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基本動力仍然扎實

社會各界對我國經濟發展前景非常關注。如何看待我國經濟發展的內核動力？本文深入分析我國人口老齡化、城鎮化以及房地產市場等的走勢。本文指出，我國經濟發展內核動力仍在，亟須審慎應對問題與挑戰，牢牢把握發展“窗口期”。

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上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社會各界對我國經濟前景的關注和討論前所未有。如何看待我國經濟發展的前景？就目前我國經濟的內在動力而言，除了科技創新和改革開放外，主要動力就是人口和資本。資本主要是積累、政策和預期所影響的變量，而人口則是長期的、趨勢性變量。在人口變量中，人口老齡化、城鎮化以及與其密切相關的房地產市場，目前看仍是我國經濟發展的關鍵變量和基礎動力。中國經濟的韌性基礎就在于這三大動力。本文用數據說話，看看這三大領域的實際情況及經濟的未來前景如何。

人口老齡化：進展較快，但負擔仍不算重

人口和資本是經濟增長的兩大基礎指標，目前看，我國資本積累已經達到較高水平，而且還在持續增長，而勞動力人口自2012年達到頂峰后開始持續下降趨勢，影響勞動力人口的最關鍵變量就是人口老齡化。人口老齡化是指總人口中因年輕人口數量減少、年長人口數量增加而導致的老年人口比例相應增長的動態結果。國際上通常把60歲以上的人口占總人口比例達到10%，或65歲以上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達到7%，作為進入老齡化社會的標志。如果按照這一標準，我國在21世紀初就已經進入老齡社會了。2005年全國1%的人口抽查顯示，我國60歲以上人口占比為11.03%，其中65歲以上老人占比7.69%，按僵化的標準看，當時我國已經達到老齡化社會了。但是從發展實際狀況看，我國經濟并沒有在2005年之后表現出應有的老齡化高負擔的特征。與普遍所預計的老齡化社會特征不同，我國經濟此后強勁增長了17年。

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是什么？主要是我國城鄉戶籍的二元人口結構導致人口老齡化負擔較輕。2005年中國內地總人口為13.07億人，按當時城鎮化率為43%推算，我國城鎮中60歲以上人口僅為6199萬人，農村60歲以上人口8217萬人，可得到我國經濟負擔的老齡人口只有總人口的4.7%。57%的老齡人口集中在農村，這部分人口對生活質量的要求總體不高，有吃有穿有基本醫療保障即可，他們不但不構成經濟負擔，甚至還幫著承擔大量農活，從而使年輕勞力能夠更順利地擺脫農業勞動，進城務工打工。從另一個指標——參保率看，參保離退休人員只有4362萬人，在總人口中占比僅為3.3%。也就是說，常住城市的近2000萬人口通過家庭或其他形式養老，社會公共支出也沒有負擔其養老的成本。應該說，人口負擔較輕是我國經濟近20年發展快、效率高的基礎原因之一，致使這段時間成為我國經濟發展的黃金20年。

現在的形勢如何？無疑比2005年嚴峻很多。2021年末中國內地總人口14.12億人，60歲以上和65歲以上人口分別為2.67億人和2.0億人，占比分別為18.9%和14.2%，按指標標準看我國已經進入嚴重老齡化社會了。發展到今天，我國經濟初現老齡化特征。但也不必過分悲觀。回過頭來看經濟負擔較重的老齡人口，同樣按常住人口城鎮化率測算，城鎮60歲和65歲以上老齡人口占比分別為12.3%和9.7%，略微超過國際老齡化社會的標準，但和高收入國家65歲以上人口占比18%的老齡化率相比，還有較大差距。如果按戶籍人口城鎮化率45.4%估算，我國60歲以上和65歲以上高負擔老齡人口占比分別降低至8.6%和6.4%，仍略低于國際老齡化社會的標準。特別是直到2018年我國新出生人口仍然維持在1500萬人以上，從1998年出生人口跌破2000萬人以來，這一新出生人口數量維持了超過20年。換言之，從目前往后看年輕勞動力的正常更替仍可維持16年以上。因此，從人口負擔情況看，我國經濟還有很大的人口發展動力和時間窗口。

但也不能忽視，我國老齡人口負擔正在加快增長。據有關機構預測，2023年我國出生高峰階段的人員開始進入60歲，快速老齡化階段開啟。預計2025年60歲以上老人及65歲以上老人占比分別達到 22%和15%，2030年將分別超過25%和18%，屆時我國60歲以上人口將達到3.71億人，常住人口城鎮化率將超過70%，屆時無論城鎮常住還是戶籍60歲以上人口負擔情況均超過國際標準，預計分別達到18.75%和15.0%，基本進入老齡化負擔較重的發展階段。由于城鎮化和老齡化同時加快推進與發展，我國老齡化負擔是加速進行的，越到后來發展得越快。總體而言，我國老齡化負擔要比老齡化程度滯后20年左右，目前看我國還有7年左右的“窗口期”進入人口高負擔階段。在這段時間里，應當審慎做好人口老齡化沖擊的準備和應對。

一是加快創新戰略驅動發展，推進人力節省和替代技術應用。人口老齡化勢必增加社會負擔，導致經濟活力下降，疊加新出生人口下降，勞動力人口將呈現持續下降態勢。而勞動力是經濟增長的基礎動力之一，缺乏勞動力人口，經濟發展將受到較大影響。這就需要抓住人口衰變的“窗口期”，加快推進創新驅動戰略，力爭替代人力、節省人力，爭取“先富再老”。

二是加大養老扶持力度，提前做好老年人服務布局。老齡化不僅是老年人口增多造成的結果，同時伴隨的還有年輕人減少，在可預見的未來，仍會表現為勞動力數量持續下降，養老服務人員不足。這就需要提前布局，充分做好老齡化社會到來的準備，提前布局好老齡化服務設施。讓老人老有所適、老有所安。

三是推動“銀發經濟”發展模式，激發經濟內在活力。老齡人口積累一生財富，以備養老之需。要通過培育和發展養老市場，服務好老年人，同時實現財富從老年人手里逐步轉移到年輕人手里，也是激發我國經濟發展活力的必然路徑。這就需要我們認真研究老年人的需求，消除老年人的擔憂，大力推進“銀發”經濟模式。

四是鼓勵激勵生育，維護正常人口更替水平。新出生人口持續快速下降，更是導致老齡化加快的重要原因。我國已連續放開二胎、三胎生育限制，也放開了非婚生育限制，但是鼓勵生育效果并不理想，近兩年年新生兒數量持續跌破1500萬、1200萬人，可能很快跌破1000萬人大關。鼓勵生育，不僅要放開生育政策、降低育兒成本，更應當培育和革新育兒文化觀念，提高社會化育兒程度。

城鎮化進程：常住人口增長快，而戶籍人口增長慢

城鎮化是鄉村人口向城鎮人口轉移的結構性變化，城鎮化帶來的各種需求也是近20年我國經濟快速發展的主要動力之一，但是判斷和預測我國城鎮化進程卻不容易。關于城鎮化率，國家統計局有兩個數據——2021年末常住人口城鎮化率64.7%和戶籍城鎮化率45.4%，兩者相差近20個百分點，10年前則相差不到17個百分點。當前兩者人口數量差距約2.73億人。這部分差距從何而來呢？主體是農民工，農民工至少占到差距的77.3%。2021年全國農民工總量為29251萬人，比上年增長2.4%。其中，外出農民工17172萬人，增長1.3%；本地農民工12079萬人，增長4.1%。比較兩組數據可以看出，1.72億農民工被算作了城鎮常住人口，除了這部分農民工，還有約1億常住城鎮人口，這部分人口主要是大中專畢業生。并且全國人戶分離的人口有5.04億人，其中流動人口高達3.85億人，分別占人口總量的35.7%和27.3%。總體來看，農民工人口和流動人口提升了我國經濟的配置效率，降低了我國經濟發展成本，增加了經濟韌性。但是對部分個人而言，是增加生活負擔和降低了幸福程度，需要加快這部分人群的市民化。

厘清我國真實的城鎮化率是很難的。應該說戶籍城鎮化率是最基本的指標，是城鎮化率的下限，常住人口城鎮化率是城鎮化率的表面現象，處在兩者之間的是新市民群體。一般而言，新市民在常住城市很少擁有房產，也沒有完全融入所在城市，他們距離真正的市民化還有很遠的距離，但是他們可能在比常住城市低一線的城市擁有住房，也可能在老家縣城擁有住房。對居住的城市而言，他們擔負著城市的環境維護、餐飲服務、批發零售及設施建設等多種工作，部分人口已經深深地扎根所在城市了。而對于他們擁有住房的城市，他們基本是陌生的。這也說明我國城鎮化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如果將流動人口（含農民工）全部轉化為市民，那么他們所撫養的人口也會逐步進入城市，假如按1:1的撫養比例計算，至少還有2.73億人口需要城鎮化，理論上，完成這部分人口城鎮化，城鎮化率應該在80%以上。

這部分人口沒有城鎮化的主要原因是收入相對較低。數據顯示，2016年我國農民工的平均月收入為3275元，城鎮戶籍居民平均月收入5000元以上，兩者相差近2000元。但時至2021年，全國農民工人均月收入4432元，比2016年增長35.3%。按常住地分，2021年城鎮非私營企業就業人員平均月收入8903元，而農村居民平均月收入在2500元左右。可以看出，農民工收入比農村居民收入高很多，這說明進城務工能夠大幅改善農民工的生活狀況。但農民工工資仍顯著低于城鎮就業平均工資，農民工拉低了工業化、服務業和城鎮化成本，降低了經濟發展的負擔，拓展了經濟發展的空間和時間。特別是在2020年至2022年疫情期間，娛樂、旅游、餐飲等大量吸收農民工的服務業受到較大影響，失業農民工的返鄉降低了城鎮經濟調整的就業壓力，增加了我國經濟發展的韌性。據估算，農民工群體每年降低經濟發展成本6.7萬億～7.5萬億元之間。

隨著農民工年齡的增長和勞動能力的下降，也許他們中大部分人的歸宿仍是回到農村養老。逆城鎮化也許會很快到來，特別是改革開放后第一波人口出生高峰期的農民工群體，也許正在準備返回鄉里頤養天年。即使他們不返回鄉里，新進入城鎮的農民工也會大幅減少。目前，18歲的年輕勞動力對應2004年出生的人口，總人口在1700萬人左右。其中，2022年專本科招生突破1000萬人，即不上大學的這一年齡人口約為700萬人，即使這部分人口（其中至少300萬人出生在城市而不急于就業）全部就業成為新市民，也不足以彌補農民工回鄉人口，預計再過5～10年農民工數量會快速下降。這種形勢下，經濟發展成本也會快速回升，加上老齡化負擔進展加快，我國經濟發展的高成本階段正在加速到來，低成本發展窗口期可能很快就會關閉。

這種形勢下，我國應該抓住低成本發展階段，強弱項、補短板，夯實高質量發展的基礎。一是加快基礎設施建設。高速發展階段，我國充分利用農民工群體，用較低的成本建起了高樓大廈和光線亮麗的城市，但是看不見的基礎設施建得如何不得而知，趁現在農民工人數還未到下降期，要抓緊夯實基礎設施。二是加快鄉村振興步伐。舊一代農民工正在老去，老歸何處也許是個問題。農民工對于自己有房的城市不熟悉，也可能會把房子留給子女，而在常住的城市大部分農民工沒有房子。回鄉也許是他們最好的選擇，但是沒有鄉村振興，回鄉就會面臨生活不便利等問題，回去也難以留住。鄉村振興不僅是改變鄉村貧困面貌，也要加快生活便利化進程。三是加快人工替代。應對勞動力短缺，根本出路在于加大加快人工替代，研發服務、制造等勞動密集產業的新模式，降低產業用工人數。

房地產市場：中期不悲觀，但分化難免

對于定位為支柱產業的房地產，目前普遍預期偏悲觀。2022年10月24日，國家統計局發布消息稱：9月份，70個大中城市中，新建商品住宅和二手住宅銷售價格環比下降城市分別有54個和61個，比上月分別增加4個和5個。進入2022年以來，房地產市場形勢快速逆轉，住房銷售大幅下滑。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1—9月全國商品房銷售面積同比下降22.2%，住宅銷售面積下降25.7%，住宅銷售額下降28.6%。房地產也作為經濟發展支柱產業之一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寒冬”。

維護房地產市場健康發展的政策陸續出臺，“保交樓”政策在全國快速實施，2022年以來長期貸款利率下降20個基點，而首套房貸款利率在全國各地連創新低，很多城市已經低于4%的利率水平。房地產市場大勢，短期看政策，中長期看人口。短期內，房地產政策意圖已經很明顯了，按照“住房不炒”大原則，因城施策，加大對房地產形勢不好的城市的政策支持力度。

長期看，人口是流入還是流出、增長快慢常常被城鎮化率所迷惑，中長期趨勢則不那么容易判斷。有人認為我國城鎮化率已接近65%，且經濟下行，逆城鎮化進程可能開啟，房地產市場很難再振雄風，成為拉動經濟的主要動力。的確，農民工回流鄉下的逆城鎮化大概率會開啟，但是和購房更相關的戶籍城鎮化進程仍在加快，人口流入城市結構也在加快調整。這就需要我們仔細分析住房供求狀況，才能準確把握房地產大趨勢。

一是城鎮住房置換需求龐大。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21年我國城鎮存量住房面積為345.1億平方米，人均居住建筑面積37.8平方米。經過多年的建設，總體看我國城市住房面積基本已經達到了較高收入國家的居住水平，但是人戶分離人口超過5億人，流動人口3.8億人，住房持有結構不合理，住房置換需求量龐大。二手住房市場持續活躍，將成為未來房地產市場的大趨勢。

二是戶籍城鎮化住房需求規模大。據國家統計局發布的農民工調查報告，農民工在所在城鎮購房比例較低，據估計總共約2.7億人沒有城鎮住房，或者說住房不在常住的城市。也就是說，我國城鎮住房市場滿足了占總人口45.4%的城鎮戶籍人口的居住需求，還有2.7億常住城鎮人口的居住需求沒有滿足。據估算，僅這部分常住人口，加上他們所負擔的人口（按1：1計算），即5.4億人口，需要在城鎮住房。如果他們中一半的人在縣城或其他城鎮擁有住房，且能夠置換成功，至少需要1億多套城鎮住房。考慮城鎮化推進每年仍可新增約800萬城鎮人口，則需要的住房會更多。

三是住房建設仍要持續。2021年，我國住宅新開工面積146379萬平方米，同比下降10.9%；住宅竣工面積73016萬平方米，增長10.8%。按每套房100平方米計算，全國一年新建住宅約為1400萬套，一億套住宅需要7.14年建成，考慮城鎮年新增人口需要400萬套住房（每兩人一套），則城鎮住房市場還需要10年才能基本完成城鎮化進程，城鎮化率達到75%～80%之間。

無論從置換需求看，還是新增需求看，房地產市場作為我國經濟增長的動力依然還有較大的時間和空間，短期內對房地產市場的悲觀主要是因為疫情阻礙了人口流動，經濟下行打擊了居民信心。中長期看房地產市場作為經濟發展動力仍會持續，這是不是意味著房地產市場會繁榮10年以上呢？大、中、小城市的發展模式很不一樣，城鎮供需總體基本平衡，但結構仍會持續調整，房地產市場分化是未來大趨勢。

一是一線城市房價仍會維持較高水平。總體看，我國人口從農村向城市轉移的絕對城鎮化進程基本結束了，接下來城鎮化主要表現為城市人口的自然增長。但是我國經濟發展是不平衡的，小城市、中城市人口向大城市、特大城市的流動還在進行中。而從城市資源負擔層面看，特大城市已經超負荷了，北京、上海常住人口分別為2200萬人和2300萬人左右。城市自然資源承載能力是有限度的，城市發展也應有邊界，北京已開始疏解非首都功能。通州建城市副中心，容納北京市機關單位人員；建設雄安新區，承載非首都功能的經濟功能和科研功能。同時，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房價達到甚至超過了紐約、倫敦以及東京等國際大都市的房價水平，但人口吸引力也會持續保持較高水平，總體收入也較高，房價大概率會維持在較高水平。

二是二線城市人口進入快速擴張期，但房價分化是大趨勢。京津冀、長三角和珠三角等區域的中心城市，比如天津、雄安新區、杭州、寧波、廈門、南京、廣州等以及大部分省會城市，這些大型城市在區域和省內吸引著周圍其他城市的人口以及從特大城市遷移來的人口，今后這些城市的擴張仍會持續進行，但房價分化將是中心城市房地產市場的最大特點。經濟較好、發展質量高的城市，吸引到更多高收入就業人口，房價也會維持在較高水平。經濟發展不理想、人才吸引力小的城市，房地產價格會在更低的水平上維持。

三是特色居住旅游城市房地產可能會繁榮。三亞、秦皇島、大理等特色城市，為有休閑度假、游覽觀光、養老養生等需求的富裕人群，提供了無法比擬的環境優勢，這些城市的房地產市場會隨著老齡化的到來受到一定的青睞，但是不應過度依賴房地產業，而應當更加關注城市特色，建設更好的居住生活條件，吸引更多的人群觀光養生。

四是三四線城市房價大概率會下行。由于城鎮化方式已經改變，目前城鎮吸收人口的主體是農民工或流動人口，他們收入相對較低，總體看房地產市場大幅上行的可能性很小了，特別是大部分三四線城市的人口會持續向區域中心城市或省會城市遷移，其房地產市場的停滯將是必然的，房價下行是大概率事件。

五是集約居住是鄉村振興應提倡的大方向。農村的住宅浪費是巨大的，農民工不能融入城市，他們在農村普遍建造了比較好的住房，以備有朝一日回農村居住。其實這些住房中有些處于閑置，過幾年又要重新翻修，會浪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特色小鎮、新農村建設是主要出路，但是要存精去偽，騰退空置住宅，并提倡集約居住，這才是鄉村振興應該提倡的農村居住大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