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我的詩心融進你的生命

盧桂芳

年幼時，老師在我的視角里，不是一種職業，而是一種讓我只能仰望，卻永遠無法企及的崇高的存在。當社會其他人都在為生計奔波勞苦時，老師卻用自己的一顆詩心陪伴著我們。當然，在這個過程中，老師溫潤的目光也會聚焦在我們的身上，細膩地體察我們內心的悲與喜。

那天，老師用溫婉而親切的聲音教我們讀詩：“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讀著讀著，她微笑的面容在我的視線里就氤氳成一朵凌寒怒放、隨風播香的梅花。

我的老師剛剛師范畢業，二十多歲的她一頭齊耳短發，戴著一副眼鏡，鏡片后的那雙眼睛雖然總是瞇著，卻從未錯過我們的絲毫情緒。那時，老師們夜晚都要住校辦公，離校晚的同學就發現了一個小秘密，有一個女生總是和老師待在一起，和老師一起吃飯，跟老師住一個宿舍，難道因為她是體育生，老師為她提供了特殊的照顧？我們也想成為那個整天和老師待在一起的同學啊！可奇怪的是，我們越是羨慕，那個同學越是情緒低落，這究竟是為什么呢？

從大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論中，我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那個女生是鄰村的，她是家中長女，還有一個妹妹。原本一家四口生活得幸福美滿，可天有不測風云，爸爸出海遭遇了風暴，再也沒有回來。媽媽體弱多病，不久家里就花光了積蓄，也荒了田地，可生活總得繼續，還有兩個女兒需要撫養，無奈的她選擇了改嫁。可這個女生怎么也不能理解媽媽的做法，年幼的她堅信自己的爸爸還能回來，哭著鬧著要一個人守著自己的家。消息傳到學校，老師就把她接到自己的宿舍，讓她和自己一起生活，陪著她，開導著她，一直到她接受了繼父。

知道了事情的經過，我總愛盯著老師看。之前我無法理解，老師那普通的面容何以散發著吸引我的光芒，她是那么普通，又那么與眾不同。在我的眼里，她的形象越來越偉大，越來越崇高。慢慢地，我悟到了原因，是她的善良有光，在善良的背后，她有一顆著眼于未來的詩心：她沒有把我們當作不懂事的小孩子去哄騙或呵斥，她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呵護著我們，把詩意的種子播撒在我們的心田。在四十年前那個閉塞的鄉村，大家都貧窮著、困頓著，獨獨她的眼里一直有著憧憬未來的光芒，她仿佛就是那一枝凌寒獨開的梅花，照亮著我們的童年，也指引了我們成長的方向。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我一邊仰望著老師的光芒，一邊暗下決心：成為一名老師，將老師的那份情懷、那顆詩心傳播下去，在每一個學生的心里播撒陽光、播種希望，讓他們的生活也充滿著詩意，始終以飽滿的熱情去期待和迎接自己的未來。

時間如白駒過隙，似乎沒有經過太久的等待，在不斷地期盼與努力中，我也成了一名人民教師，帶著詩心永葆的初心開啟了自己的從教之路。

初為人師，既興奮又忐忑，但我始終不敢忘記初心：成為老師，將老師的那份情懷、那顆詩心傳播下去。除了在課堂上與學生一起遨游知識的海洋，我也將自己的一部分精力投放在體察學生的情緒變化上。多數學生是敏感的，他們總是小心地呵護著自己的秘密，但從他們起伏不定的學習成績上，從他們尚不成熟的文字間，我總能讀到些許的變化。為了打開他們的心結，切實幫助他們解決問題，我選擇了家訪。

剛畢業時，我就職于一家寄宿學校，學生的家距離學校很遠，我就在課后騎著一輛破舊自行車，一路打聽著騎行三四十里地去家訪。在家訪中，我獲得了校園里永遠無法知道的信息：小明從小跟著奶奶生活，父母和奶奶的關系不和諧，導致父母遷怒于他，再加上父母投資失敗，他們不愿意為他交學費，年邁的奶奶又沒有經濟來源，一家人的關系劍拔弩張；小云的父親酗酒，已經酒精中毒的他不僅不工作，還將家里的積蓄喝光，開始賣糧換酒，母親不敢有微詞，否則父親就會對她拳腳相加，小云也隨時面臨著失學的危險；中考前夕，小偉的媽媽查出胃癌晚期，農村家庭原本就沒有什么積蓄，為了給媽媽治病，舉家欠債，即使老實巴交的繼父夜以繼日地細心照顧，也沒能挽回媽媽的生命，懂事的小偉不想拖累繼父，他想輟學從軍……都說幸福的家庭有著一樣的幸福，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通過家訪，我才發現，生活真的不是說說那么簡單，高高低低的屋檐之下，很多家庭都生活得那么不容易，他們有的需要經濟上的幫助，有的需要精神上的鼓勵，也有的需要心靈上的慰藉。

2020年寒假期間，女兒學校有一個幫助留守兒童的活動，在多方咨詢之后，我陪女兒敲開了一家屋門。盡管從班主任老師那里簡單了解了孩子的家庭情況，我還是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一家四個孩子，老大男孩上初一，老二、老三男孩上三年級，最小的女孩兒上幼兒園大班，沒有媽媽，爸爸因為交通肇事入獄在押，四個孩子跟著年近七十的爺爺奶奶生活。簡陋的出租屋里沒有像樣的家具，看到我們的到來，四個孩子的眼里帶著一絲羞怯，也透露著驚喜。我們把準備好的學習用品、益智玩具、生活用品和防疫用品一一地展示給孩子們看。之后，我有時會給那個小女孩兒送件衣服，有時會提供一些學習用品，直到今年，我再次聽到一個令我震驚的消息：排行老二的那個孩子患有糖尿病，每天都要注射胰島素，有時注射劑量控制不好，還會導致低血糖，嚴重時需要住院治療。這無疑給貧困的家庭雪上加霜，住院期間，那個孩子的學習成績受到了影響。

了解到這樣的情況時，正是十一月中旬，寒潮來襲，我不能想象在不供暖的出租屋里，這一家老老小小生活得多么艱難。于是，和幾個朋友一起，我們湊了幾千塊錢，為孩子們準備了過冬的棉衣，送到了爺爺奶奶的手里，并再次就生活、學習的情況和孩子進行了深談。對于困頓中的家庭來說，幫助首先是物質的，物質的東西除了可以讓他們不必過于艱難，有時還可以維護他們做人的最基本的體面。在解決了基本的生存問題之后，精神上的支撐也是必不可少的。我愿意為他們提供幫助，最主要的是我想讓孩子們感受到來自社會的關愛和溫暖，并在他們的心中樹立一種信念：不怕困難，永不放棄，相信生活會變得越來越好，相信我們的社會不會放棄每一個人，也相信通過自己的努力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四個孩子，一個剛剛進入青春期，兩個正值少年，另一個還是幼兒，他們應該具有對美好未來的憧憬和希望，這才是最重要的。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不斷地關注著他們的成長，向相關老師了解他們的生活和學習情況。在他們參加了學校的課后托管活動之后，我也能在托管的班級里經常見到他們，女孩的眼睛還是那么干凈明亮，眼中多了一些新奇和歡樂；老二和老三的精神面貌發生了很大變化，他們再也不肯浪費在學校的每一分每一秒，盡著自己的最大努力完成落下的學習任務，作業按時完成了，錯題及時改正了，老二嚴格地控制著自己的飲食，并加強鍛煉。顯而易見，在我所任教的小學里，這三個孩子都發生了可喜的變化。聽著三個孩子的班主任老師跟我聊著他們的變化，我心下無限寬慰：我的詩心、愛心，孩子們收到了，他們也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回應著我。我相信，至少在當下，他們已經為自己定下了成長目標，也一定在心中為未來描繪了一幅美好的畫卷。因為善良可以傳遞，因為詩心可以陶染，我愿把從老師那里陶染的詩心融入學生的生命里，幫助他們奔向屬于自己的未來。

（作者單位：山東省榮成市石島灣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