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悅
(南京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 南京 210023)
教育公平是發展問題,也是人的問題。在當前的生產力結構中,教育資源不均衡有其現實性與歷史性原因,與經濟、政治等方面也有諸多的直接聯系。以人為本、扶志扶智、尊重人才、共同富裕,是實現新時代“辦好人民滿意的教育”,真正提高人民獲得美好生活能力的重要舉措。
在生產力積累與發展的過程中,出現生產要素在不同時空中不均等分布是歷史的和必然的現象。此處探討的教育公平,其實是機會公平,即經濟欠發達地區依然能夠享有獲得優質教育資源、進入高等學校的機會與可能。當然機會平等也不能被理解為將教育入學機會完全平均地分配,這不符合教育規律。教育的機會公平其實是教育機會的平等[1](P263)。
第一個階段解決的是“能夠接受教育”的問題。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全國文盲率高達80%,各級各類學校優先并廣泛地招收工農群眾子弟,解決了工農群眾子弟的就學問題,提高了勞動人民的文化素質水平。1952年全國高校院系調整,從學科建制、學校分布和拔尖人才選拔制度等維度全面改善教育資源分配機制,盡量滿足更多工農群眾子弟的入學與培養問題。1953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及,“為了適應經濟建設的需要,教育部門應當首先集中力量發展和改進高等教育。中小學教育已有很大的發展,今后應當著重質量的提高。”[2](P113)可以看出,此時我國基礎教育已從總體上取得了一定的成果。1977年鄧小平在科學和教育工作座談會上強調,恢復從高中畢業生中直接招考學生,不再搞群眾推薦。可以說,恢復高考在我國教育公平歷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1986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義務教育法》頒布;2000年我國基本實現了“基本普及九年制義務教育、基本掃除青壯年文盲”戰略目標;2006年明確義務教育階段不收學雜費,“對適齡兒童實施一定年限的普及的、強迫的、免費的學校教育”[3](P69)。
第二個階段解決的是“能夠接受高質量教育”的問題。2010年《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中指出,“教育公平的關鍵是機會公平,基本要求是保障公民依法享有受教育的權利,重點是促進義務教育均衡發展和扶持困難群體,根本措施是合理配置教育資源,向農村地區、邊遠貧困地區和民族地區傾斜,加快縮小教育差距。”我國教育體制不斷改革完善,各級各類教育入學率和教育質量得到巨大發展。
第三個階段解決的是“促進教育均衡發展”的問題。2016年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加快中西部教育發展的指導意見》,提出了一系列關于如何將教育資源向西部貧困地區傾斜的舉措,如啟動以中西部農村貧困地區為主的義務教育,推進教育信息化全覆蓋,實施中西部高校基礎能力建設工程等,將教育公平置于社會主義教育現代化建設與脫貧攻堅的戰略布局中來思考。2017年,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提出:“建設教育強國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基礎工程,必須把教育事業放在優先位置……推進教育公平,培養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4]在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過程中,我國教育質量得到了明顯的大幅度提升,教育均衡發展更是從制度層面得到了保證。2019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中國教育現代化2035》將教育公平明確作為教育現代化的重要指標,強調要建成服務全民終身學習的現代教育體系、普及有質量的學前教育、實現優質均衡的義務教育、全面普及高中階段教育、殘疾兒童少年享有適合的教育、形成全社會共同參與的教育治理新格局。
在教育發展的歷史中,教育資源的均衡分配與資本、技術、勞動力等要素的再分配一樣,具有歷史的和現實的原因。中國教育資源不均衡不僅有地理、民族和發展的原因,也與不同歷史時期面臨不同的復雜時代問題相關。
教育事業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基礎工程,當代中國教育關系國家與民族的未來,也關系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未來。在現代社會中,教育不公平體現為生產力結構中勞動要素的分配不均,而現代化建設勢必引起差異化流動,二者互為因果。差異與不平衡是保障和維持整體現代化的必然前提,這就從根本上解釋了區域不平衡是在整體經濟結構中的不平衡,以及教育資源不均衡在現代社會存在的必然性。當然,隨著生產力水平的不斷發展,以及生產力結構的不斷優化,以制度優勢不斷規避市場調節帶來的風險,解放生產力的同時,空間資源將被極大地合理利用,要素不平衡問題也將隨著共同富裕的實現而得到化解。
教育資源的差異化還在認知層面進一步固化欠發達地區學生的成長階梯。可以理解的是,學生學習的成功不僅受個人智力與努力的影響,更是受到家庭與學校的影響。法國社會學家皮埃爾·布迪厄曾提出一個重要概念“文化資本”,即除了經濟基礎維度的資本之外,文化資本的積累可以直接塑造人的性情、心性、趣味和能力。從教育公平的維度上,就意味著欠發達地區成為邊緣群體的受壓迫地帶[5](P81)。
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提出,我國社會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教育公平不僅來自平衡充分的現代性發展,更是從認知層面促進實現人民整體對美好生活的感知能力。
從宏觀來說,要基于機會公平對不需付出努力天然享有的特權予以取消。在教育資源配置中,天然享有更多資源的地區有義務對欠發達地區公共資源進行補償。具體來說,就是教育公共性資源的強制性財政轉移支付。之所以要首先解決公共性問題,是因為教育資源的差異和分割是必然現象,只是程度不同,但必須保證不能出現欠發達地區孩子因為公共教育服務資源不均衡而喪失成長機會現象的出現。公共性財政轉移支付,首要的是師資力量的相對均衡發展。在我國教育歷史中,高考制度具有里程碑意義。從長遠來看,高考之外的基礎教育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參與了教育分層。法國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蒂指出,“無論如何,初級義務教育可能都是最有效的再分配方式。”[6](P116)2021年12月,教育部等九部門關于印發《“十四五”縣域普通高中發展提升行動計劃》,對加強縣域普通高中建設做出整體部署,以提升縣域普通高中的發展水平和辦學質量。
從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角度來說,城市化不可避免,在堅持城市化的基礎上,暢通勞動力在區域之間自由流動,從而在政治經濟學意義上拉平勞動生產率,使區域之間實際收入水平達到相對動態平衡,對縮小城鄉差距具有積極作用。在二元經濟中,只要存在著城鄉期望收入差距,勞動力就會流動,而勞動力流動則會通過要素報酬的均等化縮小城鄉收入差距。一方面,城市勞動供給的增加將加大城市勞動力市場的競爭,降低城市勞動力的工資;另一方面,農村勞動力向城市流動將減少農村剩余勞動力,提高農村的勞動生產率和收入水平[7]。生產要素市場的改革和生產要素的充分流動能夠促進社會更加和諧,由城市化帶來的經濟差距的相對縮小,也就相對降低了教育差距,甚至降低教育資源再分配的成本。
教育的主要場景有三類:家庭、學校與社會。不同經濟發展程度的地區,這三類影響因素的比重也是不同的。大致說來,在發達的東部沿海地區,三者中,家庭對孩子成長影響最大,因為在同輩群體中,學校與媒體文化環境相對一致;而對于欠發達地區的孩子來說,學校資源相對比較落后,家庭教育相對比較缺失,社會媒體的文化環境影響也就最大。在此意義上,探究欠發達地區教育公平的長遠問題,就不得不將媒體文化的意識形態問題作為單獨話題來討論。
大眾文化是現代社會的產物,現代社會大眾文化有強烈的娛樂化與逐利化傾向,大眾文化的邏輯總是懸置其價值取向部分,直指工業經濟社會的最核心部分——資本。這對于缺乏辨識力且疏于管束的孩子來說,娛樂、游戲等網絡媒體文化就形成強大的意識形態力量,對價值觀的塑造作用非常巨大。馬克斯·霍克海默、西奧多·阿多諾等法蘭克福學派對產生于當時資本主義社會中的大眾文化做了馬克思主義立場的批判。在《啟蒙辯證法》中,馬克斯·霍克海默等學者提出,文化顯然已經成為一種商品,資產階級通過控制大眾傳播的媒體,如廣播、電視、報刊等來控制大眾的意識,從而為資產階級意識形態服務[8]。依照哲學家瓦爾特·本雅明的觀點,文化成為文化的本質內涵應當在于其創造性特征,文化滋養人性,陶冶人性,屬于獨立于經濟基礎之外的上層建筑。但是,能夠清晰地看到,在現代社會中不僅文化可以直接被認為是商品,同時也很難看到不牽涉經濟基礎的純粹文化上層建筑。
從文化是商品來說,文化是具有價值與使用價值的,可以用來交換以實現資本增值的商品。現代文化的生產過程可以成規模性復制、普遍地批量生產和進行流水線作業。如果文化喪失了其獨特的創造性,就回到了赫伯特·馬爾庫塞所論及的單向度問題,投射在文化消費、文化生產和主體意識中就成為單向度,“這種直接的、自動化的一致化過程(也許曾經是原始協作形式的特征)再現在高度的工業文明之中;但這種新的‘直接性’是高級的、科學的管理和組織的產物。在此過程中,反對現狀的思想能夠深植于其中的‘內心’向度被削弱了。”[9](P10)尤其是娛樂和游戲,使孩子習慣于淺層的理解與放肆的快感,而大量的輕松與快感只會令人逐漸放棄深度反思的能力,快樂意味著什么都不想,忘卻一切憂傷。根本上說,這是一種孤立無助的狀態。其實,快樂也是一種逃避,但并非如人們認為的是對殘酷現實的逃避,而是要逃避最后一絲反抗觀念。娛樂所承諾的自由,不過是擺脫了思想和否定作用的自由[10](P130)。尤其是這種人們能夠在文化工業的普遍性邏輯中享受更為豐富的文化產品,獲得精神愉悅的這一事實是需要得到承認的。
高技術社會的文化意識形態具有更復雜的形態,在媒體技術化程度很高的今天,誰掌握了技術,誰就掌握了內容。孩子接受的娛樂游戲和信息一方面來自全景,具有從單線至多點的傳播路徑;另一方面數字化操控的文化內容實質上是“被選擇過的”。
全景模式一方面體現為樣態全景,社會媒體的教育環境狀態不同于家庭和學校相對單線的信息傳播模式,同時也不同于前現代的信息傳播方式。另一方面數字化技術使人們體驗到文化享受的快捷,信息提供商借助技術的興起,借助資本的做大做強,可以潛在地壟斷提供的內容,在商業和消費的語境中,廣告、娛樂、無關痛癢的信息與扮成新聞模樣的宣傳大量涌向觀眾[11](P8)。技術在文化媒體中形成一種新的壟斷,這是個人主體性與“大他者”的全景投射與博弈過程。
技術變革引起媒介表達方式的不同,正在持續深入地改變文化進入日常生活的形態,改變信息形態和文化形態,這不止是對文化領域,對政治、社會等話語都會產生深入影響。因此,必須留意不要使經濟利益完全綁定技術話語,避免其在意識形態中的不合理控制。
現代文化在高技術背景下以全媒體的多元化形態快速傳播,其工業化的生產模式一方面擴大了知識生產的圈層,加速、公開、透明;另一方面也帶來大眾審美判斷被經濟判斷替換,帶來文化背離文化本身內涵的異化狀態。
第一,加強正確方向的引導。媒體文化承擔了主要的教育角色。作為青少年成長的重要環境,媒體文化事業需要堅持馬克思主義在意識形態領域的主導地位,掌握意識形態工作領導權。網絡世界中,信息多元,要警惕陣地性危險,要注意剔除低俗文化,有意識地引導青少年接觸有益知識、增加見識、開闊視野。
第二,警惕泛娛樂主義傾向。資本具有保存與增值的根本內核,泛娛樂主義是網絡文化在資本增值邏輯中衍生的必然心理導向。信息碎片的傳播時代,媒體信息以量取勝,敘事去中心化迎合現代去權威的敘事邏輯,而短小精悍的形式和博人眼球的內容滿足了娛樂快感的即時享受性。媒體具有教育屬性和功能,在碎片化的大眾信息傳播中,要警惕泛娛樂主義傾向,以高質量的教育內容實現欠發達地區孩子的認知升級。
第三,增強青少年身份認同。媒體空間以全景信息的模式塑造青少年價值觀,在接收信息的同時也在表達輸出和建立日常交往。在全媒體和信息全球化的時代,即便相對偏遠地區仍然可以通過互聯網和大眾媒體手段,觀看發達地區的發展變化。全景取代了線性,動態多于了常態,就使得青年容易出現方向感弱化、無力感滋生、價值感模糊的現象[12]。當下,如何引導偏遠地區的孩子獲取相對正確的身份認同,需要暢通其表達渠道,營造寬松的生長空間。這對于欠發達地區孩子的成長發展,具有重要的教育意義。當然,不止媒體范圍,從線下來說也要加強實際的引導,以補位于相對缺失的家庭教育。
新階段,高質量發展的經濟目標更加注重社會公平正義,體現了人民性和社會主義原則。教育事業中,為誰培養、怎樣培養,歸根到底是人的事業。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育改革在與國際對話的同時,也為全球教育治理提供意見方案。
高質量發展最根本的是要依靠高質量人才。正如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所闡述的,勞動力再生產包括生產資料、使生產資料得以實現的勞動力的日常生活以及未來長期的再生產。也就是說,包括了衣、食、住、行、教育、醫療等各種日常生活得以維系的,并且依賴代際傳遞基礎的生物性勞動力再生產。除了保障生物性生存手段之外,勞動力的生產與再生產還要求有一套文化形態與實踐,從這一意義上說,教育與培訓對實現勞動力再生產具有基本的重大現實意義。而從意識形態作用的維度來說,相較于其他意識,教育意識形態在時間邏輯中是首位的,只有先實現教育意識形態的功能,其他意識形態才能實現統治功能。教育是唯一在勞動力形成的過程中反復灌輸意識形態的,在勞動力再生產中具有直接的介入力量。從政治經濟學的維度來說,如果沒有及時的教育與高質量的培訓,勞動力質量趕不上產業升級,即便使用高科技的機器使得勞動生產率提升,但是總體來說,勞動力的實際收入仍然不會提升。隨著生產技術條件的大幅度提升,現代生產需要的簡單體力勞動者越來越少,技術附加值越來越高,勞動力質量越來越好。這就需要在勞動力再生產的教育體制中,從基礎教育至職業技術教育、繼續教育和高等教育進行整體性提升,在這一過程中更需要教育公平。尤其在我國當前社會背景下,只有以教育公平為前提的教育質量提升,才符合社會發展需要的勞動力再生產。
教育成效最終是由進行教育時所處的社會關系決定的[13](P418)。《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提到,要貫徹尊重勞動、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尊重創造的方針,深化人才體制機制改革,全方位培養、引進、用好人才,充分發揮人才第一資源的作用。新的發展目標下,教育公平在勞動力再生產體系中具有核心地位。
人民立場是中國共產黨的根本政治立場,無論是經濟,還是政治、文化或教育問題,最后解決的都是人的問題,只不過教育更關注未來。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要求,是人民群眾的共同期盼。2020年我國實現了全面脫貧,解決了本代人的平均生活水平問題。防止未來返貧,關鍵在勞動力再生產和后代財富生產能力的養成,這仍是教育問題。
2018年全國教育大會提出,必須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思想發展教育,要以人民滿意為尺度,把人民滿意作為檢驗教育工作成效的重要試金石,努力解決教育發展中的不平衡和不充分問題,不斷彌補教育短板,促進教育公平,提高教育質量,努力回應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14]。這就需要一方面逐步提高社會生產力,“把蛋糕做大”,從而提高整體的教育水平;另一方面,就是要堅持黨的領導,堅持社會主義立場,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思想,以共同富裕為目標,強調政府主導,加強政策扶持,摒棄資本的單純逐利傾向,矯正市場經濟的影響,以社會主義媒體的引導作用,以財政轉移支付的力量,盡快徹底實現基礎教育的普及和不同地區教育差距的縮小[1](P276,277)。要推動城鄉教育一體化發展,也要完善助學、貸學機制,幫助欠發達地區和地理偏遠地區的孩子實現勞動力自由流動,可以在城市化進程中享受教育機會公平,享有階層流動的可能性,使教育改革成果受惠于所有人民。
教育公平,不是要教育平均,也不是要整體劃一,而是要實現發達地區與欠發達地區的教育公平,確保教育途徑的貫通。教育質量的提升不僅是要幫助更多孩子接受教育,更是使不同地區孩子都有通過教育與學習實現“走出去”的夢想,提高獲取美好生活的能力。辦人民滿意的教育,需要國家政策的直接扶持。新時代,堅持黨的全面領導,不斷推進深層次的教育公平,在多邊治理的當代國際背景下,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育改革在與國際交流合作對話的同時,也為全球教育治理提供了意見和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