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數字經濟的“波蘭尼時刻”"/>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徐偲骕
共同富裕
所有近期較大規模的監管和數據政策調整,都是官方盡力促成數據作為正規經濟部門在中國“合法興起”的表現。
近年,中國頂層設計歷史性地將數據列為“第五大生產要素”參與分配,并在北京、上海、深圳等地籌建數據交易中心,大力培育數據要素市場,推動數據商品化、市場化配置和自由流動。數據作為新經濟的“虛擬能源”,開啟了從資源到資產,再到資本的飛躍進程,似乎已經能夠以全新生產要素的身份釋放新的紅利,助力中國經濟在第四次工業革命中成為世界領頭羊了。
不過,隨著大數據開發、利用無序的情況日益嚴重,信息科技在現有法律規制捉襟見肘的情況之下,開始全面沖擊原有社會和倫理秩序,洗牌舊的利益格局,發生一定創造性破壞效應,且波及到傳播和通信之外的幾乎全部生活領域,引起社會成員的高度緊張和不安。這說明,數據要坐穩第五大生產要素的寶座,依然有很長的路要走,它能在經濟上形成多少動能,對社會也就能形成多少破壞力。
在這種背景下,現有產業實踐和學術研究的對數據問題的探討,存在一些局限。其一,要么在人格權和隱私的范疇下做文章,糾結某類信息到底是不是(敏感)個人信息,個體人格權益有沒有受到侵犯;要么爭論企業應該對已經處在自己實際掌控下的數據享有什么樣的權利。主流文獻在各自領地里割裂式地“摸象”,缺乏政治-經濟的宏觀整體視角,因此往往沒有注意到,所有近期較大規模的監管和數據政策調整,都是官方盡力促成數據作為正規經濟部門在中國“合法興起”的表現。中國政府是在保護與利用的兩難之間、國內與國際的兩個大局之間尋求平衡,從無到有地創造數據要素市場,護航數字經濟。
其二,基于數字資本主義、平臺資本主義批判等視角的研究,火力基本上只集中在數據采集和積累的前端,介紹科技企業的數據勘探如何無孔不入,大量研究反復揭示相同的過程,只是在不停地更換研究對象。位于后端的價值變現階段——交易,卻被忽略了。但正因為產業鏈后端存在合法買賣數據及其衍生品的市場,整個數據經濟才實現了完美的閉環,讓數據真正成為商品/要素。只有充分考察數據交易和要素市場,才能真正接近本土實際經驗,理解是什么力量刺激了前端的瘋狂采集。
其三,吸吮全民貢獻的數據要素市場,難道不應該對共同富裕有所反哺嗎?作為初級生產資料貢獻者的普通人,應該如何參與分配和共享紅利?如何防止現行數據政策名為促進流動,實則掩蓋掠奪和占有事實,最終演變為“先占者”變現其“既得數據資產”的合法化工具?如何將數據要素的紅利納入三次分配的制度體系之中?在商品化、市場化和資本化這一條路之外,數據要素有沒有替代性的利用方式?大量的新興問題尚未得到進一步的關注和思考。如果忽略這些問題,新的“波蘭尼時刻”[1]也許就在拐角處。
吸吮全民貢獻的數據要素市場,難道不應該對共同富裕有所反哺嗎?作為初級生產資料貢獻者的普通人,應該如何參與分配和共享紅利?
2021年,中國信息數據領域的法制建設全面提速。隨著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先后通過了《數據安全法》和《個人信息保護法》(以下簡稱《數安法》和《個保法》),立法機關很大程度上解決了現有條文分散在一些單行法規和行政規章中的問題,加強了法律的系統性,并廣泛參照了國際上的規則和經驗。加上已經頒布施行的《國家安全法》《網絡安全法》《民法典》《電子商務法》等法律,依托《憲法》的新時代數據安全法治保障體系已經形成,中國邁入了數據安全國家治理新階段。不僅上位法得到完善,對接已有法律、細化規則等各方面工作也已在加速推進中,《網絡安全審查辦法》《網絡數據安全管理條例》《關鍵信息基礎設施安全保護條例》《數據出境安全評估辦法》等多項條例、規定、國家標準紛紛出臺或正在征求社會公眾意見。

2021年以來,中國信息數據領域的法制建設全面提速
從法律實施的態勢上看,國家對侵害公民個人信息與數據安全的各類違法、違規和犯罪行為的容忍度大幅降低,司法、執法日趨嚴格,打擊力度也在加大。2019年至今,大量違規APP被下架整改,重點企業赴境外上市暫停,平臺公司遭遇約談和處罰,倒賣公民個人信息入刑,黑產交易鏈受到重拳整治等新聞,頻繁見諸報端。困擾國人多年的騷擾電話、垃圾短信、電信詐騙問題改善明顯。新法也回應了諸如“大數據殺熟”“算法歧視”等新問題,對企業實行不合理差別待遇、歧視性自動化決策、處理敏感生物信息(譬如人臉)都做出了規制,甚至賦予了中國互聯網用戶“個人信息可攜帶權”。可以說,信息數據領域開始從“末端行為治理”邁向“源頭行為規范”,以行政法、刑法等公法來介入大量民法無能為力的地帶。[2]一時間,數字經濟產業界高度緊張,“數據密集型”企業紛紛迅速開展合規審計和調整業務形態,一不小心就將面臨嚴格的監管執法和高昂的違規成本。數據似乎成了燙手的山芋?
而在另一面,十九屆四中全會首次提出將數據作為生產要素參與分配;中共中央、國務院出臺文件將數據與土地、勞動力、資本和技術四大生產要素并列,并明確提出“加快培育數據要素市場”;《“十四五”大數據產業發展規劃》《廣東省數據要素市場化配置改革行動方案》《上海市數據條例》《深圳經濟特區數據條例》等中央和地方文件也都加入了“促進數據開發利用”“促進數據要素合理流動”“激活數據要素潛能”等表述。數據要素市場建設在各地已進入落地環節,除私營企業外,國有企業數據等公共數據都在醞釀進場。深圳甚至提出,“數據要素市場化是改革開放進入第二階段的標志”。[3]2021年11月,國資主導下的上海數據交易所揭牌成立,并達成了首單交易。截至目前,我國已建成15個交易中心,另有2個正在籌建。[4]由數據采集、數據清洗、數據標注、數據交易等核心數據要素環節構成的中國數據要素市場快速成長,規模從2016年的62億元增長到2020年的545億元。[5]如果這些報道沒有水分,那么,數據就不只是企業自用的生產資料,而是已經衍生為一項可流通和批量交易的大宗商品了。
嚴格的監管之下,怎么還會有紅火興旺的數據買賣活動呢?既然數據政策在收緊,為什么會有數據要素市場紛紛崛起?
嚴格的監管之下,怎么還會有紅火興旺的數據買賣活動呢?既然數據政策在收緊,為什么會有數據要素市場紛紛崛起?

十九屆四中全會首次提出將數據作為生產要素參與分配
如果單純從法制建設或產業經濟出發,以割裂的視角來看待以上現象,自然會感到矛盾。但中國的數據政策走向恰恰是一個全局性政治經濟問題,只有結合數據驅動型經濟、國家大數據戰略、產權制度創新、全球數據資源爭奪等維度,才能有效把握問題全貌,真正參與到這一事關全球科技競爭、未來中國經濟形態、新的國家和社會治理模式、人民日常生活體驗的重大問題的思考中來。
中國的數據治理是一個從“政策沉默”到“適應性調整”的過程。[6]互聯網產業發展初期,中國國家在國資投入、財稅政策、放開資本進入、開拓市場方面一直是積極的行動者,但這些常規性產業促進政策依然建立在前三次工業革命的基礎之上,忽略了新經濟背后藏著一個處理難度極高的全新的經濟要素問題——數據。它如同一個新被探明但不知道歸哪國管轄、所有權又在誰手的巨大“油氣田”,時刻還有爆炸的危險。這不是一個給多少經濟資助、稅收優惠、政策傾斜的問題,稍有不慎,技術的單邊突進就可能超出現有制度能夠控制的范圍,釀成社會危機。
因此,一開始,國家本著尊重市場規律、不挫傷新產業發展積極性的態度,走一步、看一步,邊發展、邊治理,對數據挖掘、開發和圈占活動及其帶來的負外部性持觀望態度,市場規則和政策框架都沒有為數據資源的資產化、商品化做好充分準備,這也是為什么《個保法》用了近20年才出臺的原因之一。直到新興事物開始發生“創造性破壞”,巨大利益刺激了各種瘋狂的信息采集、數據濫用、算法侵害,決策層才開始逐漸介入,試圖理順其中的生產關系和產權關系,規范數據商事活動,保護被采集者的人格和其他合法權益。這時政府扮演的是事后補救,承認既有發展路徑和利益分配,確立新的市場和新型產權秩序的角色。
在復雜的內外政治經濟環境下,中國一方面既要面對全球范圍內日趨升級的個人信息保護趨勢和潮流,提高自身保護標準,爭奪數據跨境流動規則的制定權,吸引數據資源流入,形成“逆差”,同時回應國內日益高漲的個人信息保護呼聲;另一方面又要正視國內發展數字經濟對數據要素流動的巨大需求。面對西方在經濟技術方面頻繁“卡脖子”,中國不可能“自廢武功”,完全沿用先發國家較為嚴苛的數據保護標準,主動給崛起中的數據經濟套上枷鎖。一不小心便會陷入“數據赤字”(data deficit),被永遠鎖定在低端產業中,在新經濟的主要類別和領域與全球隔絕,[7]喪失對未來優勢產業的參與權。因此,加大監管力度、頻繁出臺新的法律和政策的真正意圖,并不是阻止數據的商品化和交易,扼殺這個產業,而是為了更好地扶持它,理順數據的供需關系,滿足經濟數字化轉型的“剛性需求”。
中國數據產業政策的奧秘在于,通過立法環節將隱私和敏感信息同“數據”剝離開,實際上創造了一個可單獨流通的對象——“純凈”的數據。
中國數據產業政策的奧秘在于,通過立法環節將隱私和敏感信息同“數據”剝離開,實際上創造了一個可單獨流通的對象——“純凈”的數據,將含有前者的未授權交易活動定義為“非法”,不含個人信息和不涉國家安全的數據交易活動定義為“合法”,以不同方式分別提高這兩類客體的保護水平,而后大力打擊非法買賣,嚴格限制關鍵信息基礎設施的數據出境,同時積極保護和推動合法交易。這也是后續建立正規、合法數據市場,優化新型數據生產要素供給的必要準備工作。這是在數據確權問題懸而未決的情況之下,“創造性”地為數據產權問題松綁,將數據(使用權等)轉化為可以合法買賣和交易的對象,同時兼顧大眾的個人信息安全和國家數據安全。
此外,國家充分調動地方積極性,鼓勵各地方根據本地經濟社會發展實際,制定本地的數據條例。地方立法一方面細化了兩部上位法,更重要的任務是解決本地區數據資源“流通不暢、利用不足”的問題。從這個意義上看,新頒布的《數安法》《個保法》,乃至各地方數據條例,不僅不是枷鎖,而完全可以說是“組合拳式”的產業促進政策。地方發展型政府為了謀求經濟跨越式發展,紛紛選擇數據產業。地方領導通過組織學習,充分利用“政治勢能、行政動員、協商合作和認同塑造”,有效整合和聚集了數據產業所需的各類資源。[8]從各地積極推動數據立法,出臺數字經濟促進條例,就可見一斑。此外,國家和各省市還投入了大量公共財政,以建設新型數據基礎設施。
發展是中國國家意識形態的內核,干預經濟活動從來都是政府的職責,國家把推動經濟發展作為己任,也從中獲取執政合法性。在數據的問題上,我們既看到國家的深度干預,確保數字經濟的市場秩序總體穩定、公正;也看到國家在建設統一開放、競爭有序的數據市場體系等方面的積極作用。其功能遠遠超出“守夜人”,也不僅僅是彌補“市場失靈”,而是一雙“看得見的大手”。可以說,數據要素市場和數據產業的誕生恰恰是政府干預的產物。
在數據的問題上,我們既看到國家的深度干預,確保數字經濟的市場秩序總體穩定、公正;也看到國家在建設統一開放、競爭有序的數據市場體系等方面的積極作用。
隨著數據納入生產要素,合法交易全面開放,中國的數據商品化進程加快。可以預見,未來在初始數據采集者和后期使用者之間,將廣泛存在買賣和交易活動,盡管交易標的物大概率不會是原始數據,而是各類衍生品、加工服務和決策依據。今后,隨著監管日趨嚴格,合規成本日益提高,中小玩家極有可能部分放棄以提供免費服務來自行收集數據的商業模式,從主動“采集”向“采買”“采購”“有償共享”等形式過渡,甚至完全不需要接觸底層原始數據。有學者建議,干脆不搞“直接數據交易”,而是推動“數據授權經營”模式,立法上明確授權經營范圍是數據服務或產品,而非原始數據。由國家設定控制權交易、使用權交易和收益權交易三種類型。最終目的是數據“不離場”,運用要融合。[9]
以此來看,當數據利益相關各方建立起供求關系,數據以生產要素的形式在市場上自由流動,它就實現了從使用價值到交換價值的“驚險一躍”,完成了數據資本循環的完美閉環。換言之,數據及其產品要到市場上被買賣和交易,才能最大化其采集和利用的效益。因此,位于后端的數據流通環節就成了非常重要的研究對象。問題是,將數據納入生產要素參與分配,暢通其交易和流通機制,真的能自動理順數據供求關系嗎?
有看法認為,把“純凈”的數據交易都搬到交易所去進行,能夠起到保護人格權不受侵犯,同時擠壓黑市空間的效果。不過,這一點可能難以成立。在法律上定義個人信息直接交易為非法,并不能讓大量互聯網企業對個人信息的剛性需求“自動消失”。合法的數據交易所不賣帶有敏感個人信息的數據,不等于市場就沒有需求。需求方企業存在不同類型,在交易所能夠買到符合自身需求的“純凈”數據的企業,往往是大型科技公司和互聯網軟硬件巨頭,它們購買數據開拓人工智能業務,訓練獨有的算法和智能應用。因此,更需要研究型、生產型數據,這些數據本身就并不主要指向敏感個人信息,需要經過復雜的識別、處理、整合,由專門的中間商來采集、標注、聚合和商品化,其價格也較高,黑市很難買到。
相比之下,需要個人信息的企業,恰恰是那些商業模式簡單,依賴廣告和營銷業務的中小互聯網公司,它們并不需要這類結構化程度較高的生產數據,而是真真切切的電話號碼。既然正規渠道買不到,那么只能轉向“物美價廉”的黑市了。后者恰恰補充了正規交易所無法提供的、卻具有實際市場需求的敏感數據,并不會被輕易扼殺和取代。[10]
工信部、市場監管總局等部門發起的APP專項整治行動開展2年有余,已經常態化,但每輪檢查中被下架整改的APP依然不下百家。違規采集、非法買賣、黑市交易等依然前赴后繼,非常猖獗。媒體頻繁爆出“拍快遞單倒賣個人信息每張8毛,日賺三四百”“阿里巴巴遭遇網絡爬蟲,11.8億條淘寶個人信息泄露”“黑市征信數據800~1000元一份”“某智能電視每隔10分鐘掃一遍全家聯網設備,隨時采集回傳大量數據”,足見一斑。
數據要素市場的參與門檻并不低,供求雙方不是頭部科技企業,就是主打科技創新的市場新秀。這帶來的問題是,現有制度設計在多大程度上保護了先占者的既得利益,阻礙了后發企業參與競爭?
不難發現,數據要素市場的參與門檻并不低,供求雙方不是頭部科技企業,就是主打科技創新的市場新秀。這帶來的問題是,現有制度設計在多大程度上保護了先占者的既得利益,阻礙了后發企業參與競爭?換個角度說,探索數據商業模式之所以成為空前熱門的話題,吸引政產學研諸多力量介入,同樣也可以解讀為:手握大量數據的壟斷性平臺企業迫切需要合法渠道兌現其龐大數據資產的價值,當然要發明各種“數權激勵理論”,從勞動成本、知識產權保護、新型財產權、競爭法保護等角度給自己配置各種數據權益,[11]來收回前期投入的人力、智力和物力成本,變現既得數據蘊藏的巨大利益。至于以前是如何取得這些數據的,過程是否對數據產生主體構成傷害,是否需要支付對價等,則一概既往不咎了。
于是,在監管強化+數據要素化的來回撕扯與巨大激勵下,后來玩家自行采集數據的成本和合規風險陡增,要么進入交易市場向數據供應商購買,要么就被逼鋌而走險、頂風作案,為獲取數據資源而花樣百出。何況,據公開資料顯示,數據交易的中介傭金并不低,在成交價格的10%~40%間不等,而且還要收取會員注冊費。雖然大部分交易機構都是向賣方收取費用,但這筆錢一定會被轉嫁給數據買家,體現在價格中。大部分中小企業既買不到需要的敏感數據品類,又支付不起較高的交易成本,為什么還要去正規數據交易所采買數據?這等于是在為黑市買賣又添了一把火。
隱患恐已成現實。成立6年后,中國乃至全球第一家數據交易機構——貴州大數據交易所便陷入困境,業務幾乎停滯,2020年的成交額連500萬元都不到,和建立之初的豪言“未來3~5年日交易額達到100億元”“萬億元級交易市場”相去甚遠。由于確權、定價、質量、安全等底層法律邏輯問題都尚未有定論,加之企業都有自身數據流通渠道可以繞開交易所,貴交所手中實際并沒有多少真實的數據,也沒能撮合成多少真實的交易,整個商業模式尚未建立便坍塌了。[12]
令人憂慮的是,現在各地數據交易所對外宣傳的文案和話術,同貴交所當年如出一轍,只是多了不少看似能解決交易難題的科技名詞而已。所以,要素化和推動交易并不一定能自動理順數據生產資料的供求關系并促進新經濟“合法興起”。數據財產權問題可能反而是互聯網“非法興起”的2.0版本。[13]不交易底層數據,只交易確權后的各類數據衍生服務,實際上更有利于先占者捂緊自己來歷不怎么正大光明的數據池,反復深耕自己的既得資源,使其在不損耗的情況下利益最大化。數據并沒有真正流動起來。
為了使數據商品順利地“流動”起來,各方不遺余力地想辦法解決各種瓶頸,但心照不宣地回避了一個重要問題:龐大的數據市場與作為初級生產資料提供者的廣大互聯網用戶之間,是否應該有一層原本應有的經濟關系?
為了使數據商品順利地“流動”起來,各方不遺余力地想辦法解決各種瓶頸,但心照不宣地回避了一個重要問題:龐大的數據市場與作為初級生產資料提供者的廣大互聯網用戶之間,是否應該有一層原本應有的經濟關系?
遺憾的是,這層近似財產權的經濟關系已經被清洗、脫敏和匿名化等技術手段切斷了,個人信息被剝離出來,與數據財產作為兩種客體分道揚鑣。理由是單個人的數據對個體而言并無價值,經過企業匯總和加工才產生價值,而且他們已經享用了免費服務。“隱私歸用戶,獲利歸企業”的二分法決定了,用戶僅剩下名義上免于被追溯的個人信息安全及附著在上面的人格權,并不具有對數據的完整權益,尤其是收益權。我們恍然大悟,數據商品化之前的這些技術性處理并沒有看起來這么“中立”,而是企業偷換用戶和數據之間的法律聯系,獨享數據池排他性專有權和經濟利益的擋箭牌。[14]
十九屆六中全會和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十次會議都提到“促進共同富裕”,既要“做大蛋糕”,更要“分蛋糕”,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基礎性制度安排。數字經濟本質上是數據驅動的,在數據作為全新生產
要素登上歷史舞臺之際,它所釋放的紅利難道不應該反哺共同富裕嗎?加工、開發和利用數據的企業能夠按照貢獻參與數據紅利分配,而廣大互聯網用戶因為邊際貢獻低,就沒有一席之地,是否合理?黃奇帆在2021年第三屆外灘金融峰會上直言,“原始數據生產者與兩次加工者都應當享有分配權……平臺應當將數據交易收益的20%~30%返還給數據的生產者……個人扮演了‘數據貢獻者’的角色。”[15]
隨著數字資本單向運動的加速推進,政府保護社會的措施又基本上無關經濟和利益再分配,社會的自我保護又不知從何入手,這種錯位狀態最終將會激發出怎樣的社會矛盾,難以設想。
文章借用了“波蘭尼時刻”這一并不是特別貼切的概念。一方面,數據要素的商品化和市場化運動尚未達到要引發社會奮起反抗以保護自我的程度;另一方面,現階段政府的提前干預,也只是保護社會成員免受信息數據濫用造成的明顯而緊急的技術侵害。如前所言,現行數字經濟政策非但沒有限制虛擬商品的開發,反而在推動這個過程,比如將數據納入要素。然而,隨著數字資本單向運動的加速推進,政府保護社會的措施又基本上無關經濟和利益再分配,社會的自我保護又不知從何入手,這種錯位狀態最終將會激發出怎樣的社會矛盾,難以設想。
數據是無形資產,開采和加工有成本,復制成本極低,生產力提高的邊際成本也接近于零,只要利潤合理,或是開放共享,不搞壟斷,數據要素根本不應該稀缺,其價格自然會不斷下降。現在數據居然能催生百億、千億甚至萬億級市場,就是因為有人要在無形資產上設置類似產權的東西。但數據市場和交易并非數據流轉的唯一機制,也不是所有數據都適合確權、定價和交易。[16]數據流轉應該秉持市場化和開放共享機制并重的原則,走多元化道路,如涉及公共利益的政府公共數據、科學研究數據,沒有條件交易,但有需求、有價值的,就應該開放共享。

只要利潤合理,或是開放共享,不搞壟斷,數據要素根本不應該稀缺
“利用數字集體資產所創造的巨大經濟效益,應該透過有效而公平的分享與共享機制,回饋給所有貢獻數字數據的社會成員。”[17]因為個體數據不具交換價值,就抹殺集體貢獻對數據產業的經濟意義,無疑是在搶劫。為防止數字資產的獨占,賦予人民集體數字資產的支配權與受益權,要“做大公共數字資本”,設立“數字資本個人基本股權”。從數字經濟時代的“初次分配”入手,來保障眾人的集體數字產權,也是在保障基本人權,[18]以此對抗資本主義,通往一個“數字社會主義社會”。
從數字經濟時代的“初次分配”入手,來保障眾人的集體數字產權,也是在保障基本人權,以此對抗資本主義,通往一個“數字社會主義社會”。
注釋:
* 本文為上海市2022年度軟科學研究項目“利益相關者視閾中智媒責任主體算法倫理風險規避研究”(編號:22692191600)的階段性成果。
[1] 酈菁用Stephanie Mudge的“波蘭尼時刻”一詞,指代一種特殊的歷史時刻:主要“虛擬商品”的市場化運動與社會保護運動沖突加劇,導致政治經濟結構的“巨變”,甚至引發大規模暴力。最近一次“波蘭尼時刻”就是兩次世界大戰的間期。參見酈菁:《波蘭尼時刻:歷史政治學與我們的時代》,載《中國政治學》2020年第4期。
[2] 孫憲忠:《關于盡快制定我國個人信息保護法的建議》,中國法學網,2017年10月12日。[3] 唐郡:《千億數據要素市場待啟》,載《財經》2021年第16期。
[4] 樊文揚:《數據要素市場報告:數據價值挖掘需三階段,采集標注已成體系》,搜狐網,2021年5月27日。
[5] 陳智敏:《巧配十把金鑰匙,中國強化數據安全治理》,載《瞭望》2021年第39期。
[6] Yu Hong and Harwit Eric,“China’s Globalizing Internet: History, Power, and Governance,”Chinese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Vol. 13, No. 1, 2020, pp. 1~7.
[7] World Economic Forum,“Data-Driven Development: Pathways for Progress,”World Economic Forum,January 2015。
[8] 譚海波:《“因時就勢”:地方大數據產業發展中的政府運作機制——以G省為例》,載《學術研究》2021年第9期。
[9] 楊力:《論數據交易的立法傾斜》,載《政治與法律》2021年第12期。
[10] 比如軟件大國印度為了實現本國生產要素的積累,扶持本地企業迅速發展,就維持對本土數據交易黑市“睜只眼、閉只眼”的態度。參見陳思齊:《印度數據交易黑市:監控行業的繁榮和跨國公司的挑戰》,載《海國圖智-人工智能資訊周報》2021年第8期。
[11] 楊琴:《數字經濟時代數據流通利用的數權激勵》,載《政治與法律》2021年第12期。
[12] 羅曼、田牧:《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貴陽大數據交易所這六年》,載《證券時報》2021年7月12日第A01版。
[13] 胡凌:《互聯網“非法興起”2.0——以數據財產權為例》,載《地方立法研究》2021年第3期。
[14] 徐偲骕、李歡:《平臺V.S.用戶:誰該向誰付費——數字平臺與用戶之間基于數據的經濟關系探討》,載《新聞與傳播研究》2021年第5期。
[15] 黃奇帆:《數據的管轄權、交易權應歸屬于國家》,清華大學互聯網產業研究院網站,2022年5月14日。
[16] 伏羲智庫:《數據治理的理論界定與實踐需求——高新民在數據治理研討會的引導發言》,騰訊網,2021年10月31日。
[17] 朱云漢:《數字經濟將重塑人類文明,新的階級矛盾與壓迫正在涌現》,觀察者網,2021年10月26日。
[18] 2021年9月,中國國務院發布《國家人權行動計劃(2021—2025年)》,在“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一節新增了“個人信息權益”。雖然并未明確這種權益是否包含經濟收益,但已是一大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