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盼中秋

彭忠誠

母親今年八十歲了，父親走得早，她跟著我們已生活了二十年。因患帕金森，她臥病在床兩年多了。

自2019年來，她總是盼望中秋節。每到農歷八月十二，她便問：“中秋到了嗎？”

我知道她盼的不是節，而是人，一個遠嫁的外孫女，也是我的外甥女。這個我心知肚明。

母親的孫子孫女很多，且都在家生活。而遠嫁的外孫女是獨生子女，她生下來才幾個月，偶得一場暴病，是我母親日夜守候照料。病愈后，她隨母親生活十多年。大學畢業后，每逢中秋，她都來看望我的母親。自2019年出嫁后，她至今還未回來過。所以，母親很是思念。

2019年，她說要度蜜月，沒回來。2020年，她說一定回來過中秋，可等來的卻是她的一個電話：“無法回去，多多包涵。”害得母親空歡喜一場，望眼欲穿。

轉眼又到了今年的農歷八月十二了，母親依舊問：“中秋到了嗎？”我告訴她今天才十二，過三天就到了。“今年您的外孫女一定回來看您。”母親聽后笑了，笑得很燦爛。

農歷八月十五上午十點多鐘，我的手機響了，是外甥女打來的。我怕又是說多多包涵，不想接，但還是接了。只聽對方說：“喂，舅舅，我已到邵陽了，半小時便到。”唉，我終于松了口氣，是報喜的。母親可以如愿以償了。

二十分鐘后，電話又響，原來是她不知道回家的路了，要我發定位給她。是啊，自她出嫁三年，我們這里變化很大，建了很多的新房，修了高速公路，還修了幾條高鐵。三年了，難找舊跡了。

十一點半左右，一臺小轎車停在我屋子的前面，車門打開，從車上走出外甥女，走上前握住我的手，口喊：“舅舅好。”隨即，她便放下我的手，迫不及待地朝我母親的屋子走去，也不顧對此不熟悉的丈夫，徑自往前走，真是心急如焚啊。

進屋子后，她大喊了一聲“婆婆”（鄉村里對外婆的稱呼），將我母親抱住，淚如泉涌，失聲痛哭。好久好久，場面感人。這抑制不住的情感的淚水來自內心的愧疚與喜悅，使人動容。

中飯馬上開了。外甥女把我母親抱放在輪椅上坐好，自己洗手陪坐在其身旁。她用手拿起一只雞腿，慢慢撕碎，一片一片地喂給她的婆婆吃，然后又把帶來的月餅分享給每個人吃。餐桌上闔家團圓，大家有說有笑，母親也特別高興。這頓飯吃了很長時間。大家有說不完的話，你一句，我一句，一句接一句，問及了她們的生活情況，也問及了家里的種種變化。

飯后，她把我母親推進澡堂沐浴。她說自己難得回來，今天理應多多盡孝。

今年中秋的夜晚，月亮很圓、很亮，似乎特意為外甥女圓這次回家的心愿。吃完夜飯，我們一家四代都在月光下欣賞十五的月亮，吃著月餅，喝著家鄉米酒。我們站在家鄉的土地上，沐浴著天空的月光，指點星星，回憶從前，展望未來。外甥女講了嫦娥奔月的故事，而母親卻說：“月亮里只有張果老在打草鞋，打草鞋從月宮拋下來，中秋節要打八雙，只要撿到一雙穿上便成仙，八雙就又有八仙。”難怪中秋賞月，原來都為了撿草鞋成仙。嘿嘿。一家人有說有笑，一直玩到晚上十點多才去睡。

第二天清晨，母親睡眠未醒。外甥女兩口子起得早，洗漱完畢就說要走。我勸她等我母親醒來再走，她卻說：“婆婆醒來會更傷心，趁她睡覺時走很好。”說完，她封了個大紅包悄悄地放在我母親床上，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生怕驚醒夢中人。

夫妻倆上了車，外甥女婿開車，外甥女揮了揮手，雙手將眼遮住，淚水自手縫中滲出。很顯然，難舍難分，又迫于無奈。唉！是鳥要歸巢，為人要歸家喲。

幾聲喇叭聲響，車馳人離。外甥女走前丟下一句話：“告訴婆婆，我明年再回來看她。你們多多保重。”唉！今日一別，何日再見。

又一次離別，又靜等八月十五。不知明年的八月十五月亮還有這么圓嗎？

月有圓缺之夜，人有離合之日，一點兒不假。今年中秋節月圓了，一家人團圓了，母親的夢也圓了。但愿明年的八月十二母親再問中秋節。更愿外甥女及一家人八月十五再來看望我的母親。

月亮走了，帶走仙境與神話，卻留下了親情和牽掛，更有喜悅與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