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簡單

張粉英

大門朝北，有幾級臺階，臺階一側做成斜坡，裝著不銹鋼護欄。老人上斜坡，抓著護欄。斜坡盡頭是走廊，沒有護欄。老人身子側著，慢慢移滑，像古裝戲里旦角上臺似的。可是他沒有旦角那般輕盈的身子，只有佝僂的腰和兩條彎曲成弧形的腿。他拒絕幫忙，就那樣艱難地走著，直到將一袋書放到吧臺上，說：“今天還四本，再借四本。謝謝！”

工作人員從書架上取出一大捧書，放到老人面前讓他挑。老人挑了四本，都是哲學類的。她已經知道老人要看哪一類的書。老人說：“現在年輕人真好，知識水平高，我總遇到年輕人幫忙。”她說：“應該的，這是我的本職工作，再說我們也會變老。”老人辦完手續要離開，她說：“我幫你把書放到車簍里吧！”老人又拒絕。她就看著老人移向大門，移向走廊，移向斜坡，移向自行車。

一袋沉沉的書，被老人安置到自行車后座上的車簍里，像螞蟻把一塊大于身體的食物獨自搬回巢穴那樣艱難。彎腰弓背穩住車子，扶著車把，慢慢將右腳跨過彎杠放上腳蹬，用力一踩，輪子滾動了，左腳也順勢踩上腳蹬。自行車晃悠了兩下，就穩穩當當走起來，讓人擔心的跌倒終究沒有發生。繞過大門外面一塊綠化帶，老人與自行車一起消失在高大的喬木后面。

這是我在抖音上刷到的一段小視頻，是由一位圖書館工作人員拍攝后制作的，獲得點贊十四次，被轉發二十四次，愛心二十三個，留言四條。這數據跟我之前刷到的很多小視頻比起來，顯得落寞，我卻點贊了它。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聽清里面的每一句對話，每一個解說。

老人名叫劉金寶，今年七十六歲，患有嚴重的腰椎病，又得過腦梗。疾病和疼痛使得他脊背彎曲，腿腳不便，行動艱難。他曾是一所中學的工友，識字不太多。因為病痛，他把人生太多的樂趣都放棄了，唯一沒有放棄的便是讀書。他很開心圖書館有很多書可看，把圖書館當成家，來來回回多次。工作人員就這樣記住了他，并專門替他拍了視頻。她先后為老人服務三次，每一次，她都被他感動，因為他的堅強，他的勤奮，他的自律。

拍攝者說，如今的圖書館是一個安靜得能聽得見自己心跳的地方，大部分時間，館里除了工作人員，就是考研究生、考公務員的人，像這樣一個經常借閱圖書的老人，好像已經是這座城市的另類，也因此讓拍攝者肅然起敬。她說：“每個人都會老去，向老的行程可能一路艱辛，卻也可能是一路風景。有人目光所及，處處都有快樂，那就是簡單的人間——任何時候讀讀書，就能活著一天，開心一天。”

【原載《江都日報》】

插圖 ／ 讀書的老人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