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盼云 張秀莉 竇慧萌 袁 鷺 雷國銓
(福建農林大學安溪茶學院 福建·泉州)
[提要]農業是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的基礎產業,發展農業綠色經濟成為整個社會綠色經濟的基礎。本文通過非合作博弈分析合作社綠色生產不同階段中農戶社員與理事長、合作社組織之間的行動策略,分析發現無論理事長選擇實施高信任或低信任,社員的信任預期收益變化都較小,由此便產生了雙方之間的信任困境;而在綠色生產初期,需要政府提供政策或補貼機制;在綠色生產中后期,需要規范化市場,同時借助外部組織機構或法律約束合作關系。
近年來,環境問題和糧食安全問題頻頻發生。中共中央辦公廳和國務院2017年在《關于創新體制機制推進農業綠色發展的意見》中指出,應通過市場引導和政府支持,調動廣大農民參與綠色發展的積極性,加快推動農業綠色發展。時代召喚下的綠色農業是農業發展觀的一場深刻革命,是農業發展方式的重大轉變,是“兩山”理論在農業領域的運用和體現。在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和鄉村振興的背景下,綠色生產是順應經濟社會發展潮流、滿足人們健康需要而提出的新型生產方式,以提升資源利用率、減少環境危害為目標,實現經濟效益、社會效益與生態效益的有機統一。具備平臺優勢的農業合作社是理解和執行國家方針政策的最佳主體。我國農業合作社正是在從數量向質量提升的特殊時期,推進其綠色生產是實現合作社可持續發展的必然要求。理論上看,參與農業綠色生產是農戶個體自主選擇到實現集體行動的過程,但現實中個體理性與集體理性之間往往不是風平浪靜,會產生集體行動困境。本文從微觀視角分析基于農民理性的合作社綠色生產行為的博弈研究。
隨著理性主義超越傳統主義成為社會進步的主導,關于農民理性的探討也在熱火朝天地進行。主流的農民理性有三種類型:生存理性、經濟理性、社會理性。這三者不是非此即彼、互不相容的關系。
從理論發展上看,經濟理性與社會理性都是從生存理性理論中萌生。詹姆斯·C·斯科特最早提出“安全第一”“生存倫理”理念,他認為傳統農業社會中的小農只求在低風險下保證基本生存,不會追求收入,是“道義小農”;A·恰亞諾夫秉持同樣的觀點,認為“小農的動力是追求生存最大化,一切經濟活動以生存為目標”;卡爾·博蘭尼繼承并發展該理念,提倡用“實體經濟學”取代“形式經濟學”,前者分析市場尚未出現前的經濟,此時農民的行為目標以生存為主,后者則是市場出現以后圍繞理性而展開的經濟。與“道義小農”觀點不同,以亞當·斯密為代表的利潤動機者們提出“經濟小農”的概念,他們認為農民也是市場中追求利益的個體,是經濟理性的。現代社會學家們在兩派理論的辯論中逐漸走出了“第三條道路”,認為現實中的小農是兩種理性的綜合體。科爾曼提出社會學中的“理性人”假設的基本內涵:“對于行動者而言,不同的行動會產生不同的效益,而行動者的行動原則就是為了最大限度地獲取效益”,而這種“效益”包括社會、文化、情感等眾多內容;黃宗智、費孝通基于我國人多地少的客觀情況導致單位土地勞動投入的遞增和邊際報酬的遞減現象越發嚴重,認為要將以利潤最大化的企業行為理論和效用最大化的消費者行為理論結合起來,形成新的“社會理性小農”理念。
從現實情況來看,生存理性主導的農民,在未來合作收益不明確且市場風險較大的前提下更多會選擇的是生存優先的理性逐利原則,寧愿選擇保守型的經營策略,而不愿改變傳統的勞作方式;經濟理性主導下的農民,不再只滿足于家庭基本生活需要,而開始重視經濟效益的提高,對收入和利潤有更高的追求和想法,愿意沖破傳統束縛去接納新技術、新工具、新作物;社會理性主導的農民,更多地考慮發展的可持續性,而不是當下的經濟利益最大化。
近年來,農戶理性的延伸與產業發展的碰撞在綠色生產方面也有所體現。根據聯合國環境署UNEP的界定,綠色生產行為是指既能保障和增加農業生產力與盈利能力,又可減少農村環境污染、提高資源利用效率的生產方式。王靜(2011)研究表明,一定地區或村域內的生產者聯合能有效控制農戶在綠色生產中的機會主義,提升農戶網絡組織的信用,破解綠色農業可持續發展難題。農業生產者聯合的最佳組織形式莫過于農民專業合作社,根據調查顯示,截至2020年11月底,全國農業合作社登記數量達224.1萬家,因此依托合作社發展綠色農業可以將組織化結構與市場化發展相結合,走出具有中國特色的綠色農業發展之路。
關于合作社綠色生產行為機制的相關研究中,施晟(2008)、趙曉穎(2020)等認為,合作社能夠通過監督和激勵機制從信譽機制、綠色生產監督、綠色生產激勵、“優質優價”市場機制、綠色生產成本等方面影響農戶綠色生產水平。趙偉峰(2016)認為合作社通過改變農戶內在資源稟賦和組織外部規制的約束影響農戶生產決策,通過對498家農戶的調查發現,強化農民專業合作組織服務功能能夠正向影響農戶生產行為,因此加強對合作社的組織扶持和服務考評能夠提升農產品質量安全水平。
具體來看,合作社及其內部各主體、外部政府、市場以及其他經濟組織分別會就各自利益最大化而實施最優行動策略,因此可借助博弈模型來分析。王靜(2011)通過農戶網絡組織機制PNO和動態交易博弈證明制度能夠彌補非正式制度造成的不均衡,同時社會網絡能通過連帶責任機制提高組織整體信用度。楊順順(2012)分析政府、生產者、消費者的相互關系,并在博弈行為中發現政府提供的生態補償機制是穩定綠色農產品市場供需關系的重要手段。張笑寒(2021)基于綠色生產行為機理構建龍頭企業、合作社、家庭農場三方博弈,發現農業產業化聯合體有利于促進綠色生產的推廣,一定程度的政府激勵有助于推動各主體的綠色生產行為。崔和瑞(2018)從雙元理論出發,通過政府-農民演化博弈分析,證明通過中介組織增強對綠色生產的監督力度和減少農民的綠色生產技術購買成本可實現綠色農業的有效推廣。陳莫凡(2018)借助演化博弈理論,研究政府補貼下“公司+合作社+農戶”模式的生態綠色農業技術創新擴散的博弈模型,研究表明農戶收益是基本保證,合作社是技術推廣的“橋梁”,政府補貼會降低技術擴散“門檻”,同時還要降低農戶風險規避,通過調整市場價格穩定生態綠色產品的需求彈性。
綜上可以看出,合作社作為政策落實的承載體,依托政府、市場以及其他形式的組織發揮正式或非正式制度的作用,能夠有效激勵和約束農戶綠色生產行為。合作社實施綠色生產行為也是理性選擇的體現,但當前的研究多偏向于合作社及外部行為主體,很少聚焦于合作社內部,本文將以合作社理事長、農戶社員以及合作社組織本身為分析對象,運用非合作博弈理論分析綠色農業不同階段合作社內部主體的理性決策行為。
博弈參與人及基本假定:
1、參與者:合作社理事長(Z)、合作社社員(Y)。合作社是由理事長帶頭,形成以少數核心成員和多數普通成員組成的信任方和被信任方的組織形態。這就意味著二者之間形成一種博弈關系。在實施綠色生產活動過程中,不同身份的成員用不同成本追求不同的利益,二者存在非合作博弈關系。
2、基本假設:有限理性經濟人假設:理事長和社員均是有限理性經濟人且以利益最大化為目標展開活動。其他前提假定條件:(1)本文通過T來量化表征信任理事長和社員的信任關系:當T=0時,意味著完全不信任;當T=1時,意味著雙方完全信任;正常狀態下,T在0~1范圍內活動。為了便于表示,將T=0的情況設定為“L”,將T=1的情況設定為“H”,且1>H>L>0。(2)合作社內盈余為Rr,理事長能夠得到分配M,社員得到分配N,且M>N≥0。(3)實施綠色生產表示為G,不實施綠色生產即依舊選擇傳統生產時表示為g,另A={G,g}。
一般來看,在生存理性、經濟理性和風險厭惡特征主導下,合作社社員對生產技術、合作社、市場為低信任狀態。合作社內的信任效用表征為U=Ri(k,k)-Ci(k)+Rr,其中K=H,L且滿足L<H,L,H∈(0,1),Ri(k,k)代表因雙方彼此信任而獲取的預期收益,Ci(k)代表社員i因付出信任水平而投入的成本,Rr代表合作社的盈余返還。這一過程中合作社內雙方的博弈策略如表1所示。(表1)

表1 合作社內雙方博弈策略一覽表
因為H>L、M>N,所以理事長選擇“H”時,效用U1Y<U2Y,因為低信任模式下成本減少但收益變化較小,因此發生投機主義;同理,理事長“L”時,效用U3Y<U4Y。
由此可得,無論理事長如何選擇,社員的信任預期收益變化都較小,因此更傾向于選擇低信任模式,由此便形成組織內部信任困境,此時應借助外部力量打破僵局,“看得見的手”——政府介入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激勵農戶參與綠色生產。
(一)綠色生產初始階段。在綠色生產活動的初始階段,雙方對該活動的實施成本C、預期收益R和發展情況等都為低信任狀態,基于生存理性的普通成員在此時會選擇安全第一、規避風險,選擇保守型生產g而不施行綠色生產行為;政府為了方針政策有效落實,需要給合作社提供大于實施成本或能夠彌補潛在風險的補貼或政策支持機制Q;合作社核心成員為了獲得該利益從而通過Q0(Q>Q0>C)激勵普通社員成長為經濟理性主導,從而實施綠色生產行為G。此時雙方都可能為了自身利益最大化而忽略對方利益,二者之間為非合作博弈狀態。
合作社內社員的效用函數表示為UY=R(K,K)-C(K)+RY(A)-CY(A)+Q0+Rr,理事長效用函數為UZ=R(K,K)-C(K)+QQ0+Rr。此時合作社內雙方的博弈策略如表2所示。(表2)

表2 綠色生產初始階段合作社內雙方博弈策略一覽表
因為H>L、Q>Q0>0、M>N,所以當理事長選擇“H”時,理事長U1Z>U3Z>U2Z>U4Z,所以U1Z為最大效益;社員U3Y>U1Y>U4Y>U2Y,所以U3Y最大。當理事長選擇“L”時,理事長U5Z>U7Z>U6Z>U8Z,所以U5Z最大;社員U7Y>U5Y>U8Y>U6Y,所以U7Y最大。而低信任模式下成本減少且收益變化較小,所以對理事長來說效益U5Z大于U1Z;同理,社員的效益U3Y大于U7Y。
從利益最大化目的來看,雙方為了獲得補貼Q/Q0都選擇實施綠色行為G,將會是最優博弈策略。表明綠色生產初期,政府補貼的支持會起到直接激勵作用。但理事長策略U5Z時理事長選擇低信任、社員則是高信任;相反,社員策略U3Y時理事長選擇高信任、社員則是低信任,說明此時合作社內部未達到均衡點,不加以管治會導致內部信任關系的破裂。
(二)綠色生產成熟階段。由于生產技術的成熟和綠色產品市場的擴大,政府的支持將由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取代。此時,綠色生產的實施成本相比較初期降低,與傳統生產趨同,合作社是否繼續實施綠色生產主要取決于其綠色產品在市場的預期收益。在經濟理性和社會理性的作用下,農戶社員與合作社往往采取非完全合約,在產品質量和市場價格不穩定的情況下都會面臨違約風險。
基本假設:(1)由于博弈主體涉及社員、合作社、市場三者,因此定義以下因素:市場銷售價格為P,合作社收購價格為P1,當農戶違約時,合作社為了生存需向市場購買的產品價格為P2,其中P>P1、P>P2;綠色生產成本為CG,傳統生產成本為Cg,合作社銷售成本為C1,農戶銷售成本為C2,其中CG≈Cg、C1<C2。(2)市場不一定是完全理性的,當市場運行規范時,能夠辨別產品質量并據此給出價格,因此將綠色產品價格表示為PG,傳統產品價格為Pg,PG>Pg;當市場混亂時,產品價格統一界定為P0。(3)為簡化分析過程,令社員與合作社的違約成本相同,都用C3表示。
三個行為主體分別有不同的行為可能,農戶可以選擇綠色生產或傳統生產以及是否合作,合作社可以選擇收購或不收購,市場也可能規范或者混亂,組合起來共12種博弈策略,如表3所示。(表3)

表3 綠色生產成熟階段組合博弈策略一覽表
因為P>P1、P>P2、PG>Pg、CG≈Cg,所以對農戶社員來說,U3Y的效用分別大于其他策略,即在市場優質優價時選擇綠色生產但不通過合作社收購,而是自行向市場銷售優質綠色產品可使農戶達利潤最大化;對合作社來說,效用U5C條件下,即市場優質優價時對農戶生產的綠色產品違約,轉而向市場尋常低于收購價的產品為最優行動策略。
由上述分析可看出,雙方的最優策略都是在綠色生產和市場優質優價的前提下選擇違約,雖然是以利潤最大化為目的,但不可避免地損害了對方的利益,并且造成一定的聲譽損失,影響組織內部信任及其可持續發展。
針對這一結論,本文參考馬興棟的研究,認為在市場中的農戶選擇標準化生產取決于綠色農產品優質優價實現的概率(P)、市場無法實現優質優價時農戶的可能損失(L)、實現綠色產品優質優價的可能收益(R),只有當P/(1-P)>L/R時,農戶才會形成綠色生產意愿。同時,為保證收購業務的正常進行和合作社健康發展,需加大社會網絡的連帶責任和聲譽懲罰機制。
(一)綠色生產初期要發揮政府信任的作用。研究表明,公共政策響應一定程度上依賴于政治信任,較高水平的政治信任能夠降低政策實施的成本,政府政策已經不僅是農戶決策模型中的外生變量,它完全可以內生化于農戶的決策模型之中。這是因為政府政策的變化會帶來農戶收益成本曲線及效用函數相應地改變;反過來說,政策實施效果體現在農戶對政府的信任之中。因此,在推行綠色農業生產行為的過程中要充分發揮政府作用,一方面通過多樣化的形式宣傳普及相關知識和發展觀念,收集、展示并回應農戶有關綠色生產的反饋,以此增強農戶的政府信任;另一方面通過政策鼓勵或資金補貼緩解風險規避心理,激勵農戶采用綠色化生產。另外,在政策反應疲軟地區,可以將中央財政中“以獎代補”的形式應用到綠色生態農業發展當中,以促使其健康可持續發展。
(二)通過特殊信任和系統信任約束合作社行為。外部組織的介入可以規范合作社管理。一定村域內農戶長期交往形成的社會信任能將微觀個體行為與宏觀集體行動結合在一起,可打破集體行動困境,實現有效的農戶參與供給。這種社會信任可解釋為以血緣宗族關系為基礎發展出的具有差序格局形態的特殊信任和不考慮情感的外部客觀條件所促成的主觀上對信任對象的善意和可信性感知為主的系統信任。合作社作為基層弱勢群體的互助組織,為保證弱勢群體的利益,組織成立及壯大過程中的大小事務都應接受村集體監督。另外,為了更好地發展,要積極引入外部資源,如與公司或其他經濟組織聯合,以約束其管理和生產活動。
(三)規范市場以建立農戶的社會信任。時代進步促使農民理性擴張。據2020年中國統計年鑒顯示,2019年我國第一產業生產總值繼續維持40年來連續增長的態勢,達到70,466.7億元,基本能夠維持第一產業勞動者的生存需求,已經實現從生存理性向經濟理性的邁進,要進一步發展到社會理性不僅需要其他組織和政府的支持,更需要依托市場走完政策的“最后一公里”。因此,要加強市場的規范和監督工作,補充完善市場定價策略,推進質量分級、品牌建設等工作進行,優質優價才能引導前端生產鏈;同時,對綠色農產品的生產過程實行質量監控、抽樣檢驗,進而構建和完善綠色產業鏈的溯源監管體系。
合作社正式存在于中國的時間并不長,其發展仍處于探索階段。有關合作社信任的主題研究中,信任對象涉及黨政、市場、相關企業、基層組織等等,各主體之間力量交互而產生的新舊問題使得合作社信任更顯復雜。本文為簡化博弈過程,通過靜態非合作博弈視角對其進行解釋。很顯然,信任過程并非一次性的,不斷重復地博弈才能使雙方走出“信任困境”。再者,隨著生產者和消費者對綠色農產品的認可度上升,以及合作社組織形態的完善和市場經濟的規范化發展,農戶社員和合作社將真正作為一個共同體,自愿遵守協議的規定或要求,在應對市場競爭時做出聯合決策,通過強調集體理性追求集體利益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