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公共衛生法研究展開的三個面向
——評《公共衛生法：倫理、治理與規制》

書名：《公共衛生法：倫理、規制與治理》

作者：[英] 約翰·科根、基思·賽雷特、A.M.維安

出版社：譯林出版社

ISBN：978-7-5447-8769-7

出版日期：2021 年11 月

定價：68 元

人類健康是社會文明進步的基礎。21 世紀以來，從2003 年的“非典”到2014 年的“埃博拉”，再到2019 年的“新冠肺炎”，一些新型疫病在世界各地傳播對人們的生命健康造成了嚴重的威脅，引起了全球社會各界人士對公共衛生領域的高度關注。在現代法治文明的影響下，公共衛生法作為現代公共衛生治理的基本框架頓時成為備受世界各國政府與法學界眾多專家關注的焦點。在時代使命的驅使下，由英國三位長期筆耕于公共衛生法領域的專家執筆的《公共衛生法：倫理、治理與規制》一書赫然問世，對當前全球性的焦點問題作出了積極的回應。

《公共衛生法：倫理、治理與規制》原著為國際知名出版社勞特利奇（Routledge）出版發行，于2021 年底由譯林出版社在國內發行。該書一經問世便被國內公共衛生法領域的一些知名學者評價為公共衛生法領域的經典之作，亦國際公共衛生領域的奠基之作。該書由英國布里斯托大學衛生法律與政策研究中心主任兼英國公共衛生院榮譽成員約翰·科根教授、英國皇家醫學會會員兼世界衛生組織醫療治理體系技術咨詢專家組成員基思·塞雷特教授、英國南安普頓大學衛生倫理學與法學中心主任A.M.維安教授共同撰寫，由南開大學法學院副院長、中國衛生法學會常務理事暨學術委員會副主任宋華琳教授帶領其科研團隊完成翻譯。全書共分為三個部分，由十個章節組成，在回顧歷史、分析當下、展望未來的邏輯行進中逐步為讀者描繪出當代公共衛生法在國家立法、公共政策、司法案例在公共衛生活動中的實踐圖景，并在法律與倫理、國際與國內的雙重聯結中闡釋公共衛生法的理論。該書在第一部分討論了公共衛生法的基本原理，包括公共衛生的基本范疇、哲學倫理對公共衛生法律實踐的影響和英國公共衛生立法的演進。在第二部分，該書討論了公共衛生的領域問題，包括私法中的公共衛生、刑法中的公共衛生、公法中的公共衛生、國際法中的公共衛生、自我規制中的公共衛生和社會治理中的公共衛生。第三部分是該書的結論，作為全書最后一個章節，作者對公共衛生法的未來提出了幾點展望。相較于其它公共衛生法領域的著作來說，《公共衛生法：倫理、治理與規制》具有突出的體系性和原理性，它基于英國公共衛生法治的實踐經驗，重點闡述了倫理對公共衛生實踐的影響、公共衛生規制的歷史發展，以及法律為公共衛生提供的保障和設置的約束。從原理、實踐和反思三個層面逐步推進，系統地展現出以英國為主的歐美公共衛生事業在各個法領域的面貌。恰逢我國公共衛生法律體系亟需完善之際，《公共衛生法：倫理、治理與規制》一書的譯介，必然對我國理論界和實務界進一步認識、理解和反思公共衛生法相關問題大有裨益，也會對我國的法學發展產生深遠影響。

我國公共衛生法治體系建設如今已經初具規模，但面對公共衛生突發事件，仍然暴露出一些短板、漏洞和弱項。如何進一步完善公共衛生法治體系，不僅是立法機關應當考慮的問題，也是每一位研究公共衛生法的專家學者需要面對的時代性課題。任何有志于促進我國公共衛生法學術研究、推動我國公共衛生法治體系建設的研究者應當清醒地認識到，公共衛生法是人類文明發展進程中一項無法回避的課題，是時代賦予研究者的學術使命。研究公共衛生法的目的是要探尋公共衛生法治發展中的事理、情理與法理。譬如應當如何理解公共衛生的范疇？如何協調公共衛生法律與政策中不同的倫理價值？如何從行政法、民法、刑法、國際法等不同視角審視我國公共衛生治理體系？然而諸如此等基本問題，在我國“衛生”與“法律”長期以來的學科分野下，始終未能迸射出令人矚目的思想火花，公共衛生法的理論研究尚在迷霧中蹣跚而行。

令人欣喜的是，《公共衛生法：倫理、治理與規制》的問世如同一盞明燈，照亮了我國公共衛生法研究的前進之路。該書有關公共衛生法理論任務的探討，對公共衛生法學術視野的開拓，以及對公共衛生法研究進路的審思，可謂高屋建瓴，足以為我國公共衛生法學術研究的開展提供方向性的指引。結合著作而言，我國公共衛生法在未來的研究中應當注意把握三個基本面向，即注重對倫理價值的批判、注重對全球化的認識、注重對跨專業視角的應用。

首先，公共衛生法研究應當注重對倫理價值的批判。關注公共衛生法的倫理價值問題，對于大多數研究者而言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將哲學適用于公共衛生法的語境時，可能存在認識的不確定或主觀上的拒絕態度。然而對公共衛生法的哲學考量和分析是對公共衛生立法或政策進行全面評估的重要前提，因為公共衛生不僅是注重“經驗”的描述性事業，更是注重“正當”的規范性事業。什么樣的公共衛生法是適當的，無法僅僅依靠醫學證據“不言而喻”，國家對公共衛生的干預應當具備正當化根據。公共衛生法的許多問題本質上都是規范性問題，關注的是在特定情況下行動的理由。因此，在考察公共衛生法律問題時，應當既考慮描述性問題，又考慮規范性問題。倫理哲學和政治哲學對有關公共衛生的政策、實踐與研究而言具有重要意義，它們是公共衛生活動正當化的根據。公共衛生法的許多規范性概念都需要倫理價值來支撐、表達，需要通過倫理分析對這些價值進行整合。然而規范性包括道義性觀點與評價性觀點兩個方面，不同的理論對兩者的優先次序有不同的結論。公共衛生法研究的任務之一應當是識別不同境況中所有相關價值的優先次序，并且對這些價值做出分析、評估、整合。畢竟任何價值本身都具備理論自足性，在復雜的實踐情境中它們會相互碰撞、搶占位置。

其次，公共衛生法研究應當注重對全球化的認識。新冠肺炎在世界范圍內的傳播充分表明，健康的決定因素不僅源于一國境內。隨著全球人口流動性的不斷增強，任何對廣泛人群造成多種影響的公共衛生活動都必然最終影響全球人群。全球化的公共衛生議程讓國際合作成為必要，這既有助于加強國家對人群健康跨境威脅的控制力，也可以為解決公共衛生問題提供機遇。近年來，世界衛生組織的協調作用日益加強，眾多非政府組織不斷參與到全球衛生政策制定中。《國際衛生條例》修改和《煙草控制框架公約》的制定都反映了全球化為解決公共衛生問題所提供的機遇以及相應的行動成果。雖然實踐中公共衛生法尚未脫離國際法以國家為中心的傳統限定，但日趨頻繁的國際合作已經引起了公共衛生法研究對全球化的關切，并催生了超越國家中心主義的“全球衛生法”理論。在公私合作的浪潮中，一種探尋新的治理模式是來解決全球人群健康問題的需求很可能會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作為公共衛生法研究的前沿議題。因此，我國公共衛生法研究應當將學術視野向世界范圍拓展，在從內部視角思考公共衛生法問題的同時，也要注意從外部視角去考察國內法與國際法之間的交互影響。

最后，公共衛生法研究應當注重對跨專業視角的應用。首屆國際健康促進會議制定的《渥太華憲章》對非傳染性疾病的關注進一步擴大了公共衛生活動涵蓋議程的廣度，在此背景下，公共衛生活動要求對社會學、心理學、經濟學、環境學、法學、政策學等諸多學科加以整合。相對應的，公共衛生治理的主體框架需要采用多部門模式，將衛生部門之外的其他部門及利益相關方均納入其中，以實現將“健康融入所有政策中”的目標。伴隨合作行政的興起，國家機關不再是公共衛生治理的唯一主體，私人或社會組織開始在公共衛生治理中出現。雖然法律仍然是公共衛生治理關注的焦點，但實際上法律只是一種規制模式，而通過例如簽訂協議賦予私主體履行公共衛生職責也已不是什么新鮮事物。從研究方法的角度來講，將多面交疊的公共衛生法按照學科領域分成不同主題進行研究能夠獲得更多的融貫性，也更易于發揮研究者的專業優勢。然而這樣的研究進路不利于整合不同學科的理論成果，削弱了對解決公共衛生問題的幫助。所以，在審視公共衛生法時，研究者不應當將研究局限于單一領域的法律分析，既應當對不同法律領域加以考慮，還應當考量法律領域之外的規制模式。當然，采用此種研究進路絕非易事，這需要研究者掌握跨學科的知識，并具有跨越學科界限的意愿。即便如此，作為研究者仍然需要清醒地認識到，學科劃分雖然有利于構建統一的理論體系，但相對于客觀存在的問題而言只是一種形式。畢竟研究應當針對的是問題而不是主題，而問題時常會跨越學科的邊界。

我國公共衛生法的研究尚處于初級階段，無論是對研究內容的認識，還是對研究方法的使用都還不夠成熟。尤其在面臨“衛生”與“法律”復雜的跨學科交匯時，對公共衛生法研究的基本問題缺乏宏觀把握，往往陷于法律技術的窠臼。欲使我國公共衛生法研究獲得突破性的進展，有必要在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理論的前提下吸納世界范圍內先進的學術洞見，將對倫理價值的批判作為我國公共衛生法研究的重點任務，讓研究緊緊圍繞問題而不是主題，加強“衛生”“法律”等不同學科之間的合作交流，并把我國的研究放置于全球化背景之下進行考量。或許公共衛生法研究范式會隨著時間改變，但研究者只要能把握好這三個基本面向，必然能夠在未來的研究中綻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