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平臺的類票據發展研究

肖小和 談銘斐 熊星宇

一、類票據業務發展概述

票據是企業間貿易常用的支付結算工具（一般指“商業匯票”，包括銀行承兌匯票及商業承兌匯票），用于將應收賬款轉化為法定流轉憑證，延長簽發企業還款日期，緩解流動性壓力，為中小企業拓寬融資渠道。隨著金融市場的發展及國際貿易的繁榮，銀行逐步推出了保函、信用證等類票據產品保障賣方債權。

早期，票據通常僅被視為具有法律保障的支付憑證，用作賣方企業的索款工具，其背書流轉價值尚未被市場發覺，類票據產品僅用作銀行為買方增信的介入憑證。直至應收賬款淤積、“三角債”等問題嚴重影響中小企業正常經營，拖贅我國實體經濟健康發展，票據才逐漸受到市場重視。

為迎合供應鏈產業鏈發展，加快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經票據吸收應收賬款功能及背書流轉功能啟發，市場上類票據產品創新異軍突起，逐漸出現了與信用證、保函截然不同的新式“類票據”金融產品，主要由商業銀行、供應鏈金融平臺及核心企業三類主體創設，運行原理是將企業間貿易產生的應收賬款電子憑證化，將其作為支付工具以代替應收賬款結算，持有類票據產品的一方可選擇到期兌付、質押保理等方式收回資金。

二、類票據業務發生機理

目前市場上常見的銀行系“類票據”平臺有農業銀行“鏈捷貸”、工商銀行“工銀e信”等，本文就該類業務的發生機理做一些初步探討。

（一）農行“鏈捷貸”

農業銀行“互聯網+供應鏈融資”服務模式，是依托互聯網大數據技術研發的線上供應鏈融資產品，其基于核心企業信用，以應收賬款、存貨、訂單和預付款融資等形式，為產業鏈上下游小微企業復工復產提供資金支持，具有“全線上、無接觸、適用廣、流程快”的特點。

（二）工商銀行“工銀e信”

“工銀e信”是工商銀行基于區塊鏈技術推出的一款數字供應鏈網絡融資產品，以供應鏈中核心企業對供應商的付款承諾為基礎，采用區塊鏈技術，由核心企業在工商銀行平臺簽發，并以數據電文方式記錄?！肮ゃye信”在向前一級賣方流轉過程中可被準確拆分、合并，并可隨物流逆向流轉。主要業務流程如圖1所示。

圖1 賣方流轉主要業務流程

從各家銀行開發的類票據平臺中不難看出，這些平臺功能豐富、綜合性強，多以核心企業應付賬款為依托，從而實現企業間債權多級流轉、拆分、融資。在平臺上，核心企業可實現電子付款憑證的開立、清分、管理，供應商可實現憑證的拆分、轉讓、融資，銀行可實現業務的管理、放款。

三、類票據生存環境與趨勢

農業銀行的“鏈捷貸”自上線以來，已與中建集團、TCL集團等230多家供應鏈核心企業建立業務合作關系，對于廣大上游企業來說，最大的好處是融資成本降低了，線上辦理貸款更加方便快捷。對于聚集著很多上游伙伴的核心企業而言，在深化與上游伙伴合作的同時，提升了整個供應鏈管理效能，優化了圈內融資生態。產品上線以來累計服務超7 000戶上下游企業，共發放貸款近7萬筆、約470億元，筆均貸款66萬元。

工商銀行的“工銀e信”自上線以來也發展迅猛，累計簽發2萬余筆，簽發金額500多億，服務1萬多家企業客戶。該平臺榮獲“2020年第十一屆金融科技及服務優秀創新獎”金融科技產品創新突出貢獻獎。

從上述平臺業務數據可以看出，市場上類票據業務平臺都有特定的業務場景且滿足了部分企業的融資需求，發展勢頭迅猛，很多中小城商行也積極參與進來搭建本行的供應鏈債權多級流轉業務平臺，市場前景十分廣闊。

四、類票據與票據的比較優勢及不足

鑒于供應鏈票據與類票據產品之間具有極高的相似度及較強的相互替代性，本文將從各個角度對比分析供應鏈票據及類票據產品的優劣。

（一）產品比較

1.銀行服務模式。供應鏈票據是由核心企業通過供應鏈平臺簽發的電子商業匯票。經過幾十年的發展，票據二級市場已經形成了較大的規模，在傳導利率、優化銀行資產總量和結構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對直貼利率方面也產生了一定影響。

類票據產品一般由企業或金融機構牽頭，將應收賬款作為基礎資產開展應收賬款再融資等融資服務，能夠為核心企業上下游拓寬資金回籠渠道。類票據產品的流轉一般有持有到期及提前兌付兩種結束周期的方式，少量產品流通于二級市場。

供應鏈票據及類票據產品對中小微企業的服務模式在路徑上不存在明顯差異，即使業內部分學者認為類票據產品本質是電子債權憑證也無法回避其產生的初衷是減少資金占用，方便債權的流轉，本質是以減少應收賬款對中小微企業的壓迫為目的短期金融工具，這點形成了類票據產品與票據不可分割的紐帶。兩者的主要區別在于供應鏈票據將應收賬款轉化為可流轉資產，從根本及報表上吸收應收賬款，而類票據產品是以類標準化的形式體現。

2.市場基礎建設。供應鏈票據的簽發需要通過票據交易所（一般指“上海票據交易所”，下稱“票交所”）供應鏈票據平臺完成，依托于電子商業匯票系統，與符合條件的供應鏈平臺對接。由于供應鏈票據平臺搭建方是人民銀行牽頭組建的票交所，天然的中立地位保證了它的開放性。

類票據產品的平臺搭建方主要是核心企業或金融機構，由于角色的緣故，天然會在平臺角色方面有些封閉，比如核心企業搭建的平臺，服務對象就是核心企業相關的上下游產業鏈企業；而金融機構搭建的平臺，也不大可能引入別的金融機構作為資金方。因此，供應鏈平臺的流轉單證一般僅限于平臺內部使用，各個平臺在市場上形成了彼此割裂的現象。盡管業內如中企云鏈、歐冶金服等已經在嘗試多平臺之間的互信互認，但由于各平臺評級方式不同、增信方資信不一，牽涉到各自流轉單證更換平臺的利率換算等相關問題，具體磨合程度有待觀察。

3.法制環境對比。市場上對供應鏈票據的范疇劃分一直存有質疑，直到票交所發布的58號文《上海票據交易所關于供應鏈票據平臺試運行有關事項的通知》指出，供應鏈票據是依托電子商業匯票系統，通過供應鏈票據平臺簽發的電子商業匯票，符合法律對電子商業匯票的特征定義，故《中華人民共和國票據法》（下稱“票據法”）和《電子商業匯票業務管理辦法》也同樣適用于供應鏈票據。

類票據產品屬于會計概念，最初受民法典規范，但是針對應收賬款質押融資的相關監管辦法相對較少，類票據產品在無監管的灰色地帶快速發展。由于其本質是民間借貸（部分有銀行介入增信），缺少法制保障，業內人士擔憂存在類票據產品的賬期被核心企業隨意拉長、變相占款的可能，因為監管力度及有效性還有待加強。

（二）不足之處

1.法治監管效力不足，暗藏市場風險隱患。由上文可知類票據產品缺乏統一規定標準、有效監管途徑，監管部門難以判斷產品生命周期各個環節是否秉承著服務實體的初心，各主體也無法清晰辨別類票據產品的合規性及安全性。多數類票據產品由核心企業牽頭設立，占據絕對主導的話語權，是否能夠克服本質為應收賬款融資的天然缺陷，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核心企業的社會責任感。面對商業巨頭，中小企業在產生商業糾紛時將難以維護自身權益。

2.各類參與機構繁雜，跨平臺換算效率低。由于參與機構繁重多樣，類票據產品“信、單、鏈”等問題層出不窮，據業內人士不完全統計，截至2022年7月，市場上類票據平臺達360余家，存量規模大約在萬億級別，如此龐大規模的市場卻因創設主體不一形成了彼此割裂的“小市場”。由于缺乏統一管理的平臺，不同產品之間無法進行保值互換，當同一中小企業被不同“小市場”交叉覆蓋時，該中小企業可能因為市場割裂而無法將所持有的類票據產品流轉支付至另一鏈上企業貿易結算，從而導致新的“類票據產品淤積”。

3.信息披露機制缺失，信息不對稱現象廣。對處于交易弱勢方的鏈上中小企業而言，在使用類票據產品時會面臨缺乏渠道及資格獲取核心企業相關信息的困境，且由于缺少強勢中立的第三方監管作為有力后盾，類票據產品跟蹤三流信息的有效性及真實性存在不確定性。銀行端為了維護及拓展與大型客戶的業務合作，對于核心企業真實經營狀況及簽發類票據目的的調查缺乏動力，難以保證核心企業簽發類票據產品的目的為正當用途。以上均構成持企業的信息不對稱，并導致企業風險感知能力降低，易誤判流動性充足率，進一步導致風險應對準備不足，損害企業正常經營。

五、類票據管理的對策建議

近年來，市場上類票據業務平臺發展迅猛，但當前仍缺乏類票據統一產品準入標準和牽頭管理機構，因而存在銀企業務交叉地帶的監管盲區，各機構風控水平良莠不齊。當平臺企業在業務范疇擴大至融資領域時容易衍生金融風險，建議盡快由票交所牽頭制定相關行業發展標準，將類票據業務統一納入票交所管理范疇，實現行業規范有序發展。

（一）理性迎合類票據產品發展需求

2021年底發布的《地方金融監管條例（征求意見稿）》要求以供應鏈金融為主要運轉載體的保理公司堅持本地服務，這給核心企業未來通過保理公司展業帶來了不確定性。

類票據市場中各參與方應共同保障產品周期的完整性，尤其應對中小企業所在的后半段周期嚴格監控，防止盲目擴大規模引發流動性風險。資金端應對簽發產品規模做相應的流動性預存準備，堅決保障類票據產品流轉順暢及兌付順利；資產端應結合自身到期兌付能力充分考慮下游企業被占款情況，從根源上防范信用風險；第三方增信平臺應適當提高增信門檻，對企業不良資產嚴格審查。

政府管理部門應盡快對類票據市場發展進行規范管理：對于銀行系推出的業務管理制度完備、操作流程規范、風險管理及合規管理人員配備齊全的類票據業務平臺予以支持，并總結經驗進行推廣；對于制度、流程、風控存在缺失的平臺應督促其積極改進完善；對于不具備相關管理能力的平臺要進行規范整頓，防范此類平臺為追求業務發展而產生次生金融風險。

（二）加快推動供應鏈票據平臺發展

供應鏈票據自推出至今，規模相比于類票據產品可謂尚處于起步階段，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兩方面：一方面是再融資渠道受限。供應鏈票據簽發后，貼現是持票人僅有的融資渠道，這與當下實體經濟對金融市場提出靈活發展的要求相沖突。另一方面是推廣動力不足。類票據產品的保理融資被認定為普惠業務，供應鏈票據主要服務對象為中小企業，與類票據產品同源共流，而供應鏈票據貼現卻暫未計入商業銀行普惠金融統計口徑。此外，其轉貼現業務因機構系統迭代開展受阻，再貼現暫緩后未常態化開展，其標準化票據等債市通道也尚未暢通，以上因素均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商業銀行對推廣供應鏈票據的積極性。

為迎合大眾期待、貼合市場需求，供應鏈票據平臺應加快推進打造出開放、包容、實用的互聯網金融平臺。一是加強宣傳推廣，票交所可以考慮通過與各地人民銀行合作，發揮人民銀行對各地方城市商業銀行屬地管理的職能，加強供應鏈票據平臺的推廣力度；二是加大政策支持力度，人民銀行可以給予供應鏈票據專項再貼現額度以支持，同時放開供應鏈票據再融資渠道，加強中小企業回款能力，保障流動性；三是疏通第三方平臺接入接口，保留統一管理類票據產品可能性，增強供應鏈金融市場穩定性，對于市場上已經發展較為成熟的類票據平臺，可以考慮讓其技術入股，共享供應鏈票據平臺發展的紅利；四是開發移動端供應鏈票據平臺App，提供企業實時收票出票服務，最大程度提升融資便利性。

（三）統一接入票交所供應鏈票據平臺管理

類票據產品由各個機構根據自身客戶經營類型，資產規模設立供應鏈金融平臺，其中“云、單、鏈”花樣百出，系統的技術標準不一，機構每對接一個企業的周期往往長達3~5個月，過長的周期讓類票據產品失去了短期融資工具的意義。類票據各個產品之間尚未真正實現平臺切換，在該方面也暫未出現實質性的突破，鏈上核心企業的絕對話語權導致持“單”企業的融資可選渠道以及支付方向相比于持票企業略顯狹窄。

建議考慮將市場上類票據產品統一接入票交所供應鏈票據平臺，由供應鏈票據平臺統一管理整合各類產品，規范市場上類票據平臺的發展。銀行平臺應主要發揮科技功能，便利企業融資，各銀行系自助研發的類票據平臺應主動積極接入票交所供應鏈票據平臺，實現市場平臺的標準化、可持續發展，切實提高企業供應鏈上下游融資效率。

（四）完善票據法彌補類票據法治監管缺口

類票據產品由企業、銀行或第三方平臺自發組織產生，相關監管部門的缺席導致其在供應鏈上企業之間的流轉不受監控，盡管目前還沒有出現重大的風險事故，但行業整體風險在不斷積累。多主體參與的龐大市場給監管帶來了較大的挑戰，各平臺內非持牌機構與持牌機構魚龍混雜，甚至部分融資機構為集團內部機構，成立目的即是為集團謀取額外占款利潤，而并非一心解決中小企業融資問題。

針對上述情況，建議盡快修訂票據法，將類票據產品納入票據法的管理范疇，并加快監管法制建設，推進類票據規范化發展，排除不正當初衷的“信單鏈”產品，控制應收賬款融資真實賬期，保障供應鏈產業鏈資金流動順暢。類票據與供應鏈票據本就同源共流，將其納入票據法監管范疇具有現實意義，不僅節省我國立法資源，而且將進一步完善票據融資體系，形成以中小企業為核心，供應鏈票據與類票據為兩翼的框架，齊助中小企業緩解資金困境，縮短貨幣政策傳導鏈條，掃清“三角債”淤積。

（五）合規化發展類票據平臺持牌經營模式

類票據產品作為企業間支付手段之一，在完整生命周期下可閉環運作，類票據產品的再融資渠道開放性突出，持類票據產品的企業選擇質押融資或保理業務等方式提前收回款項的行為在市場中較為常見。目前我國對金融機構實施許可經營制，所有的金融經營活動都要納入統一監管，人民銀行行長易綱發表研究文章《再論中國金融資產結構及政策含義》中提到要管理好金融機構風險，金融是特許行業，必須持牌經營，嚴厲打擊非法集資、非法放貸和金融詐騙活動。類票據平臺再融資業務賦予其金融屬性，不可避免地應統一劃分入須持牌經營范疇，否則將導致監管層政策實施效應發揮不充分、供應鏈金融風險監測滯后及風險隱患察覺難度加大等問題。

（六）應盡快出臺統一的類票據規范發展管理辦法

目前，我國類票據業務發展主體較多，銀行系的類票據業務平臺由銀保監會統一管理，發展相對規范，但是以企業為主體發起的類票據平臺缺乏監管主體，存在監管套利的空間，建議國家相關部門盡快出臺統一的類票據規范發展和監控管理辦法，規范行業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