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部分產業鏈供應鏈向越南轉移情況分析研究

鮑淑君

近年來，越南等東南亞國家出口增量增速快速上升，加速我國訂單外流和部分產品生產加工鏈條外遷趨勢。本文梳理了七國集團國家、越南和我國之間的貨物貿易產品進口數據，分析上述現象產生的原因和整體影響，并提出應對建議。

近期，越南等東南亞國家出口增量增速快速上升。媒體紛紛預測，這將導致我國訂單外流，產業鏈外遷趨勢加劇。梳理2016—2021年七國集團（G7）國家、越南和我國之間的貨物貿易產品進口數據，筆者發現我國部分產品生產加工鏈條確實存在外遷情形。上述現象是產業升級的自然過程，在新冠肺炎疫情沖擊和美國推動對我國產業鏈“脫鉤”背景下，有加速態勢。在此背景下，梳理各產品類別對越南遷移現狀，分析背后的成因，提出針對性的對策建議，對于防范勞動密集型產業過快轉移，在《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簡稱RCEP）框架下推動產業鏈供應鏈融合發展，有重要意義。

G7國家和中越貿易近況

近年來，越南貿易增幅大、增速快，且外商投資帶動貿易增長態勢明顯。2018—2021年，越南貨物貿易總額由4822億美元增至6687億美元，增幅38.7%，其中，出口由2447億美元增至3361億美元，增幅37.4%。外商直接投資帶來的貨物貿易占比約為七成，其中，2021年外商直接投資出口占比為73.0%。2022年上半年，越南延續了較高貿易增速，貨物貿易達3713.2億美元，同比增長16.4%，其中，外商直接投資相關貨物貿易2558.3億美元，同比增長16%。主要出口商品包括電話、手機及零部件，計算機、電氣產品及零配件，機器、設備、工具和儀器，紡織品和服裝等。越南外貿發展勢頭良好，加之近年來跨國企業頻頻赴越投資設廠，我國部分產品生產加工鏈條向越遷移，導致媒體高度關注我產業鏈供應鏈穩定運行情況。對此，筆者根據國際通行的海關編碼（HS-Code），從貨物貿易中篩選出近年來越南對G7出口較多的20個細分產品類別（HS 2位碼），梳理統計了2016—2021年間，以G7成員國（美國、英國、法國、德國、日本、意大利和加拿大）為代表的西方發達國家從我國和越南進口貿易的變化，以及越南從我國進口貿易的變化。由于2018年美西方加速產業鏈“去中國化”和分散化布局，本文以2018年為時間節點，對比分析了前后兩個階段中，G7成員國、越南和我國之間貿易的特征及背后的細分產品生產加工鏈條轉移情況。

越南對G7國家出口持續增長形成對我替代效應。一是2016—2021年間，G7國家自越南進口的16個產品類別大幅增長（超過50%）。其中，糖類增102.7%，無機化學品和貴金屬類增66.9%，蠟和石膏類增210.9%，塑料類增213.5%，橡膠類增205.0%，紙類增148.6%，紡織面料類增51.8%，紡織制成品類增101.3%，鋼鐵增311.0%，鋼鐵制品增125.3%，機械裝置類增180.7%，電機和設備制造類增127.2%，車輛增103.1%，儀器設備類增116.6%，家具類增162.4%，玩具類增247.2%。二是2019—2021年，G7國家自越進口的12類產品增幅較2016—2018年進一步提高，G7國家自我國進口的7類產品增幅較2016—2018年有所下降。G7國家自越進口中，糖類增幅由6%升至69%，蠟和石膏類由27%升至106%，塑料類由41%升至76%，橡膠類由64%升至66%，紙類由13%升至48%，紡織等制品類由23%升至47%，鋼鐵由99%升至217%，機械裝置類由17%升至108%，電機和設備制造類由12%升至44%，車輛由29%升至44%，家具類由21%升至62%，玩具類由45%升至68%。G7國家自我國進口中，無機化學品和貴金屬類增幅由60.0%降至8.1%，蠟和石膏類由16.2%升至14.7%，紙類由13.7%降至7.4%，紡織面料類由21.5%降至7.5%，服裝和服裝配件類由-0.9%降至-10.9%，機械裝置類由20.4%降至5.6%，儀器設備類由13.8%降至3.6%。三是2019—2021年G7國家自我國多領域進口增幅下降的背景中，還存在2021年東南亞疫情沖擊下大量訂單回流我國的情況。若對比2016—2018年和2018—2020年兩個時間段，則后一階段中G7國家在上述20個產品類別下，自我國進口的13個產品類別由增長轉為下降，服裝和服裝配件類則由基本持平變為下降14.8%。其中，礦物類制品由增長31.0%變為下降59.2%、鋼鐵由增長14.7%變為下降50.4%、動物及制品類由增長19.6%變為下降29.6%、無機化學品和貴金屬類由增長60.0%變為下降37.6%、紡織面料類由增長21.5%變為下降27.7%、鋼鐵由增長14.7%變為下降50.4%。此外，2018—2020年間，G7自我國進口4類產品大幅下降，與自越南進口大幅上升形成明顯反差，包括糖類（由13.9%降至-27.1%）、紙類（由13.7%降至-15.2%）、家具（由16.0%降至-21.6%）、玩具類（由12.9%降至-5.5%）。上述數據表明，近年來，G7國家自越進口增幅在多個產品類別持續擴大，形成對我國部分產品加工制造的替代效應。同時，自越進口產品短期提升較大的產品類別，也存在更多容易遷移的生產制造環節。然而，2021年大量訂單回流我國，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我國產業鏈的韌性。未來，若疫情因素對生產端影響減弱，G7成員國等國家或將繼續加大自越南等國進口。

越南進出口貿易呈現“來料加工、組裝出口”特征。一是越南自我國進口相關產品規模不斷擴大。總體看，2016—2021年間，G7國家自越進口較多的20類產品中，有17類產品越自我國進口呈現快速增長，占比達85%。其中增幅超100%的共13個產品類別。二是相較2016—2018年，2019—2021年間，塑料類、橡膠類、紙類、紡織等制品、機械裝置類、車輛、測量儀器類等7類產品進出口金額大幅提升。這表明，近年來越南自我國擴大進口的產品與對G7國家出口產品重合度較高，體現了部分價值鏈低端的產品組裝加工環節更多在越南布局設廠，出口原材料和零部件對我國依賴度較高，呈現出“來料加工、組裝出口”特征。

電機和設備等產品是我生產加工鏈條外遷的主要類別。一是電機和設備類產品“生產加工鏈條轉移程度”較高。由于2021年大量產品訂單回流我國，逆轉了自2018年以來G7對我國多產品類別進口下降的趨勢，筆者選取了2018—2020年對G7成員國、越南和我國貿易往來進行對比。研究發現，2018—2020年，G7成員國降低從我國進口部分產品的同時增加從越進口，通過計算“G7成員國自我國進口產品降幅”和“G7國家自越進口產品增幅”之比（絕對值較小數值/絕對值較大數值），可推斷產品“生產加工鏈條轉移程度”。比率較高，則說明產業鏈短期內更易轉移，產品生產加工環節自我國向越轉移較多。“生產加工鏈條轉移程度”較高的幾類產品為電機和設備類、家具類、橡膠類、玩具類，其中，電機和設備類、家具類、玩具類產品貿易變化基數最大，說明這三類產品貿易空間較大、轉移效應顯著。二是電機和設備類、機械裝置類產品“代工程度”較高。計算2018—2020年“越自我國進口增幅”和“越對G7國家出口增幅”之比（絕對值較小數值/絕對值較大數值），可推斷產品“代工程度”。比率較高，說明與我國在相關產品生產制造鏈條中聯結越緊密，依賴我國原材料或零部件程度較高。“代工程度”最高的產品為電機和設備類、機械裝置類，較高的產品為橡膠類、塑料類、玩具類、車輛、紙類、蠟和石膏類，其中電機和設備類、機械裝置類、塑料類貿易變化基數最大，說明這三類產品貿易空間更大，代工環節更易轉移。三是在遷移效應最顯著的電機和設備類產品中，越南在計算機等自動數據處理設備方面與我國形成緊密供應鏈條，對G7國家實現較快出口增速。就電子產品等媒體關注焦點，根據越南海關數據，手機類產品方面，相較2018年，2021年越南對G7出口增8%，在2019年出口額達到近年高點后，于2020—2021年間逐年降低。計算機等自動數據處理設備方面，相較2018年，2021年越南對G7出口增幅169.7%，自2018年以來增速較快。而越南在手機類產品自我國進口方面，2021年相較2018年略有下降，降幅為4.1%，在計算機等自動數據處理設備方面，自我國進口大幅上升，為139.7%，說明在后者上，越南自我國進口零部件開展生產加工，繼而對西方市場出售，但是在手機類產品方面相關產品鏈條合作不明顯。相比2016年，2021年我國生產手機的全球占比由74.3%降至67.4%，越南則僅從10.7%增至11%，也說明了在手機生產加工領域，G7國家并未將越南作為自我轉移產業鏈、新增投資設廠的重要目的地。從市場層面而言，這也與韓國三星較早實現在越智能手機生產布局有關。

我國部分產品生產加工鏈條外遷過程中“主動”與“被動”原因并存

產業轉移是產業升級的自然過程。部分產品生產加工鏈條自我國向越南等東南亞國家轉移，是在新一輪產業轉移背景下發生的。產業外遷中存在產業自然升級的過程，即較低附加值的環節流向勞動力、土地等成本更低的國家。勞動力方面，越南等東南亞國家勞動力人口結構普遍較我國更年輕，且人口自然增長率較快，為勞動密集型產業提供了充足的勞動力保障。從最低工資標準看，越南等國不僅遠低于我國東部沿海地區，也低于我國中西部地區，擁有更加低廉的人力成本。土地方面，東南亞國家仍處于土地開發初級階段，土地資源相對豐富，加之越南等國對大型跨國企業實施“一企一策”政策，給予高額土地租金補貼，使得外商投資的用地成本更加便宜。市場主體自發競爭也導致了部分產品制造加工環節轉移。部分跨國企業在華市場驟降，不得不向東南亞、南亞轉移，開啟新的市場布局。隨著我國本土云計算實力攀升，美國軟件巨頭甲骨文在華市場萎縮，2019年大幅裁員；三星則因在華市場份額驟降，2019年關停了最后一家在華工廠，將產能全面轉移向越南、印度和印尼。

疫情成為企業應對產業鏈安全風險的新考量。新冠肺炎疫情暴露出全球供應鏈的脆弱性，促使其他國家和跨國企業規避過度依賴我國生產的愿望更加迫切。以芯片產業為例，疫情席卷全球導致多國半導體供應中斷，汽車和電子產品制造國家的芯片市場需求更大，對產業鏈供應鏈安全布局需求提升，一是導致美國及盟友間合作強化，二是推動在我國的相關產業鏈供應鏈向東南亞、南亞分散化布局，三是導致印度等汽車和電子產品生產制造重要國家更加迫切希望獲得西方投資，擺脫對我國和東南亞電子元件的依賴，通過在本地布局更多芯片生產鏈條，實現更高程度的芯片制造和供應力。

美國推動對我國產業鏈“脫鉤”加速產業轉移進程。美國通過多種手段打造排除我國在外的產業鏈供應鏈，如引導跨國企業分散化布局供應鏈、開展關稅戰、發布出口管制清單打擊我國高端科技企業、聯合盟友打造排除我國在內的芯片產業鏈等。其中，美推動對我國脫鉤的高科技產業往往鏈條長，涉及較多生態企業，掌握核心技術和訂單的鏈主企業對業內影響大。以大型跨國企業為首的鏈主企業一旦自我國外遷，或將新產能轉向布局越南等東南亞國家，則會帶動生態鏈中其他企業外遷開展組裝、配套包裝等業務。部分鏈主企業在美政府壓力下，要求業內企業實現分散化布局，加之東南亞國家在生產制造方面的成本優勢，導致我國相關企業被動赴東南亞等地區國家布局。

相關產品生產加工鏈條外遷的負面影響有限

中短期內向越產業轉移不構成對我產業發展威脅。越南與我國雖然存在一定程度競爭關系，但中短期內對我國產業發展不構成重大影響。從經濟發展水平看，2020年越南人均國內生產總值（GDP）為2785.7美元，處于我國2008年前后的水平；城鎮化率37%，僅為我國2001年前后的水平。從經濟發展動力看，越南是典型的外向型經濟，2020年越南進出口貿易額占GDP比重約210%，發展模式與我國21世紀初期有相似之處；消費占比遠高于我國，與美國相近；儲蓄率低，投資基礎設施比例低，設施落后將對持續發展帶來瓶頸。產業結構看，越南相較我國21世紀初期，二產比重約低10個百分點，且三大產業結構至今未發生太大變化。相對比較優勢看，越南本土市場小，在全球產業鏈條中更多承擔加工轉運角色；人口紅利仍在，但數量已現拐點，適齡勞動人口占總人口比重在2012年前后出現下降趨勢，總人口年增長率也逐漸降至1%；社會流行不加班文化，本地勞工組織性較強。越南中高端制造能力難以在中短期內形成量級攀升。2020年，越南電子相關產業出口額為768億美元，我國出口額為3108.7億美元，是越南的4倍。目前，全球電子出口商排行榜中，越南從2001年第47位升至當前第12位，但相關產業由三星等少數幾家大型跨國公司推動，越南本地生產能力有限，嚴重依賴進口零部件；技術儲備尚處零起點，而制造人才的培養需要更長周期和產業支撐。越南很難實現產品全鏈條遷移，短期對我國替代基本為中低端為主的產品生產加工環節。另一方面，我國與東南亞和南亞國家的消費層級決定了中短期內具有對中高端產品消費的絕對市場優勢。

自然的產業轉移有助于構建以我國為關鍵節點的國際分工網絡。很多跨國企業并非完全將產業鏈遷移出我國，而是采取“中國+N”策略，將中低端產能為主的生產鏈條向東南亞國家分散布局，有助于我國和越南等國形成更緊密的國際分工。而我國企業對外轉移過程中，包括消費電子在內的部分訂單仍是中資企業承接，是我國制造業產能輸出能力和產業鏈布局能力提升的體現，相關資金、產品、技術、經驗等仍留在以我國企業為主的循環鏈條中。2018—2020年間，G7成員國自我國進口由升轉降、從越南進口顯著升高的產品，以及G7國家自越南進口、越南自我國進口增幅均較大的產品，印證了相關貿易路徑變化，我國部分內外資企業赴越南辦廠，將既有產能或新增產能布局越南的事實。

有助于我國短期應對美西方分散產業鏈的沖擊。美西方出于增強本國產業韌性和安全性，加速推動產業“回流”或分散布局，以比較優勢和規模經濟為導向的原全球產業鏈分工體系轉向以產業鏈安全為考量的分散化、區域化布局。更多海外企業將產業鏈從我國引至區域性低成本中心，要求部分貿易訂單由我國以外國家承接，或部分供應鏈遷至他國，加速了自然產業轉移過程。近年來東盟作為我國最主要貿易伙伴，緊密我國與東南亞產業紐帶、構建并經營好“朋友圈”有助于在我國與西方國家之間市場遇阻時發揮“中轉站”和“緩沖帶”作用。

應對建議

精準研判生產加工鏈條轉移影響，主動開展海外產業布局。摸排主要行業生產類貿易企業對外貿易方向和規模，及時跟蹤全球經貿政策變化、跨國企業全球化布局形勢、本地企業遷移生產加工鏈條情況，研判產業轉移趨勢和影響。制定產業層面既防止關鍵環節外流又發揮外部緩沖作用的產業合作策略，依托我國與東南亞國家現有經貿合作園區，加快構建、延伸重點行業的跨境產業鏈。指導我國企業制定走出去戰略，將關鍵生產環節和價值增值環節留在我國，將其他生產、加工、組裝環節遷至東南亞國家，主動分散布局。

防范勞動密集型產業過快轉移對我國外貿就業群體形成沖擊。考慮到對越等東南亞國家轉移的生產加工鏈條主要涉及中低端技術崗位就業群體，我國各主要城市應重點摸查該群體數量、分布，加快對短期產業轉移預測評估，做好救助和培訓轉業預案，避免風險疊加沖擊導致失業問題發酵。以中西部地區開放型產業園區為主體，精準評估我國與越南等東南亞地區主要國家間生產要素、發展環境和空間等方面優勢劣勢，針對中西部地區開放平臺體制機制創新不夠、產業缺乏集聚效應的現狀，推出降低征稅標準、提高減免稅優惠、設立專項產業扶持基金等措施，提升重點行業頭部企業參與建設水平，為統籌協調區域發展戰略、引導產業國內梯度轉移打好基礎。

搶抓RCEP機遇，推動區域產業鏈供應鏈融合發展。RCEP的簽署有助于密切域內國家間產業鏈、供應鏈聯系，進一步鞏固我國在區域生產網絡中的核心地位。要搶抓RCEP機遇“窗口期”，打造日韓澳新+東盟的梯次經貿合作網絡，發揮框架內國家在全球經濟的差異化優勢，更好應對外部沖擊導致的“斷鏈”風險，為區域產業深化合作打造合作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