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洪漩
(巢湖學院 文學傳媒與教育科學學院,安徽 巢湖 238024)
以計算機算法為核心,以人工智能軟件為載體,實現新聞采編、審核及推送的一體化[1],是智能時代新聞傳播的新范式。這是一種與傳統新聞生產過程、傳播模式截然不同的新模式,也是智能時代新聞傳播的必然趨勢。對新聞行業來說,這種顛覆性的新模式能夠使其在時效性、真實性、針對性等方面取得重大突破,加速其變革進程。但全新的生產范式、傳播鏈條、傳播邏輯的改變也存在一些潛在風險。特別是在智能新聞傳播的初期,必須要重視可能存在的倫理方面的隱患,確定智能時代新聞傳播的價值遵循,以推動新聞傳播從傳統模式平穩有序過渡到智能模式。
智能時代新聞傳播的倫理問題,歸根結底是一種新技術的應用帶來的倫理問題,因此推本溯源,其本質是一種技術倫理問題。技術倫理問題的產生與技術在人類行為活動中的作用有直接關系。每一種新技術的產生,對人類而言,都是一次新的改變,它改變的不僅是人類的生存生活環境,還深刻影響著傳統的倫理觀念。要確保技術真正為人類所用、為人類的健康全面發展服務,就必須要考慮每種技術造就的生產或生活方式對人類社會倫理的影響,避免技術的成功導致人類倫理道德、人格等的退化[2]。智能新聞是人工智能技術與計算機技術結合的產物,它是基于獨特的算法來進行新聞的生產、傳播的,這種算法邏輯提高了挖掘新聞素材的效率,可以實現精準推送,確保高效生產,但也存在倫理隱患。
智能新聞傳播在法律層面的隱患主要是侵權問題,這種侵權由于對象不同可以劃分為不同的類型:首先,侵犯隱私權。在利用人工智能工具進行數據篩選時,會獲得一些涉及個人隱私的信息。傳統人工新聞生產時,記者會運用化名、馬賽克等方式對個人隱私信息進行處理,盡可能規避侵犯當事人隱私權的風險。但智能新聞采取的是數據和算法支持下的信息處理方式,不具備保護個人隱私的自覺,會增加個人隱私被侵犯的概率,對被侵權的當事人造成難以彌補的后果。其次,侵犯著作權。智能時代人工智能機器人只是模仿人腦進行思維、創作,其實踐創作過程依賴的是互聯網的海量數據,通過自動收集整合各種數據資源來挖掘新聞信息。但這些數據中有很多是有明確歸屬者的,比如一些研究數據、學術文章來源于一些專業研究領域人員的研究成果,很多圖片源自攝影師獨家拍攝的作品,這些數據資源的使用都需要征得權利人同意才可以使用。但人工智能機器人只會機械地進行數據的整合、新聞的生產,并不具備與權利人溝通征得其同意的能力,這就會導致侵犯著作權風險。再次,侵犯知情權。社會公眾有知情權,人工智能新聞在生產上依賴數據且缺乏事實核實能力,一旦數據源失實,就會導致新聞失實,造成虛假新聞傳播,最終會損害公眾知情權,甚至一些虛假新聞還會引起不必要的社會恐慌,造成社會動亂。最后,歸責和追責難的問題。智能新聞時代新聞的生產主要由各類寫稿機器人進行,所有新聞稿件都是在計算機自動化處理的基礎上生成的。這種情況下,該將誰定義為新聞生產主體和責任主體尚屬于無法準確界定的法律難題[3]。因此,一旦出現智能新聞侵犯當事人權益的問題,很難追責。
智能新聞可能引發的社會層面的倫理隱患是多方面的,概括起來,可以從新聞行業自身和對受眾影響兩個角度來理解。一方面,智能新聞可能會引發新聞職業道德缺失隱患。新聞職業道德是新聞工作者道德追求、價值信念的體現。但在人工智能時代,新聞采編等工作可以由新聞機器人完成,“算法+模板”的固定寫作模式是一種脫離對人類文化理解的、沒有情感、缺乏溫度的寫作模式。這種模式下創作出來的新聞作品很難顧及受眾的閱讀感受,只是在單純地陳述冷冰冰的新聞事件。這顯然不符合新聞行業職業道德要求,新聞行業職業道德要求新聞行業從業人員要肩負社會責任,體現對人的關懷,在傳遞新聞信息的同時,對社會公眾進行引導。很顯然,人工智能這種新聞模式目前還無法做到這一點,無法真正履行其應承擔的社會責任。另一方面,智能新聞可能會引發人的全面健康發展風險。人工智能具有精準畫像功能,可以通過分析用戶數據識別和預測其興趣偏好,繼而投其所好,推送針對性新聞信息。這種新聞生產和傳播方式表面上看確實做到了滿足受眾個性化、定制化獲取新聞信息的需求。但從長遠來看,當人長期處于一種定制化的信息環境中時,同時也意味著其失去了接觸其他事物的機會,會沉浸于智能媒體所創造的“信息繭房”中而不自知[4]。長此以往,會讓人獲得的信息窄化、單一化,不利于其全面健康發展。
技術是沒有價值觀的,技術的應用會給人們帶來極大便利,也會帶來一些挑戰。但人可以確定技術的發展和應用,人的價值取向會反映到技術的發展和應用中,決定技術為人服務的效果。面對智能新聞生產傳播可能誘發的倫理問題及其對社會帶來的危害,必須要從技術應用者入手,樹立正確的價值取向,最大程度避免可能造成的倫理風險,使智能新聞更好地服務公眾、服務新聞行業。
工具理性指的是在目標明確的前提下依賴于一定的計算工具進行科學預測,以效用作為評判行為的標準;價值理性指的是在接受理想信念指導的前提下,有意識地展開自身的具體行為,以信念作為評判是否采取行為、采取什么行為的標準[5](P23)。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源于“合理性”概念[6](P58),該理念最早由馬克斯·韋伯提出,他認為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之間既有區別,又有十分密切的聯系,但對于二者之間誰處于優先或主導地位,二者之間是否應該統一,馬克斯·韋伯并未做出明確回答。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關于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之間關系的研究受到越來越多學者的重視。法蘭克福學派馬爾庫塞在繼承韋伯理論的基礎上,提出如只秉承工具理性,將用技術獲利作為主要目的,最終會將人變成被利益和權力牽引的工具,所以他提出必須要確保兩個理性步調的一致性,避免背離,從而避免人的異化和社會的異化[7]。此后,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應當統一逐漸成為一種主流觀點。在人工智能技術應用中,算法技術的先進性、實用性是有目共睹的,但若只講求工具理性,就會導致技術邏輯盛行,導致對新聞生產與傳播社會效益的忽視,繼而可能最終會導致智能新聞生存根基的垮塌。因此,新聞行業必須遵循正確的價值取向,既要堅持將人工智能技術用作新聞生產、傳播的工具理性,又要堅持以社會效益、人文價值為基本信念的價值理性,在二者統一的基礎上充分利用和發揮人工智能技術的優勢,使其為新聞生產、傳播服務。
有什么樣的倫理觀就會產生什么樣的行為。智能新聞時代,雖然人工智能技術將發揮更為關鍵的作用,但這并不意味著新聞媒體人就可以置身事外。人工智能機器人雖然可以自動采集數據進行新聞信息挖掘,可以高效率處理信息,能夠負擔高強度的工作,但其新聞活動也存在局限性。比如人工智能機器人畢竟不具備人的自覺意識和情感體驗,不能生產出有感染力、有人情溫度的新聞作品,難以滿足人類的情感體驗需求;人工智能機器人只能對數據平臺上的數據進行收集,不具備深度調查能力,那些需要實地調查、深入報道的新聞仍然要依靠專業新聞人才能完成;人工智能機器人具有超強的理性能力,能快速處理一些復雜的技術問題,但在直覺、聯想等決定創造力的非理性能力方面明顯欠缺,這就決定了其很難生產出有創意、有思想深度的新聞作品[8]。人工智能機器人的這種局限性也決定了智能新聞時代新聞媒體人的角色依然重要。在依靠人工智能技術進行的重要的新聞生產活動中,新聞媒體人依然應當發揮相應的審核、監督等作用。為了確保智能新聞時代新聞傳播的規范化,必須要加強新聞媒體人的智能新聞倫理觀建設。對他們進行技術倫理、職業倫理培訓,強化其責任倫理、信念倫理,讓他們在智能新聞生產中發揮保護公眾知情權、隱私權、保護相關人著作權等方面的作用,減少智能時代新聞傳播的倫理風險。
新聞行業是全社會新聞事業的承擔者,必須要正確認識智能時代新聞生產和傳播所出現的種種改變,并為其做出必要的應對,要自覺承擔責任、履行義務。首先,新聞生產主體在使用人工智能工具進行新聞生產或傳播的同時,要盡快推進算法規則的公開工作。即在遵循必要的商業秘密的前提下,向社會公眾公開新聞生產制作所使用的算法設計的源代碼、運行機制,自覺接受公眾監督,讓受眾對這種算法有更清晰的認識。其次,新聞生產主體要征得用戶同意才能使用其個人信息。智能新聞時代,新聞生產主體可以利用各種智能平臺獲取大量個人用戶信息,但這些信息有些涉及用戶個人隱私,智能新聞生產主體在收集這些信息之前,要通過合適的方式告知用戶,向用戶說明數據使用范圍、目的,保障用戶知情權,在獲得用戶同意后方可在新聞生產或傳播中使用這些數據,切實減少損害社會公眾隱私權、知情權風險的發生。再次,將智能新聞生產過程中涉及的各個環節、各個環節的相關人員的信息公之于眾,自覺接受監督。比如公布智能新聞算法的相關設計人員信息,使其自覺堅持“技術向善”的理念,避免其濫用算法技術;公布新聞生產者和核實人員的信息等,使其自覺承擔相應的編審責任。最后,新聞生產主體要加強把關。智能時代,人工智能機器人在新聞生產中將發揮重要作用,但由于機器人本身并不具備把關能力,所以新聞生產主體不能完全讓渡出把關權。相反,應當強化把關意識,對事實進行核實,尤其是一些可能會產生重大社會影響的新聞,必須高度重視,多方核實,確保新聞生產和傳播的規范化。
從新聞寫稿機器人、新聞對話機器人到人工智能主播,人工智能技術不斷改變并塑造著新聞傳播的新樣態。在這個過程中,關于人工智能是否會取代新聞記者、編輯等新聞媒體人的討論也日趨白熱化。可以確定的是,人工智能必將繼續快速融入新聞業,因為其所具備的強大的數據收集與分析能力是人所不具備的,它的運用將顯著提高新聞報道的效率,重新定義傳統新聞業。但人工智能作為一種技術手段并不足以解決新聞傳播領域的一切問題,比如它只能模仿人的思考,但卻不具備人的情感體驗能力和實踐能力。換言之,人工智能技術和新聞媒體人各有千秋、各有優勢,且二者所獨有的優勢都是另一方無法替代的。因此,要采取積極的辦法解決智能時代新聞傳播倫理困境,使新聞媒體人和人工智能技術可以互相擁抱,成為“搭檔”或“伙伴”,協同作業,構建智能時代新聞傳播的良好生態。
從國家層面完善法律法規,加強對智能時代新聞傳播活動的法律規制,是解決當前智能新聞傳播倫理困境的最有力途徑之一。因為法律具有強制性、不可違抗性等特點,對新聞傳播主體的約束性更強。一是在明確邊界的同時保護用戶的基本權利。用戶的基本權利主要有隱私權、名譽權、知情權和肖像權等,可以通過立法明確新聞媒體利用大數據抓取、使用用戶信息的邊界,明確不能侵犯用戶的這些權利,只有征得用戶同意才能在新聞傳播活動中使用用戶的個人資料、公開用戶的個人生活事實,否則視為侵權。二是通過立法明確智能新聞傳播活動中的責任主體是人。雖然智能時代,智能機器可以用來報道和傳播新聞,智能機器使用過程中的某些行為和影響人也無法完全預料,但必須要明確智能新聞傳播活動中人才是理所應當的責任主體,出現倫理失范問題,承擔責任的必須是人,而非機器。這是因為技術不是自生的,它是人作為主體自覺發明的產物[9],它體現的是人的主體性。在挖掘、編寫新聞信息等的活動中,機器雖然有自己的選擇邏輯,但這種邏輯是由人提前設計的,人可以根據需要變更它的選擇邏輯。所以最終選擇發布什么樣的新聞、選擇什么樣的方式發布新聞本質上都不是機器決定的,而是由人的主觀意志和意愿決定的。因此,智能新聞傳播所引發的倫理失范責任不應當由智能機器承擔,必須由人來承擔。通過明確責任主體,可以強化新聞媒體人的倫理意識和倫理風險預防意識,有效防范由智能技術運用引發的倫理漏洞。三是通過立法明確不同責任主體應當承擔的責任。智能新聞傳播活動中的責任主體主要有智能機器生產者或智能軟件開發者、使用者,應根據他們在智能新聞傳播活動中擔當的角色、以不同的倫理失范類型劃分責任,并根據新聞作品對他人或社會產生影響的程度確定懲治等級。法律責任的明確,既可以讓智能新聞傳播中倫理失范的責任主體承擔其應有的責任,防止因無人擔責導致倫理失范風險擴大化,還能有效保護相關權利人的合法權利,維護智能時代新聞傳播的晴朗風氣。
從新聞媒體層面制定人機協同管理機制,目的在于通過明確人機關系來推進新聞倫理構建,為解決當前存在的智能新聞傳播倫理問題提供制度支持。智能時代新聞傳播活動中,對人和人工智能技術誰是新聞活動實踐主體的界定關系到新聞價值的實現和倫理問題的解決。如果讓人工智能技術成為新聞活動的實踐主體,人成為人工智能技術的附庸,片面追求使用技術的利益最大化,就會在新聞傳播中降低價值判斷標準,削弱甚至湮沒新聞價值。因此,新聞媒體應建立相應的管理機制,加大制度約束力度。
一是明確人是新聞傳播活動的實踐主體,建立使用智能技術進行新聞傳播的具體規范。當前,新聞媒體人已經意識到使用智能技術進行新聞傳播可能誘發倫理失范問題,在相關法律法規出臺之后,新聞媒體人對智能新聞傳播倫理失范問題將會更加重視。需要警覺的問題是如果新聞媒體人因為害怕產生倫理失范問題就對人工智能棄之不用,將會造成技術的極大浪費,也不利于提高智能時代新聞傳播的效率。為了避免新聞媒體人因倫理失范問題產生恐慌情緒,可以通過明確的制度規范為新聞媒體人提供引導。具體可以針對不同環節,建立相應的使用制度。比如明確智能新聞采編、智能新聞發布等不同環節中相關人員應當如何規范使用智能軟件、使用過程中要承擔怎樣的核實、把關或審核責任等,不履行責任將要受到什么樣的處罰。通過明確的制度規范,引導約束新聞媒體人正確地認識和分析運用人工智能技術可能帶來的倫理隱患,不斷總結經驗教訓,加以預防避免。
二是明確使用智能技術進行新聞傳播的范圍、領域,鼓勵在股市、交通等領域多嘗試智能新聞傳播,對重大突發事件、公共衛生事件等的新聞傳播則要慎用智能技術。因為股市、實時交通等領域的信息一般是公開的,較少或不涉及用戶私人信息。而智能技術有巨大的算法優勢,可以對用戶進行精準畫像,了解用戶喜好。同時,智能技術還具有強大的信息采集優勢,可以自動采集最新的上市公司信息、實時路況信息等,使新聞媒體工作者足不出戶就可以獲得第一手信息。在獲得新聞線索之后,智能寫作機器人可以依靠自己的寫作系統秒級生成文稿。比如騰訊的Dreamwriter智能新聞寫作軟件,可以在一分鐘之內快速完成1000字左右的財經新聞的寫作[10]。借助智能技術的優勢,新聞媒體人可以快速完成這些領域相關信息的采寫和發布工作,為用戶提供個性化信息傳播服務,并能極大地避免新聞倫理風險。而重大突發事件、公共衛生事件等具有社會影響力大、牽涉面廣等特點,一旦在使用智能技術采編和發布新聞中出現倫理失范問題,將會產生難以估計的惡劣影響。因此,在這些領域的新聞傳播中,不宜使用智能軟件和智能工具。
三是明確新聞媒體人有在智能新聞傳播中體現人文關懷和社會溫情的倫理責任。人工智能有技術優勢卻不具備情感能力,僅僅依靠人工智能技術而沒有人的參與的新聞采編活動是不完整的,創作出的新聞作品也是沒有感染力的,這樣的新聞作品也不符合新聞媒體履行自身所承擔的社會倫理責任的要求。因此,要建立相應的管理制度,要求新聞媒體人對運用智能手機、傳感器、互聯網平臺等采集和挖掘到的新聞線索進行核實,做好新聞真實性的把關工作;對由人工智能軟件生成的新聞稿件進行潤色,滲入個人情感因素,通過情感潤色和加工提高新聞作品的人文性。此外,要求新聞媒體人探求將人的價值觀和審美融入人工智能采編場景中的路徑,將人的情感、喜怒哀樂通過特定的關鍵詞借由智能技術滲入到不同場景中,創造出具有較強情感適配性、場景真實性的新聞產品。這樣的新聞作品才是有溫度的,才能體現人文關懷和社會溫情,并更好地承擔起社會倫理責任。通過管理機制的建立,可以為智能時代新聞傳播提供規范指導,有利于減少因智能技術應用引發的倫理風險。
作為計算機科學的分支,人工智能技術具有模擬人的思維、行動、拓展人的智能等方面的優勢。在新聞傳播領域,人工智能采寫、傳播已經取得了一定進展。但這種依靠技術傳播的模式若沒有了新聞媒體工作者的輔助,只依靠個性化、定制化、高效率等優勢想要在新聞傳播領域長盛不衰是極不現實的。新聞傳播最終面向的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類生命個體,要滿足人類對新聞信息的多方位需求,規避使用人工智能技術帶來的倫理隱患,就必須正確認識人和智能技術在新聞傳播活動中扮演的角色、發揮的作用,明確誰才是主導者,誰是主要的倫理責任承擔者。在明確責任的基礎上,發揮二者各自的優勢,實現二者的深度融合和協同作業,確保智能時代新聞傳播的健康有序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