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美洲：兩個文明碰撞的社會文化意義

張紅穎

（外交學院 外語系，北京 100037）

至2021年10月12日，距哥倫布“發現”美洲新大陸已有529年的歷史。時至今日，對于“發現”美洲的褒貶毀譽，各方持不同立場，仍時有爭議。如今每年到“發現”美洲紀念日時，歐洲國家常常舉行各類慶祝活動紀念地理大發現，而美洲方面則有很多反對的聲音，譴責歐洲的侵略和殖民行為給美洲國家帶來滅頂之災和無盡的苦難。毫無疑問，侵略者不應忘記反思侵略中的罪行，反思殖民主義給人類帶來的災難，在和平年代仍有重要意義。

從全球發展的宏觀視角看，“發現”美洲對整個人類的發展進程產生了劃時代的影響。該文通過對比分析，探尋兩大文明在相遇與碰撞時二者之間的差異。以及從全球發展的廣闊視域，分析這一結果對當時歷史條件下歐洲和美洲社會在文化領域產生的影響。

繼1492年哥倫布首次踏上美洲大陸之后，西班牙遠征隊紛至沓來，在之后不到50年的時間里，以西班牙為代表的歐洲文明迅速征服了阿茲特克和印加兩大美洲文明。美洲土著人遭到慘絕人寰的血腥屠殺，燦爛的古印第安文明被肆意摧毀踐踏。15—16世紀，阿茲特克和印加兩大美洲帝國勢力強大，都孕育了輝煌燦爛的文明。當歐洲文明入侵時，美洲文明與之有哪些方面的差異？從文明文化發展的角度，歐洲文明與美洲文明的碰撞與交融對對方的社會文化發展產生了哪些影響？ 通過對當時歐洲和美洲文明發展的對比分析，可以找到一些重要答案。

1 歐洲文明與美洲文明的碰撞

在哥倫布發現美洲之后，西班牙人于1496年在美洲建立了最早的居民點圣多明各。在哥倫布之后,一支又一支探險隊蜂擁而至這塊新大陸。在發現“美洲”之后不到五十年的時間里，美洲大陸當時繁盛的阿茲特克帝國和印加帝國先后被摧毀，征服的過程充滿血腥，西班牙入侵者對美洲土著民族進行了大規模劫掠和屠殺，文明被摧毀，信仰被踐踏，人類歷史被改寫。

西班牙征服阿茲特克帝國具有以少勝多的特點。1518年，著名的西班牙殖民者埃爾南·科爾特斯（Hernan Cortes）從西班牙出征美洲。1519年，科爾斯特(Hernán Cortés,1485—1547)率領約550 人，16 匹馬[1]，揭開征服阿茲特克帝國的序幕。1521年阿茲特克古帝國首都特諾奇蒂特蘭城陷落，西班牙人以野蠻的方式燒殺搶掠，阿茲特克文明成果被摧毀。西班牙殖民者在墨西哥建立西班牙殖民地，1522年科爾斯特被任命為新西班牙總督。

繼阿茲特克帝國被征服后不久，印加帝國也被擊潰。1524年，另外一位著名的西班牙殖民者弗朗西斯科·皮薩羅（Francisco Pizarro）從西班牙航行至美洲，開啟了西班牙征服南美洲的階段。1531年，皮薩羅率領180 名士兵，帶27 匹馬，分乘3 條船從駐地巴拿馬出發入侵印加帝國[2]。西班牙人利用了印加兩位王子阿塔瓦爾帕(Atahualpa)和瓦斯卡爾（Huascar）爭奪王位的內訌，并最終背信棄義，俘虜并殺死印加王阿塔瓦爾帕。西班牙入侵者大肆屠殺土著人，摧毀神廟，掠奪了庫斯科城。1535年，西班牙人摧毀印加帝國，建立了現代秘魯首都利瑪。

綜上所述，西班牙對美洲的征服行動主要在16世紀上半期，即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一世執政時期（1516—1556）完成。在不到半個世紀的時間里，西班牙占領幾乎整個南美洲、整個中美洲及北美洲相當大的一部分。

2 歐洲文明與美洲文明的對比

與西班牙入侵者相比，毫無疑問，美洲土著人有本土優勢且人數眾多。如前所述，西班牙入侵者在人數上并不占優勢。科爾特斯的隊伍只有550 人，16匹馬。皮薩羅隊伍只有約180 名左右士兵，27 匹馬。而美洲方面，據史料記載，西班牙人到來之前的墨西哥約有2 500 萬至3 000 萬人口，在安第斯地區也有近乎同樣數量的居民，中美洲和安的列斯群島有1 000 至1 300 萬人[3]。

那么美洲帝國為什么會眾不敵寡呢？誠然，某些客觀因素不容忽視，如美洲帝國方面統治階層的分裂與矛盾，王位繼承人之間的斗爭，臣屬部落長期不滿與西班牙人結盟，等等。但顯然這些答案都并非根本原因，其最根本原因在于：兩大文明碰撞時所處發展階段存在巨大差距。

毫無疑問，美洲文明在歷史長河中留下了輝煌的印記。如早在瑪雅文明時期就發現了“零”的概念，比歐洲早約800年。瑪雅人計算出一年有365.242天，與現代天文學計算相差無幾。比當時歐洲的希臘人和羅馬人的歷法都要精確。在后來的印加文明中，古代印加人在無任何器械和大型牲畜，不使用任何灰漿粘合的情況下建造了宏大的“巨石建筑”，至今仍是不解之謎。15世紀時以阿茲特克和印加為代表的美洲文明中，手工藝、冶煉、繪畫、建筑、天文、醫藥等方面都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這些都是人類文明的絢麗瑰寶[4]。

但不可否認一個事實，即當時的美洲與歐洲相比，在發展水平上尚存較大差距。通過對當時歷史條件下美洲文明和歐洲文明發展對比差異分析，可以得出以下結論。

2.1 物質生產和經濟生活方式所處發展階段相差懸殊

15、16世紀的歐洲正處于中世紀，在生產和生活方式等都方面已經比較先進。經濟上重商主義當道，實行貨幣經濟，金銀是財富的重要組成部分。

而美洲方面，15世紀末西班牙人抵達美洲時，印加文明尚處于青銅器文明階段，而南美大陸東部的部落更加落后，仍處于新時代晚期。美洲帝國的生產生活方式比較落后，當時美洲還沒有鐵器、火藥、梨、軸承、大型牲畜和船只等。因此，歐洲人的刀劍槍炮，甚至馬匹和狼犬對土著人都是致命威脅。美洲帝國內貿易還停留在以物易物階段，金銀僅被用來制成神像、祭祀器具或裝飾品。

2.2 精神思想方面的開化狀態存在巨大鴻溝

當時歐洲在宗教和文化方面的發展都遙遙領先。宗教方面，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1483—1546）領導的宗教改革席卷歐洲。宗教狂熱以及由此帶來的榮譽感成為西班牙人及其他歐洲人海外擴張的精神動力。文化方面，席卷歐洲的文藝復興運動解放了人們的思想，推動人們發現和尊重科學。上帝中心論被人類中心論所取代。

在美洲，當時的土著民族孤立發展，對外部世界一無所知；美洲主要文明基本都主張多神論，土著人篤信神靈，思想上比較愚昧落后。印加和阿茲特克等美洲國家從社會生活到國家組織形式都是以宗教為中心。著名的印加文明遺址馬丘比丘城即是當時的祭祀中心。而瑪雅文明遺址奇琴伊察古城中的建筑，也主要都是服務于祭祀。祭司這一特殊階層，實際掌握著對國家大事的參謀權、議事權，甚至決策權。在西班牙人到達新大陸時，這些美洲帝國尚處于以活人祭祀的時期。

2.3 有無內外部交流影響了發展程度及抵御能力

歐洲文明和亞洲文明，自古就有內部和外部的很多交流與碰撞，包括對外貿易和戰爭。與之相反，美洲卻一直處于閉塞發展的狀態，這一點與當時的歐洲和亞洲截然相反。美洲內部區域之間也基本是隔絕發展。當然這與美洲的地緣環境有很大關系。雨林和山地等自然環境阻隔了各區域之間的交流。很多深山里的印第安人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貧困閉塞。落后的生產和生活方式比歐洲等先進區域要落后幾個世紀。而美洲這種隔絕發展的特點，也導致了美洲土著人對于外來細菌和傳染病毫無抵抗力。據統計，在西班牙征服美洲過程中，美洲土著人銳減，除了殺戮等原因，其中有一半土著人死于傳染病。細菌和傳染病成為歐洲人攜帶的致命武器。

相比之下，歐亞大陸交通相對發達，從而使文明的交流更加容易，相互之間的交流與摩擦甚至戰爭都是推動文明發展的重要因素。《槍炮、鋼鐵和病菌》一書將美洲落后的原因最終歸結為地理環境，該書作者認為歐亞文明發達的決定性原因在于歐亞大陸的優越地理環境。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有一定道理。

2.4 是否有文字書寫系統決定了信息有效傳遞及文化傳承

語言文字系統對文明與文化的傳承具有重大的影響。美洲文明中幾乎都不具備完整的語言文字系統，瑪雅人是美洲唯一留下文字記錄的民族，文字形式為象形文字。在西班牙征服者帶來拉丁字母之前，克丘亞語等美洲土著語言都沒有書寫的文字。例如，印加人通過“結繩記事”來記錄信息，信息傳遞的數量和質量非常有限。另外是否具備完備的語言文字系統，也決定了發生沖突時，各方是否能及時準確傳遞有效信息，顯然歐洲國家在這方面占據了巨大優勢。

3 兩個文明“碰撞”的社會文化意義

“發現”美洲及其之后的殖民擴張，總體上是血腥掠奪的過程。但同時也推動了歐洲、美洲各個層面的發展，對人類歷史產生了深遠而廣泛的影響。

3.1 對美洲的社會文化影響

3.1.1 社會層面

征服美洲對印第安人而言是一場滅頂之災。在這場劫難中，美洲印第安人數量驟減。“外國統治者出現之時美洲印第安人總共不少于7 000 萬，也許還要多，一個半世紀以后就減少到了總共只有350 萬”[5]。

對美洲社會影響的另一個方面是征服之后拉美新的種族的出現：印第安人、白人和黑人相互混血，如梅斯蒂索人、穆拉托人、桑博人，及其混血后代之間繁衍新的混血后裔。這種血緣的融合和生存方式的融合，都是美洲特有的，成為現代拉美人的身份印記。

3.1.2 文化層面

外來入侵阻斷了美洲文明自然發展的脈絡，催生了今天多元混血的拉美文化。隨著殖民者的入侵，原有的印第安文明被摧毀，信仰被踐踏。而歐洲文化融入了新世界的各個方面，但同時這種新的美洲文化也加入了一些印第安特點。總體而言，西班牙人到來之后，帶來歐洲的文化和文明，但在美洲的土壤上扎根的同時，印第安文化傳統也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新誕生的文化，加之之后奴隸貿易帶來的非洲文化，文化融合的結果是產生了今天多元融合的拉美文化。

在語言方面，西班牙語成為西班牙各個殖民地通用的官方語言。與此同時，原本沒有書寫方式的土著語言也借助西班牙語的書寫方式得以流傳至今，包括克丘亞語、艾馬拉語、納華語、瓜拉尼語等。如今，如西班牙國王在第八屆世界西班牙語國際大會上所言：西班牙語成為美洲國家“內部凝聚不可或缺的工具及各個國家重要的紐帶”。

此外，歐洲作物和大型牲畜也引入美洲，美洲和歐洲實現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物種大交換。歐洲人將小麥、黑麥、橘子、檸檬等帶到美洲，更重要的是引進了大型牲畜如馬、牛、豬和羊等，改變了美洲人的生產和生活方式[6]。

3.2 對歐洲的社會文化影響

3.2.1 社會方面

歐洲經濟發展帶來了社會結構的變化。隨著商人階層的崛起，通過向統治者提供財政、稅收支持，商人階級的政治地位不斷攀升，并逐步將其勢力范圍向國家政權內部延伸；在其權力滲透的過程中，國家性質在潛移默化中發生變化，并越來越傾向于滿足新興階級的利益與需求，反過來資產階級的社會地位也不斷上升。歐洲邁出了向現代社會道路的第一步。此外，在美洲新大陸發現之后，成千上萬的西班牙人及其他歐洲國家移民來到美洲大陸，移民成為全球化時代新的現象。

3.2.2 文化方面

發現美洲顛覆了當時人們對世界的認知，地圓說得到證實，世界從此完整。各大洲的位置形狀、海陸分布等逐漸清晰，推動地理測量學、地圖繪測學等迅速發展，自然地理學的發展獲得重大突破。

新物種的傳入對歐洲飲食產生了巨大影響。美洲的馬鈴薯、西紅柿、玉米、棉花、辣椒、花生、可可和橡膠等傳到歐洲隨后散播世界，極大改變了世界各國人民的生產生活。尤其是馬鈴薯的傳播是革命性的，間接引發了世界范圍內的人口大爆炸。此外，美洲新發現的物種（包括植物和動物）刷新了世人的認知，極大豐富了歐亞物種。

4 結語

綜上所述，首先，美洲文明在短時間內被歐洲文明擊潰的原因在于二者發展水平差距懸殊。文明不分優劣，只有所發展水平差異之分。當兩種發展水平差距懸殊的文明發生碰撞與沖突，處于較高發展水平階段的文明占據絕對優勢，發展水平較低的文明有可能在短時間內被擊潰。

其次，拉美文化是兩種文明碰撞沖突之后產生的一種全新的混血文化。弱勢文明被擊潰和同化之后，并非徹底消失，而是融入了新的文化之中。這種新形成的文化，是兩種文明碰撞沖突之后的融合與妥協，拉美文化就是這樣一種融合了美洲文化、歐洲文化包括后來的非洲文化等多元文化的新生產物，是一種完全不同于歐洲文化的全新的文化形式。因此，現代拉美文化具有混血性、多元性和開放性的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