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腦是一座好山

文.圖/青色

狗子腦山景（網絡圖）

野百合

福州的夏日如火，熱浪在窗外撲騰。

躲在空調房的我，一瓢西瓜一卷書，一坐就是一下午。摒棄門外的嘈雜，我靜如狗子腦溪澗邊安伏的黑麗寶島蟬。

今年初伏前一日，一群穿著迷彩服的城里“刷花人”，從福州坐動車到數百里外的連城，直奔這座閩西“珠穆朗瑪峰”。

能跟得上他們的步伐甚為難得。隊里有兩位重要成員——老楊和“奇花異草”。老楊從事中醫藥教學數十年，是一部移動的“植物志”，遇到不認識的花草，他張口就能精準喊出名字。“奇花異草”則是隊里的先鋒。每次登山，他總是一個人往野路，往我們忽略的地方跑，上躥下跳，左奔右襲，速度奇快。每次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也總能快速趕上“大部隊”。他還有個特殊技能——能熬制各種稀奇古怪的藥膏，用的可都是真材實料。

狗子腦——閩西第一高峰，海拔1811米。此前，隊員只在其他植考人員的口中聽說過。這次“刷山”活動，算不上特別艱險。只是越過一塊又一塊溪石，只是在無路之時，有老竹善意自折，伸出牽引之“手”，援我們向上。

途遇一采藥老嫗，她好奇于我們只拍花，不采藥。我們好奇于她采的藥，以及藥的用途。再普通不過的牛奶根，塞了半個編織袋，說是給媳婦坐月子食用。老人讓我們等等她，然后健步如飛地走了。

福州森林公園未曾找尋到的野百合，在這不期而遇。比起家鄉平潭的野百合，狗子腦的野百合明顯高大很多，皆有一人高。海邊野百合粗獷狂野。大山的野百合有迷人的山林氣息，含羞躲在竹林里，每一朵都特立獨行。

野百合有自己的個性，第一二年不開，第三年只開一朵，第四年開兩朵，之后每年遞增。想起汪曾祺說的，“山丹記得自己的歲數”，心有所動。我們活到人生的后半段，都不愿記歲 數了。

山腳下，一株株如小星星般綻放的劍葉耳草，分列路旁。有隊友因牙疼未來，且為他帶一握劍葉耳草吧！劍葉耳草是治牙疼的良藥。祖國醫學在此時，特別光輝。我似乎看到李時珍的 微笑。

一路攀登，沿途盡是廢亭棄幡。種種跡象顯示，這曾是一條熙攘的古道，流年把一切淹沒。原以為山頂會是絕妙風景，卻只有一朵不起眼的小紅花——楮頭紅，迎接我們。這是繼錦香草和葉底紅之后又一種野牡丹科植物。

錦香草最美的一叢在半山腰的溪畔，胭紅的頭狀花序傲嬌地伸著紫長花蕊，在碧葉的簇擁中挺立。那種美，不亞于出水芙蓉。

錦香草對面是懸崖，崖壁長著一大叢和錦香草同屬的葉底紅。這個因葉底紫紅而得名的植物，正值盛花期。在光的盛照下，渾身上下透著耀眼光芒，讓人不得不仰首矚目。上有萬仞之高，下有不測之深，甘露與淵泉共潤染，便有了絕世之美。這是斑葉蘭、見血青都要匍匐腳下的美。

當月正是建蘭的花期。在蘭鄉，遇上建蘭想必不是難事。但，錯了。我們總是低估人類的趨利力，一路難尋建蘭花開的蹤跡。幸運的是，遇到另一種蘭——廣東石豆蘭。盡管常遇到它，但見花開卻第一次。歡呼，雀躍，手足無措。

滿山崖的花開，纖細的白花瓣舒綻著，唇瓣幾乎看不見。這是先鋒“奇花異草”的功勞。當我們醉心于錦香草之美時，他在另一崖壁找到它。石豆蘭的總狀花序如傘鋪開，恍如天女散花，想接接不到，想觸觸不到，卻又牽動著心。或許，只有陽光能夠得著它。陽光透過花瓣，抵達我。這大概也是我與石豆蘭的一種相連吧。

在我們為石豆蘭的美歡呼時，先前遇到的采藥老嫗竟追上我們，為我們送上三支她去山下竹林里親手制作的竹杖。原來，她讓我們等她是這個用意。

瘤唇卷瓣蘭，我從未想過，它會這么突然出現面前。植物界中少有的顏色，盡管也是紫紅。鶴喙般的花瓣泄露了它的種屬。它的細弱足以讓人忽略它的存在，但它的頑強令人驚嘆：細小的根須吸附在干燥的崖壁上，又能納天地之精華，綻開如此美麗 的花。

隊里有一特殊隊員——小強，二年級小學生，“奇花異草”的兒子。5歲開始“刷山”，“刷齡”五年。在爬福州九峰山時，憑著金線蘭的雌雄之分，把一位作家驚駭到，回城后寫了一篇感觸頗深的文字。

這次趁著我們沉醉于瘤唇卷瓣蘭之際，小強和毛毛蟲玩了會兒游戲，誤觸蟲毛，毒素引發的斑丘疹很快侵占了他的全身。遍抓奇癢之處，無濟于事。入冰冷溪水稍解，出水更甚。幸虧他爸爸有自制青草膏，半小時后緩解。雖然過程驚心動魄，但這父親的淡定懾服了我們，我們還被順便科普毛毛蟲蟄害的知識：要強忍痛癢十五分鐘，以免毒毛隨手蔓延。

午餐照例是干糧。晨起匆忙購買的綠豆餅，有一股焦油的霉味，只好忍痛丟棄。只余每人一顆雞蛋。這是早上從酒店帶出應急用的。當我們人攜一顆雞蛋出發時，就笑曰：懷揣著雞蛋和理想出發了。現在，我們只能把這唯一的“理想”吞進肚里。

下山路上，心溫暖著，為浪漫山花，為采藥老人折返后執意贈送的竹杖。

山是淳樸的，民風也是淳樸的。狗子腦，是一座好山。

瘤唇卷瓣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