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燕
當前,隨著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加速發展,新工科應新經濟、新產業的需求而生,不少高等學校不斷探索建設新工科的實施路徑。與行業企業等共建共管的產業化學院蓬勃發展起來,在廣東、福建、浙江等地進行了先行試驗。然而,也有不少高校對建設產業學院持觀望態度,即使是已經建設產業學院的高校也在實施過程中缺乏支持性條件,如何高質量建立產業學院成為高校當前需要解決的問題。本文以新制度主義理論中“合法性機制”為探索角度,探討高校建設產業學院的制度性動因,以期為產業學院的建設并有序推進提供可操作性路徑。
制度學派認為合法性機制是社會的法律制度、文化期待、觀念制度為廣大民眾所普遍接受的一種制度規則,這一規則使得組織被迫接受外在環境中被廣泛認可的組織結構和具有合法性的行為[1]。在組織制度的環境中,組織被社會主動承認和效率機制下的被動選擇是截然不同的。從此意義上講,合法性機制對組織行為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強意義層面和弱意義層面的組織行為。強意義層面的合法性是組織或個人對于組織行為和形式的建設僅僅是被動的適應性選擇。瑪麗·道格拉斯在《制度是怎樣思維的》一書中對強意義上的合法性機制進行了深入分析,制度對組織行為具有強有力的規制功能[2],組織必須建立在制度構建的合法性機制體系里。根據此意義,高等學校受制于院校轉型、社會需求、分類適應框架內,被迫建設產業學院,自身主動性較弱。
在經濟轉型發展的過程中,由于具有科學知識的生產與人才培養創新的優勢,高等教育成為地方經濟發展的重要驅動器[3]。同時經濟轉型對高等教育的發展方向提出了新的要求,即必須從單純的學科知識傳授邁向知識與經濟的結合、理論與實踐的結合,這就驅使高校自身不得不轉型。
2017年國務院辦公廳針對高校人才培養供給側和產業需求側相脫離的弊端,提出“要促進經濟社會的協調發展,產教融合是一個重大的舉措。要將這一舉措融入人才培養的全過程,形成企業、政府、高校、社會協調辦學的新格局”[4]。從國家意志的層面將產教融合作為教育發展的重要路徑。在此背景下,地方本科院校需要不斷加強與行業企業的互動,其中一個有效的路徑就是建立產業學院。為此,從國家到地方都根據地方本科院校轉型發展要求出臺了相關政策來驅動現代產業學院的建設。如廣東于2018年7月出臺了《關于推進本科高校產業學院建設的若干意見》,鼓勵和支持高校與行業、企業等社會機構多主體建立產業學院。2020年7月,教育部辦公廳、工業和信息化部辦公廳聯合發布《現代產業學院建設指南(試行)》,進一步提出各高校尤其是應用型高校應以社會產業的需求為動力,與行業企業建立密切關聯,不斷探索一批現代產業學院的建設[5]。以此來創新人才培養模式,引導高校與區域經濟特色相結合,建立新型教學、科研、產業、技術與資金需求共享機制。
關于知識生產的定義,目前多在經濟學領域被關注。經濟學家較多地把知識生產作為經濟增長的一個指標[6],來分析知識生產與社會經濟發展的關系。在邁克爾·吉本斯(Michael Gibbons)看來,當代社會中知識生產模式發生了變化,并將這一變化分為模式1和模式2。模式1的知識生產主要是基于學科的、同質化的,以設置和解決問題的情境為主導;模式2的知識生產主要是基于跨學科的、異質化的,以應用型的情境為主導[7]。與模式1相比,模式2的知識生產模式對社會承擔了更多的責任。在知識生產時代,高技術產業成為經濟發展的主導產業,舊有的生產要素被科學知識所取代,在經濟發展中所起的作用逐漸弱化,而科學知識強化為經濟中的顯性因素。但新的知識生產模式并不是要取代傳統的知識生產模式,更多的是繼承和超越,是兩種知識生產模式相互作用,將高校和產業界緊密聯系。高校與產業的關系也由傳統的“幫助支援關系”轉向新興的“合作共贏關系”。在知識轉型的背景下,高校要不斷做出改變來適應社會經濟的發展。正如美國加州伯克利大學克爾教授曾說:“學院和大學從來不會高居于虛構歷史神話的頂層,它們常常屈服于周圍環境的某些壓力和約束。退一步講,它們也總是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社會的進程。”[8]
從知識生產模式轉型這一層次上講,高校不能一味地固守在學科知識結構、專業化的研究中,更應該注重滿足經濟社會的需求,實現知識生產和創新人才培養的有效協作。這一轉變對高校知識生產和人才培養提出了新要求,高校要為社會源源不斷地輸送訓練有素的勞動力。從產業的角度看,高校培養的人才是一種有價值的資產,保證產業持續輸送擁有最先進技能和技術的人才。現代產業學院的建設正是在這一需求下應運而生,使高校可以更貼近產業,圍繞國家尤其是地方產業導向和產業價值實現,進行人才培養、科學研究、社會服務、文化傳承創新。在產業學院里,人才培養、科技攻關、資源共享、人員交流等都與社會需求緊密結合,形成“政產學研用一體化”深度合作、互動共贏的聯合體。
瑪麗·道格拉斯認為合法性機制之一就是制度對事物進行分門別類,將事物框定在不同的范疇內,分類影響著高校做出選擇的思維。在我國,不同類型的高等學校——綜合性大學、專科性學院、科研院所等形成了相應的行為選擇。這種確定了學校類別層次,然后在自身的類別內尋求發展的路徑,成為目前高等教育分類管理的行為方式。
合法性機制中強意義層面第三種機制要求制度對事物進行分門別類,將不同的組織放入不同的范疇內。將一所高校定性為應用型本科院校,注重實用型人才培養的標準,就誘使高校模仿相應的行為。加之這一特有的標簽被匹配以相應等級的社會聲望和地位,本然的高校層次分類變相演繹為高校的分級分層。與此同時,學術型一流大學處于高校金字塔的頂端,得到了較多的資助,呈現較大的優勢。迫于此種壓力,應用型本科院校為了快速提高自身學校的系統排位,從根本上擺脫資源的限制,必須發揮自己的優勢,為社會培養有用之才。這就催生了本科院校對產業學院建設的外在壓力,將產業學院這一組織日常化、規范化。
強意義層面的合法性機制是組織被動地適應制度選擇,但組織建設也不會完全被動地取決于制度,也會主動權衡利益并做出自主選擇。在弱意義的合法性層面上講,組織建設是在利益驅動下有意識的理性選擇。迪瑪奇奧和鮑威爾對此作出了解釋,他們認為制度通過利益驅動的機制來使組織做出理性的選擇,鼓勵組織采納社會上普遍認可的行為方式[9]。從弱意義層面看,強迫性機制、模仿機制、社會規范機制三種機制導致了組織建設的趨同性。
強迫性機制是指組織必須遵守法令、制度來爭取自身的利益,若與之相悖,組織不但不會得到應有的利益,還會面對生存和發展的問題。在地方本科院校轉型和知識生產模式改變的時期,高等學校必須調整自身的模式來符合制度的安排,從而在國家政策和市場經濟分配下獲得更多的外部資助。
當下高校之間的競爭不單單取決于辦學規模的大小,更重要的是培養特色的人才和品牌專業,結合自身的已有優勢,瞄準國家重大戰略的需求,提升自身的地位[10]。在此基礎上,作為應用型高校,就必須遵守政府制定的法律、法令,為社會培養創新型、實用性人才。高校一旦行動力不強,未能及時發生轉型,就會被排斥在市場的邊緣,無法獲得應有的利益,從而引發組織的危機[11]。因此,產業學院建設成為了改革的突破口,實行社會產業與教育教學的融合,可以有效地將高校與企業銜接起來,推動創新、實用人才的培養。
組織模仿往往是建立在環境不確定的情況下,組織無法根據理性模式進行決策,各組織無法衡量是非,從而模仿同一領域成功組織的經驗。迪瑪奇奧和鮑威爾提出,模仿分為競爭性模仿和制度性模仿。競爭性模仿指的是組織模仿是在競爭壓力下發生的,通過模仿領域內的競爭對手而產生趨同。模仿競爭對手有利于自身壓力的緩解,從而降低為了競爭而產生的額外成本。高校建設產業學院的組織與社會的經濟緊密結合,輸送大批產業需要的高素質應用型、復合型、創新型人才,實現高校知識溢出直接服務區域經濟社會發展,將高校的科研成果進行了轉化,有利于產業的轉型升級。
制度性模仿是指所有組織共同承認一個制度的合法性,反之,則會承受很大的壓力。我國地方普通本科院校向應用型院校轉型的過程中,充分發揮了一批試點高校的示范引領作用。如湖南省首批建設了16個現代產業學院,分布于13所本科高校內,如湖南大學機器人學院、湘潭大學材料科學與工程學院等。這些產業學院涵蓋新工科、新醫科、新農科、新文科等領域,重點支持高新產業的發展。這一舉措將社會需求和高校特色有效結合,使得高校和產業共同促進社會經濟發展,共同分享科研成果,提高產業的核心競爭力。模仿這些先行并取得有效成果的組織行為成為高校的共識。因此,高校通過制度性模仿建設產業學院,與產業進行合作,爭取校外的資源,提升自身在國內國際的地位。
社會規范機制是基于共享觀念下的組織規范,它對組織的行為具有規范和深化作用。這一規范要求組織采取同行普遍接受的方式,這是約定俗成的組織選擇。當組織脫離于這種規范之外,雖不會受到制度的懲罰,卻會引來社會的質疑和同行的排斥。考慮到高等學校自身的生存和發展,高校逐漸擔負起社會所賦予的責任,努力使自身的組織行為符合社會規范。在此意義上,共享觀念下的組織規范對高等學校建設產業學院產生了一種內在的規范作用。
各高校為了明確自身在社會上的角色定位,必須走創新發展的道路,與行業產業相結合實現資源共享,為產業提供專業性的技術服務、輸送專業型人才。而企業為高等學校提供經費的支持、知識實踐的平臺,解決畢業生就業問題[12]。為此,不少高校開始進行組織創新,探索與行業企業互動共贏的產業學院建設,某種程度上推動了高校的學術發展和人才培養。作為普通院校,共享觀念對其產生積極的影響,發生轉型成為了社會認可的選擇之路。
作為一種社會控制的手段,社會規范在產業學院建設這一特定情境下成為社會廣泛認可的行為準則。各高校雖有很大的自主權,但為了自身在同類學校中的生存和發展,在建設產業學院這一過程中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種內在的組織規范,來約束高校自身的行為。在此過程中,高校自覺擔負起社會所賦予的責任,努力使自身的組織行為符合社會的規范。另一方面,高校為了擺脫共享觀念下社會對其傳統觀念的影響,他們希望改變固有的形式,采取同行普遍接受的方式,這進一步推動了產業學院的建立。
現代產業學院的建設涉及政府、學校、企業與行業、學生、社會五大主體,他們在建設產業學院的過程中分別承擔著相應的職責。由于高校產業學院的建設關系著社會各主體關鍵的利益訴求,因此在建設現代產業學院時要協調多方的利益,建立多元主體聯動機制。產業學院的建設作為一項組織建設,涉及諸多主體的切身利益,要使該組織良好運行并被不同主體廣為接受,需要其在實施過程兼顧多數人的訴求。當然,產業學院的建設在具體落地的過程中也存在組織失靈、制度失敗的可能,這便需要不同層次的利益相關者參與進來,加強對這一組織建設的監督與評價。高校產業學院的建設應該秉持一種公共治理的思維,關注包括政府、學校、社會等多元主體在內的集體行動邏輯,促成他們對產業學院建設形成廣泛的共識。制度的強制性變遷必然會涉及到“權力”,其過程是在權力和信息互不對稱的情況下發生的,尤其是高校設立產業學院,導致社會、高校、企業等對新的組織建設可能帶來的后果和收益估算不清。因此,制度的既得利益者為了維持現有的利益并減少風險,就傾向于沿著既定的制度路徑行動[13]。這樣就會導致他們在組織變遷過程中設置種種障礙,難以取得政府的預期效果,也達不到既定的目標。“制度變遷涉及多數成員共享信念的調整或更替,環境誘致的自發變遷無法脫離行動者的認知,權力主體發起的強制變遷則將經歷較長的共識凝聚階段”[14]。因此,鑒于價值和利益訴求的多樣性,建設產業學院應構建民主開放的組織決策體系,吸引各方主體積極參與組織建設。
政府是高校建設產業學院的領導和管理主體,高校產業學院的建設能否順利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政府的支持和助推。基于此,國家在宏觀層面上的政策引領、相關服務的資助是必不可少的。國家要從宏觀層面出臺關于建設產業學院的法律法規、政策、評估體系,使政府、學校、企業與行業、社會、學生等各方利益受到法律保護[15]。高校是建設產業學院的主體,發揮著為社會輸送所需創新創業人才的主導作用,承擔著產業學院建設最重要的任務。企業和行業是高校畢業生的接收主體,同時也是高校獲得資助的主要來源。學生作為學習主體,對產業學院的認識決定了他們能否積極參與其中。社會作為參與主體和監督主體,對產業學院具有牽引作用。鑒于各主體在產業學院建設中所處的獨特地位,高校應積極建設多元主體參與的理事會,對產業學院的建設理念、經費投入、課程設置、治理方式等事項進行集體討論、決策[16],建立多主體聯動機制,形成共建共管的組織機構體系。
從強意義層面的合法性機制視角來看,建設產業學院是高校爭取合法的不自主選擇。因此,高校要理性地看待這一轉型過程,真正把握社會的需求,要結合自身的實際和社會需求開展校企合作課程。產業學院涉及多方主體,因此在課程設計時,要引導各主體尤其是行業企業積極參與其中。首先,高校應引導行業企業深度參與產業學院的教材編寫和課程設置,突破傳統課程的單一性,更新課程教學內容。同時,還要關注行業企業的最新發展動態,實現產業學院的課程內容與企業行業的標準、產業所需相對接,探索一批優質的校企合作課程、教材。其次,高校要以行業企業進行的項目為依托,不斷改進產業學院的教學內容、方式、目標,增加實踐性課程教學的比例,將行業企業的特色項目、產品推出作為產業學院課程設計、實踐內容的重要選題來源。再次,構建以產業項目為鏈條的課程體系,根據產業項目進行課程項目、課題組項目、畢業設計,保證項目和課程密切結合、合理銜接。通過校企合作共同制定創新型人才培養方案、聯合開展融合式課程、理論與實踐結合的教學、協同制定學習評價系統,為學生專業實踐能力、創新創業能力培養提供了機制保障。此外,各產業學院還要開展針對性的實地教學,培養學生將理論知識運用于實踐中的能力,增強學生對產業的觀念認識和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
從弱意義層面的合法性機制視角來看,產業學院的建設研究是高校在強迫性機制、模仿機制與社會規范機制利益驅動下的自主選擇。但這仍然不是高校自愿的行為選擇,映射出高校制度和保障機制的薄弱。為保證現代產業學院的有效順利實施,需要強化這一組織建設的保障體系,促進組織的有效實施。
一是要加強對產業學院的組織領導,探索產業學院內部的治理體系,賦予現代產業學院建設所需的人、財、物權力,建設規范有效、保障健全的制度體系。高校應將教職工、學生、企業領導、政府主管人員相關主體吸納進來,共同組成一個橫向制衡機制,厘清高校、政府、行業各自的職責。二是要建設“雙師雙能型”教師隊伍。“雙師型”教師是指“雙證”或“雙職稱”教師,這類教師既具有專業技術人員、工藝師等技術職務,又獲得了從事教育教學的資格證;“雙能型”教師是指教師既具有深厚的理論知識,同時也具有從事實踐教學的能力[17]。產業學院要實現高校與社會企業的互動,就要設置校企雙向人事流動機制,吸引企業、行業優秀技術骨干和管理人才到高校任教,完善產業兼職教師的認證制度。同時分配高校內的教師到企業、行業去觀摩學習,建設教師實踐崗位,開展教師培訓、研討等活動。三是要加大各方資源的投入,組織的建設需要相應的成本來支持。為了促進高校產業學院的建設,政府、高校、企業應該建立專項資金。高校要和地方政府開展合作項目,建立產業學院專項基金,包括實踐基地設施支出、課題經費等。此外,高校還要吸收社會力量,獲得私人、企業、團體的捐贈。四是要建設相應的實踐平臺,將高校中所學知識與社會實踐有效結合。基于社會行業企業的生產需求,高校要搭建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實訓基地環境。通過引進校外企業行業實踐平臺,建立集產、學、研、用一體的校企實習基地,進一步促進高校科研成果的轉化,優化創新人才的培養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