同職業(yè)、不同社會地位的人的幸福也是不盡相同的。最典型的是，對于孩子而言的幸福不是對于老人而言的幸福，但也必須看到，在幸福的相對性之中又有某種絕對性。一方面，同一時代、同一國度、同一民族、同一年齡、同一性別的人，他們的幸?？傆心撤N共同性；另一方面，所有能稱得上幸福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他們的生存需要得到充分滿足，發(fā)展需要得到一定程度的滿足并有進一步滿足的可能。

幸福和快樂都可以使人產(chǎn)生愉悅感，但這兩種愉悅感是有重要區(qū)別的?？鞓返挠鋹偢惺侨说哪撤N欲望特別是強烈欲望得到滿足產(chǎn)生的，具有一事性、即時性、一時性，即只要某種欲望得到滿足這種愉悅感就會當即產(chǎn)生，事過即逝，而且，無論是正常、健康的欲望還是不正常、不健康的欲望都能產(chǎn)生快樂的愉悅感。幸福的愉悅感則不同，它是人的根本的總體的需要得到滿足產(chǎn)生的，具有整體性、持久性、反思性，即只有根本的總體的需要得到滿足才可能產(chǎn)生，只有經(jīng)過反思和回味才現(xiàn)實產(chǎn)生，一旦產(chǎn)生會成為一種持久的心理狀態(tài)。人的根本的總體的需要包含了對法律和道德的要求，因而幸福的愉悅感總是正常的、健康的美好愉悅感。不少人不了解這種區(qū)別，常常將快樂的愉悅感等同于幸福的愉悅感，將快樂等同于幸福，這是幸福觀上的一個重大誤區(qū)。如果幸福在于肉體的快感，那么就應當說，牛找到草料吃的時候是幸福的[4]18。赫拉克利特的這句名言值得我們記取。當然，快樂對于人生也是具有重要意義的。德謨克里特說：一生沒有宴飲，就像一條長路沒有旅店一樣[4]118，這里所說的“宴飲”意指的是快樂。沒有快樂，人的生活就會是疲憊而乏味的。不過，無論賦予快樂多么高的價值和地位，快樂必須是健康的，只有健康的快樂才是幸福的重要補充，才可以使幸福生活更加豐富多彩，而不健康的快樂會損害幸福甚至正常生活，因此，必須將快樂納入幸福的范圍，用幸福規(guī)定快樂，使快樂從屬于、服務于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