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植牙短期不納入醫保，價格還能降多少？

文︱《中國報道》見習記者 李士萌

“希望主管部門平衡各方利益，讓種植體集采真正變成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p>

國家醫療保障局日前發布《對十三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第6184號建議的答復》，表示現階段還沒有能力將種植牙納入醫保支付范疇。這也是國家醫保局首次明確回復，短期內不會將種植牙納入醫保。

去年，有全國人大代表建議將種牙納入醫保，還一度沖上微博熱搜榜。目前，種植牙價格區間在每顆8000元至3萬元不等，“相當于一輛寶馬車、縣城一套房”的說法也并非夸大。

北京一家民營口腔醫療機構的銷售告訴記者，種植牙的主要受眾還是老人，“而且老人來弄牙，都不是一顆兩顆的事兒，動輒四五顆，一口牙種下來價格低不了”。第四次全國口腔流行病調查數據顯示，中國65—74歲老人，平均缺牙7.5顆（按照全牙30顆計算）。老年人正成為種植牙的主力軍。

種植牙價格高企，讓不少消費者難以承受。為保障人民群眾獲得高質量、有效率、能負擔的缺牙修復服務，國務院辦公廳、國家衛生健康委等九部門、紛紛印發通知，通過集中帶量集采、規范口腔種植類醫療服務項目和價格等多種方式，調控種植牙價格。

“種植牙限價一開始覺得挺簡單，越深入進去越難。”較早開始種植牙限價試點的浙江省寧波市醫保局醫藥價格和招標采購處處長高文輝在此前采訪中表示。

種植牙價格究竟貴在哪里？限價難在哪里？在不能納入醫保的情況下，未來種植牙還可以降多少？

價格“模糊地帶”

我國口腔醫療機構總體呈現出“民營多于公立”的特點?！?021年中國衛生健康統計年鑒》數據顯示，2020年民營口腔?？漆t院為公立口腔醫院的近5倍，達到781家。國家醫保局價格招采司司長丁一磊表示，民營口腔醫療機構在口腔種植體市場中占80%左右。

而在價格層面，呈現出“公立高于民營”的特點。相比民營醫院，部分公立醫院反而成為種植牙價格高地。記者通過對比同款高端種植體價格發現，北京市民營醫院價格比公立醫院普遍優惠30%左右：北京大學口腔醫院在1.7萬—1.9萬元/顆，而民營醫院價格則在1.2萬—1.4萬元/顆。人力成本較低的某中部省份四線城市的公立三甲醫院，其口腔科種植牙價格也在7000元—15000元高位浮動。

在廣州市某民營口腔醫院院長盛民（化名）看來，大部分民營口腔醫院價格已經比公立醫院便宜。“民營比公立便宜的原因很復雜，部分原因在于民營機構耗材與器械的采購費用低。比如民營機構會采用預付款，或票到即付，企業方回款快，也愿意給我們比較低的價格。很多公立醫院付款通常會拖很久。此外，大型公立醫院行政后勤人員待遇不低，占去很多成本?！笔⒚癖硎尽?/p>

公立醫療機構價格高企，消費者涌向民營尋求性價比最優解。但民營醫療機構普遍采用“一次性打包收費”的模式，價格機制不透明。“跑了很多家民營口腔機構，各家的價格差了能有一兩千，價格忽高忽低。中秋去看牙的時候還需要1.2萬元，這兩天銷售聯系我說廠家做活動，這款種植體現在只需要9000元，你都不知道是真是假?！币幻毖阑颊哒f。

北京市某高端民營口腔醫院的內部人員告訴記者：“民營醫院的‘打包價格’基本是耗材、服務、利潤各占據三分之一。消費者可選擇高中低不同類型耗材，看起來打包價格是根據美國、德國、瑞士、瑞典等不同品牌的耗材價格逐級提升，但實際上耗材成本差異遠不及最后打包價格差異大。打包價格的付費模式給予院方更多操作空間?！?/p>

限價利益博弈

為進一步規范種植牙市場價格，國家醫保局今年9月6日發布《開展口腔種植醫療服務收費和耗材價格專項治理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雙線并行調控價格。在耗材方面，組建種植牙耗材省際采購聯盟，通過“以量換價”的方式降低耗材價格。在醫療服務方面，要求三級公立醫院常規種植牙醫療服務部分的總價原則上不超過4500元。

此番動作下，民營口腔醫療機構、進口種植體品牌、種植科醫生等利益相關者均受影響。

“如何動員民營機構積極參與、主動報量成為目前集采工作的主要難點。”四川省藥械招標采購服務中心副主任劉坤在《新聞1+1》中表示。

盛民認為，相比公立口腔醫院，民營醫院的負擔更重?！氨热绶孔?，公立醫院這一塊是不需要的，還有稅率，公立和民營也是不一樣的?！笔⒚裾f。占據80%市場份額的民營口腔醫療機構難動員，根本在于多方集采帶量壓價、引導醫療服務費不高于4500元等動作，會一定程度上影響部分民營醫療機構的利潤空間。

“集采最大受益者將是國產種植體廠家，進口種植體廠家利潤會被一定程度上擠壓?！笔⒚裾f。國海證券研報數據顯示，2020年，國內種植體市場90%以上被進口品牌占據，進口種植體成口腔種植主流選擇。

根據醫保局統計，目前公立醫療機構采購高端品牌種植體的平均價格為4000元至6000元每套；但從已經試點推行種植牙限價的寧波市、蚌埠市來看，寧波市協調的進口品牌（韓系為主）統一定價為1500元，蚌埠市種植體最高價格為1800元。

今年1月，士卓曼（北京）醫療器械貿易有限公司因未如實填報歷史采購價格而被廣西壯族自治區公共資源交易中心通報存在“失信行為”。士卓曼系各大口腔醫療機構廣泛采購的高端系種植牙品牌之一。

耗材方面價格可以一降再降，醫療服務費卻不敢輕易降價。

綜合多位患者貼出的公立醫院繳費單發現，醫療服務費才是真正的“大頭”，其比例約為總費用的二分之一至三分之二。北大口腔醫院現公開價目表顯示，基本的植入手術和固定修復手術（牙冠置入）價格均為4500元，完成牙齒種植合計需要9000元，遠超醫保局4500元指導價格。因而從花費構成來看，種植牙費用很難通過集采實現如心臟支架納入醫保后的大幅下降（原先心臟支架耗材費用占到全部費用的60%—70%）。

盛民認為，如果種植牙醫療服務費用大幅降低，可能利好公立醫院低年資的醫生，其收入可能會增加；但專家級別的醫生收入可能會被限制，這部分醫生未來將更多選擇多點執業或進入私立診所。

著眼長遠，限價落地后，口腔種植手術數量增加，合格的種植牙醫師數量可能出現供給缺口，需求能否安全著陸也有待進一步求證。據士卓曼（Straumann）數據，在韓國，80%的牙醫具有種植牙資格，美國僅有22%的牙醫具有種植牙資格，中國僅11%的牙醫具備種植牙資格。上文提到的中部省份某四線城市三甲醫院口腔科10余位醫師中，僅有主任醫師一人可進行口腔種植手術。

“關于種植體集采，我是支持的。也希望主管部門平衡好各方利益，讓種植體集采真正變成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笔⒚裾f。

還能降多少？

盛民預計，“集采落地后，未來一線城市?？漆t院會有價格四五千元的國產和韓系種植體”。

至于納入醫保，盛民認為：“有多大能力做多大事情，發達國家都還沒把種牙納入普惠性醫保?！贝舜吾t保局的回復中也明確表示，當前基本醫療保險制度主要還是立足于“保基本”的功能定位，種植牙屬于更高層次的醫療需求，醫保系統暫時還沒有能力將種植牙納入醫保支付范圍。

韓國作為世界上為數不多把種植牙納入醫保的國家，于2014年將種植牙納入醫保后限定條件明確，覆蓋人群為65歲以上老年人，一生僅可報銷2顆，醫保報銷比例為70%，全口缺牙人群不在醫保范圍。

大額報銷比例下，韓國政府財政負擔也由此加重，據測算，韓國種植牙醫保2014年惠及約4萬人口，預計消耗財政476億韓元（約人民幣2.39億元）。

雖然納入醫保仍待時日，但種植牙集中帶量采購已然開啟，種植牙調價箭在弦上。

四川省醫保局牽頭的省際采購聯盟于9月25日發布種植牙系統集采1號公告后，各省份調價政策都在積極跟進中。廣東省醫保局緊隨四川省1號文件，于9月26日發布《口腔種植體醫療服務收費和耗材價格專項治理工作政策》，文件中點名要求兩家大型連鎖民營口腔醫院準確報量，并將對報量不足上年度實際使用90%的公立醫療機構進行約談。

10月13日，河北省醫保局公布參與口腔種植體集中帶量采購醫療機構名單，數量多達624家，半數以上是民營口腔機構。

盛民也在思考加入集采，選取一款國產種植牙，開展普惠性種植修復，打包定價5000元—6000元，種植醫生每周出診一天，這樣對醫生以及其中高端業務不會構成太大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