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段培華
郭沫若(1892—1978),中國現代作家、歷史學家、考古學家。他與翦伯贊、范文瀾、呂振羽、侯外廬等被史學界稱為“馬列五老”。談到郭若沫的史學成就,就不得不說其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扛鼎之作——《十批判書》。《十批判書》歷來被認為是郭沫若史學研究成熟期的代表作,也是中國現代史學研究史上的奠基性成果。這本學術巨著與《群眾》周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是《群眾》周刊推動馬克思主義史學發展的縮影與見證。
今年是《群眾》周刊創刊85周年,重溫《群眾》周刊為團結史學家所設的“中國歷史講座”“紀念甲申三百年”等欄目,重讀郭沫若、翦伯贊、范文瀾等史學大家在《群眾》周刊發表的一系列史學文章,可以更加明晰《群眾》周刊為團結史學家和為推動馬克思主義史學發展所作的努力。
抗戰時期,《群眾》周刊團結了一大批史學家,除了郭沫若外,翦伯贊、范文瀾、杜國庠、胡繩等都曾為《群眾》周刊撰寫大量高質量的史學文章。如翦伯贊撰寫了《杜甫研究》《殷族與史前渤海系諸氏族的關系》《桃花扇底看南朝》《論中日甲午之戰》等文章,范文瀾在《群眾》周刊連載《中國歷史講座》。此外,還有胡繩的《在“九一八”紀念中學習》、柳亞子的《紀念三百年前的甲申》、侯外廬的《周代社會底諸制度考》、陳家康的《明末農民運動研究》、楊松的《論第一次中日戰爭》等。其中,尤為突出的是郭沫若的《十批判書》,這本著作由十篇考證先秦時期的重要學術文章組成,其中六篇首先在《群眾》周刊上發表,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這些文章許多源自《群眾》周刊編輯的約請。如《十批判書》的創作即源自《群眾》周刊編輯于懷(即喬冠華)的約稿。據郭沫若《十批判書》后記所述,1943年7月,喬冠華約請他撰寫一篇關于墨子的文章,他欣然應約,隨即寫就《墨子的思想》一文,該文對墨子的思想進行了激烈的批判,這是《十批判書》的第一篇。他沒有想到的是,《墨子的思想》一文產生那么大的影響力,繼而引起了一場關于墨子思想的學術爭論。對此,郭沫若連續在《群眾》周刊撰寫發表了《公孫尼子與其音樂理論》《呂不韋與秦代政治》《古代研究的自我批判》《稷下黃老學派的批判》《孔墨的批判》等重要學術研究文章予以回應,這些文章大部分收入《十批判書》。
郭沫若與翦伯贊、范文瀾等同屬一個革命陣營,但是他們在學術上堅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就墨子、歷史分期等問題進行了激烈的討論,思想上碰撞、交鋒較多。
《群眾》周刊在發表郭沫若的《墨子的思想》一文后,不久又刊發了楊天錫的《“墨子思想”商兌》和筱芷的《關于墨子的思想的討論——就正于郭沫若先生》兩篇商榷文章。這兩篇文章對《墨子的思想》一文進行了直接回應和批評。其實不止這兩篇文章,許多史學家和郭沫若觀點不同。如翦伯贊在《中國史綱》中肯定墨子代表“農民”的觀點,范文瀾《中國通史簡編》認為墨子代表了下層農工奴隸的革命要求,杜國庠也對墨子比較推崇。而郭沫若并不認為墨子代表中下層人民,他對墨子的評價也沒有那么高。歷史分期問題是郭沫若、翦伯贊、范文瀾等爭論的另一重大問題,主要焦點在于封建社會何時開始。郭沫若持“戰國封建論”,而翦伯贊則認為是“西周封建論”。由于歷史分期問題比較復雜,一直到新中國成立后,幾位史學家也沒有形成一致意見。
對于這些爭論,郭沫若是忐忑的。在《十批判書》后記中他說:“當我的《墨子的思想》一文發表了之后,差不多普遍地受著非難,頗類于我是犯了眾怒。……在同道的人中得不到諒解,甚至遭受敵視,那卻是很令我不安。”然而,郭沫若又是自信的,他希望以理服人。他說,“假使我錯了,應該舉出新的證據來推翻我的前提”,“只要我有確鑿的根據,我相信友人們是可以說服的”。他認為學術觀點的分歧要通過深入研究、充分討論、詳盡說理來解決,切不要強加于人。郭沫若沒有因為學術觀點的不同而對其他史學家有所芥蒂,翦伯贊、范文瀾等也沒有感到絲毫不妥,皆視學術爭鳴為正常現象。
幾位史學家在《群眾》周刊關于墨子、歷史分期等問題的質疑、商討、辯駁、答復,以及《群眾》周刊的鼓勵支持,充分展現了實事求是、百家爭鳴的學術精神,大大促進了史學的發展。正如郭沫若所說,“我的近兩三年來的關于周秦諸子的研究,假使沒有這樣的刺激或鼓勵,恐怕也是寫不出來的”。
對于這些爭論,《群眾》周刊是鼓勵的,《群眾》周刊編輯部曾作出說明:“天錫先生和筱芷先生的論點雖不同于郭先生,但在求真理的基本立場上,三位先生是一致的。凡嚴格的遵循這一基本立場,有真知灼見,論點不重復,言之有物,理論有根據的,本刊無不樂于發表。”這是《群眾》周刊對于墨子等問題大討論的態度,也是《群眾》周刊對待學術問題的一貫方針。這些學術討論是《群眾》周刊積極貫徹我們黨的學術問題要百家爭鳴的成功實踐。
中國共產黨人歷來關注群眾、相信群眾、依靠群眾,以為人民服務為根本宗旨。《群眾》周刊作為當時中共中央在國統區公開出版的機關刊物,宣傳、貫徹群眾史觀,與諸位史學家一起推動了群眾史觀的發展。
在史學研究中,郭沫若秉持人民本位。人民本位是《十批判書》一書的指導方針,也是郭沫若史學研究的重要特征之一。正如他在《十批判書》后記中所說,他的評判標準是“以人民為本位”,他說,“批評古人,我想一定要同法官斷獄一樣,須得十分周詳,然后才不致有所冤屈。法官是依據法律來判決是非曲直的,我呢是依據道理。道理是什么呢?便是以人民為本位的這種思想。合乎這種道理的便是善,反之便是惡”。
郭沫若的人民本位,按他自己的說法,是為最大多數人謀最大的幸福。它的反面是一切變相的帝王本位,犧牲大多數人的幸福以謀少數人的利益。在群眾史觀這一點上,幾位史學家是一致的。如翦伯贊明確提出,“應該站在勞動人民的立場”,建立“以勞動人民為中心”的新史觀。范文瀾認為,要把2000多年的歷史看作一部以農民為主角的歷史,看作一部“農民反對地主的斗爭史”。他在《中國通史簡編》一書中否定了帝王將相為主體的舊史觀,論述了“勞動人民是歷史的主人”這一觀點。這些觀點和馬克思主義群眾史觀、人民史觀相通,也高度契合《群眾》周刊的辦刊方針。
群眾史觀、人民史觀等和帝王本位相對立。以二十四史為代表的古代官方史書的編撰體例,大多為紀傳體,即以帝王本紀和將相傳記為結構,記述古代王朝歷史。可以說,帝王本位是傳統史學的一個基本特征。書中對于人物的評價,一般也是站在帝王的立場,從王朝和統治者利益出發。傳統史學的關注點主要是帝王將相。而郭沫若等諸位史學家都認為史學不應該是帝王將相的家書,史學要看到人民群眾,要站在人民的立場。所以,在他們的學術著作中,看到了人民的艱辛,也見證了人民的偉大。這些著作的發表,讓史學界更加關注人民、研究人民,也讓中國共產黨人從歷史的角度更加心系人民,熱愛人民、服務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