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碧宸 張 蘭
1.遼寧中醫藥大學,遼寧 沈陽 110032;2.遼寧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遼寧 沈陽 110032
隨著人們對健康的重視,生活方式和飲食結構都發生著翻天覆地的改變,現代超聲診斷技術也愈加成熟。當前,在我國僅次于糖尿病的第二大內分泌系統疾病就是甲狀腺疾病[1]。其中甲狀腺結節(Thyroid nodular,TN)的高分辨率超聲檢出率已經高達20%~76%。其中女性為 28% ~ 42% ,男性檢出率為14% ~ 29%[2]。TN常繼發于或者伴發于自身免疫性、碘過多或碘缺乏等多種甲狀腺疾病,如橋本、亞甲炎等;也見于以結節為主的甲狀腺疾病,如結節性甲狀腺腫、甲狀腺腺瘤等[3]。多半TN患者在初期無明顯征象,也無不適癥狀,一般通過體檢或者觸摸才可能被察覺,少數患者會因項前部組織壓迫而出現呼吸困難、咽中異物等不適癥狀就診。TN從結節數量上來看可分為單發結節和多發結節。其中多發結節較常見,以良性為主,彩超TI- RADS分級多為4a類及以下,西醫大多建議對無明顯癥狀的良性TN患者以觀察為主,部分患者結節為囊性或囊實性選用經皮無水乙醇注射療法,部分也接受放射性131I治療和手術治療[4-5]。而單發的結節惡變的可能性較大,常以甲狀腺癌為主,約占單發甲狀腺結節的15.6%,根據 TI- RADS分級來看,4b類及以上就要懷疑惡性病變,需進一步細針抽吸細胞學檢查診斷,對于確診的甲狀腺癌西醫多采取手術治療[6]。
為避免良性甲狀腺結節進展為惡性結節,對于TN的早期預防十分必要,在治療上無論是外科手術、甲狀腺素或PEI治療等,雖然療效顯著,但都存在著并發癥和復發的風險,而中醫學對于TN的治療顯示出獨特的優勢,復發率低且副作用小,傳統療法愈加受到患者青睞。張蘭教授從醫三十余載,對于甲狀腺結節等內分泌疾病的治療和認識都獨具匠心,臨床治療上從整體入手,針對TN患者的不同病情辨證施治,發揮中醫獨特的個體化診療優勢,運用經方加減,既可軟堅化結,同時還控制了結節進一步生長。研學期間侍診于旁,稇載而歸,現將張蘭教授治療良性TN的臨證經驗整理于此。
中醫并未對TN有明確記載,根據該病的特點與發病位置,將其歸屬為“癭囊”“癭瘤”“癭病”等范疇內。張蘭教授認為,百病生于氣,引發癭病最主要的因素就是情志,而情志即為人體的精神狀態,長期的憂恚氣結超過正常的承受范圍,會阻礙人體氣機升降,進而影響津液的輸布和血液的運行。除情志因素外,疾病的發生也稟乎母氣,與遺傳因素有關,素體稟賦足方可正氣存內,邪不可干;稟賦不足或年老體虛,免疫力低下,都會導致該病的發生。其次,人與自然是和諧統一的,地域、飲食等因素也應引起重視,缺少碘、不良的飲食結構和飲食偏嗜也是十分重要的致病因素。
除以上因素外,性別因素也至關重要。本病多見于氣郁質的女性,據流行病學研究[7]表明,在非缺碘地區,女性的TN患病率約為男性患者的5倍,特別是35~50歲多見。從中醫角度考慮,因女子屬陰類,陰性易于凝結,又要經歷經、孕、產等復雜的生理過程而屢傷于血;另外女子又以血為本,而肝藏血,沖任與足厥陰肝經關系密切,易受情志等因素影響而引起氣郁痰凝;另外女子以肝為先天,憂怒又易化火傷陰,陰不足,易成瘀,當病理產物循經上行發于項前,遂成癭。
1.1 氣郁與癭病 《難經·八難》云:“氣者,人之根本也。”張蘭教授認為該病以氣郁為先,一則憂思惱怒過度為始發因素,也是重要病因,肝喜調達惡抑郁,主司情志,若思慮過度、郁郁寡歡或暴怒無常,都會導致氣機不暢,或橫逆犯脾,則脾不升胃不降,中焦氣機升降失司,則津液不得運化,痰濕內生,遷延日久,凝聚于所虛之處形成結節等頑疾。另外,肝氣主動主升,肝的疏泄調達又依賴于氣的運行,而氣有余便是火,火易煉液為痰,循經上行壅結于頸,發為此病;二則癭病的病位之所在正是任、督二脈之所過,足少陽膽經與足厥陰肝經之所匯,氣壅導致痰凝,氣結導致血瘀,甲狀腺內血液與津液樞機不利遂成腫塊[8]。張介賓曰:“蓋氣有不調之處,即病本所在之地也。”只有氣機的升降出入正常方可推動血行,溝通臟腑,則水精四布,陰平陽秘,病方自安。
1.2 痰凝與癭病 古人云:“凡遍身結塊,多是痰注。”一則脾主中州而灌四傍,位于中焦主運化水谷精微,人體的生命活動的正常進行必須依賴于脾運化食物中的精微物質,故脾有“后天之本”之稱。若脾的運化、統血和升清功能失司,則水與食物積于體內,水反則生濕,食反則為積,故脾也被稱為“生痰之源”。本病好發于女性,而女子易憂思傷脾或肝氣橫逆犯脾,木旺乘土,影響中焦化生氣血和運化精微,當水谷和經絡氣血的運行受阻,則助水生濕,濕濁凝聚則成痰,痰隨氣行循經向上停于頸前,發為此病;二則肺為貯痰之器,主一身之氣,為嬌臟,津液和水谷精微的布散依靠著肺脾兩臟,只有肺脾調和,氣機方能舒暢,津液方能輸布,若兩臟不和則水濕內停,痰飲內生,影響脈道中血液的運行,瘀血日久則痰再生,病理產物互為因果,遂生癭。
1.3 血瘀與癭病 一則該病起病較為隱匿,當有明顯癥狀時,正邪交爭已日久,病久入絡,血脈瘀滯,澀而不行。朱丹溪提出“痰挾瘀血,遂成窠囊”。二則該病易遷延不愈,因氣郁日久化熱,可煎血成瘀,該病在后期多見血瘀較重,痰瘀互阻。同時還應考慮病后期全身氣血失和,肝、脾、腎受損,或年老體弱時,正氣虧虛,氣血乏源,運行無力,瘀血內生,脈道虧澀,正虛則邪戀,外邪易于入侵機體,可見虛實夾雜等復雜證候。在治療過程中不可一味的化痰散結祛瘀,還應加以扶正,才能做到以收全功[9]。
2.1 辨證分型
2.1.1 氣郁痰結型 頸前可觸及腫塊,其質地軟無觸痛,伴心情極易波動,呃逆、反酸、噯氣,脅肋竄痛或脹痛,倦怠乏力善太息,脘腹脹滿,便溏,舌質暗淡,邊有齒痕,舌兩側多沫,舌苔白,脈弦。治以疏肝理氣,健脾祛痰為要,方選逍遙散加減。藥物組成:當歸、白芍、赤芍、茯苓、香櫞、佛手、陳皮、半夏、夏枯草、浙貝母等。逍遙散中柴胡性升散,易傷陰,用香櫞、佛手代替柴胡可達疏肝理氣,和中化痰之功且不傷陰; 當歸甘溫而潤,補血,養血以調經;白芍性涼味苦酸,可斂陰養血柔肝;赤芍苦微寒,可行瘀消腫和涼血止痛;當歸、白芍、赤芍三藥共奏柔肝行瘀解郁之功; 茯苓可健脾祛濕;夏枯草辛散苦泄,可暢利氣機,其性寒又可清泄肝火,浙貝母可宣肺氣,二者互為所用有清泄肝火、散解熱毒、散郁祛結之功。 陳皮與半夏合用可理氣疏肝,化痰除濕。
2.1.2 痰凝血瘀型 痰凝血瘀型的臨床表現有頸部兩側或一側有明顯腫塊,有疼痛感,觸之礙手,病程較長,兼見有胸脅滿脹,倦怠乏力、懶言,或時有頸部異物感或有痰,咳而不解,呼氣不暢,舌質有瘀斑或見紫暗,苔白或膩,脈弦或澀。治以祛痰散結、活血消癭為主,方選逍遙散合二陳湯加減。藥物組成:半夏、陳皮、茯苓、鹽橘核、桔梗、夏枯草、玄參、浙貝母、王不留行、三棱、莪術、牡蠣等。半夏和陳皮相互為用可燥濕化痰,體現了治痰先理氣,氣順則痰消之法;半夏可和胃降逆,陳皮可理氣行滯,二者都無過燥之弊,皆以陳久者良;茯苓助其化痰,可祛濕健脾;桔梗歸肺經,性苦辛,有載藥上行之效,用作引經藥可直達病所[10];鹽橘核可理氣止痛;玄參可清熱涼血和解毒散結;牡蠣可清熱散結消癭。上方基礎上加酸棗仁、合歡皮、夜交藤、遠志、茯神等可寧心除煩安神,用于兼見入睡困難,心神失養,醒后不得寐者;若觸之堅硬加穿山甲、山慈菇等以軟化結節,山慈菇還有預防腫瘤的作用;血瘀較重者,張蘭教授常重用王不留行、三棱、莪術等以破血通絡軟堅。
2.2 用藥特點 當歸與白芍配伍,最早見于《金匱要略》當歸芍藥散中出現,以養血活血之功在甲狀腺結節的治療中發揮療效。當歸性辛,甘溫且潤;白芍性涼,酸收且滋,兩者配伍動靜相宜,即可和血止痛,又可活血以助散結。天南星、半夏與陳皮配伍,天南星與半夏二者合用化痰力量較強,散結之勢峻猛,張蘭教授常配伍麥冬等滋陰之品以制其溫燥。半夏與陳皮合用,兩藥是“二陳湯”的主藥,取半夏之燥以燥濕健脾,取陳皮之氣香以行氣健脾[11],氣順則痰自消。對于病程較長,結節較大的患者加以破血之藥,如三棱、紅花、莪術等,療效滿意。另外,本病從始至終應注意氣機的條暢,對于情志不暢患者常用香櫞和佛手。對于氣郁嚴重,以柴胡和香附相配,理氣與調血并重,為氣中之血藥,氣血調和疾病乃愈。另配合桔梗可載藥上行,直達病所。
2.3 含碘中藥的使用 從古至今,含碘中藥在癭病的治療中使用都較為靈活。含碘中藥可分為富碘中藥和少量含碘中藥。富碘中藥如海藻、昆布具有較好的軟堅散結作用,常被用于單純的甲狀腺結節的治療,張蘭教授一般用量為海藻20 g、昆布20 g[12-13]。據近代調查研究[14]顯示攝碘量與甲狀腺疾病呈“U”型分布關系,即不可缺乏碘也不可過量攝取,故在臨床中使用富碘中藥要尤為慎重,過量易誘發甲減和橋本氏甲狀腺炎。另一類是少量含碘的藥物,如浙貝母、夏枯草、牡蠣、香附玄參等,碘不是其主要成分,還由很多蛋白質、礦物質和多糖等成分構成,常與其它中藥配伍使用,通過煎煮發生復雜的化學反應,藥物與藥物之間互相佐治與協同。在治療甲亢伴結節的患者過程中,一般選用少量含碘中藥,即可“消癭”又可“平亢”,并重視疏肝解郁之法,以香櫞、佛手為基礎,加牡蠣、夏枯草、莪術等適量含碘中藥,以提高散結消腫臨床療效。
患者,女,41歲,2019年6月初診。主訴:頸部不適半年,加重1周。現病史:患者近一周因情緒不佳出現頸部不適,為求中醫治療來診。癥見:頸前不適伴有胸悶善太息,常自覺乏力,口中泛苦,二便正常,查體:舌質暗,苔薄白有沫,脈弦滑。理化檢查:FT3、FT4,TSH,TGAb、TPOAb正常,甲狀腺超聲示:右葉甲狀腺1.1 cm×0.7 cm低回聲結節,左葉甲狀腺部分低回聲可見液性暗區,多個低回聲區,大者1.4 cm×1.0 cm。左葉甲狀腺結節(TI-RADS 4a級),余雙葉甲狀腺結節(TI-RADS 3級)。中醫診斷:癭病(痰氣瘀交阻);西醫診斷:甲狀腺多發結節。擬方:當歸15 g,白芍20 g,赤芍15 g,香櫞15 g,佛手15 g,夏枯草20 g,玄參20 g,桔梗15 g,鹽橘核20 g,浙貝母30 g,莪術15 g,王不留行15 g,延胡索20 g,昆布15 g,海藻15 g,陳皮15 g,姜半夏10 g。14劑,日1劑。2019年7月二診,患者頸部脹滿不適感減輕,口苦消失,睡眠欠佳,舌質暗紅,苔薄白,脈弦。一診方去延胡索20 g,加炒棗仁25 g、合歡皮25 g、夜交藤20 g。28劑,日1劑。2020年2月三診,理化檢查:甲狀腺超聲示:甲狀腺結節(TI-RADS 3級),右葉、左葉分別可見0.28 cm×0.22 cm、 0.41 cm×0.38 cm低回聲結節。自述睡眠改善,咽中有痰,舌質淡紅,苔薄白,脈細。二診方去海藻、昆布,加連翹15 g、桔梗15 g。14劑,日1劑。日后隨訪未再復發。
按語:本患者為氣郁體質,初診辨證為痰氣互結,瘀血內阻,所以治以化痰散結,活血化瘀,而選用逍遙散、消瘰丸合二陳湯加減。選用消瘰丸原方中浙貝母化痰散結解瘀,玄參滋陰降火、潤燥軟堅,兩藥合用既能清熱散結,亦兼有養陰之效,加以夏枯草、桔梗、鹽橘核、莪術、王不留行等,可增強清熱散結之效。另外,選用逍遙散原方中當歸和白芍相配以柔肝行瘀解郁,加香櫞、佛手以加強疏肝理氣之效。二診加合歡皮、酸棗仁合用以解郁安神、養心益肝以緩解失眠。海藻、昆布性寒,為防損傷正氣,一般不予長期服用。
目前在TN的治療上,L-T4抑制治療、酒精介入療法(PEI)、熱消融治療、核素碘治療、手術切除等西醫療法上都有各自不利之處,已不能滿足患者需求,而中醫藥治療以獨特的辨證論治的優勢,已被越來越多的甲狀腺結節患者所認可。張蘭教授對該病有著多年的臨床實踐與研究,結合實驗室及影像學檢查,將辨證與辨病相結合,根據病情發展的不同階段,謹守病機以“郁”為首,后產生病理產物痰、氣、瘀互結頸前,運用理氣化痰、活血化瘀等法,以逍遙散、二陳湯等經方為基礎靈活加減,辯證求因,一人一方,在臨床上常能取得滿意的療效。不僅減輕臨床癥狀、延緩結節生長,還讓患者免于西醫手術之苦,避免手術的并發癥和部分副作用,并能有效地從根本上避免結節的產生同時也預防結節的復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