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斌教授從“胃腸燥熱”論治便秘臨證經驗

徐 悅 張 偉 喻 斌

1.湖南中醫藥大學，湖南 長沙 410007；2.湖南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湖南 長沙 410021

便秘是指大便次數減少(每周小于3次)，并伴有糞便量減少、糞質硬結、排便費力、費時及需要輔助手法輔助排便等[1]。據流行病學數據顯示，便秘作為一種臨床常見疾病，近年來發病率逐漸上升，我國便秘的發生率已高達20%[2]，便秘越來越成為一個不可忽略的問題，其中，女性發生便秘的概率高于男性，并且隨著年齡的逐漸增大，患病率也逐漸升高，老年人最常見的便秘類型為功能性便秘[3]。便秘不僅會引起腹脹、食欲下降、口內異味等異常癥狀，也容易引起痔瘡、肛裂等疾病，甚至也是容易引起結直腸癌的高危因素。而且長期便秘更是極易產生抑郁、焦慮等精神心理問題，影響患者的日常生活質量[4]，對于老年人來說，便秘則極易引發心腦血管問題，嚴重時會危及生命。在治療上，目前尚無特異性的治療方案，臨床上一般選擇西藥進行治療，主要有通便藥、促動力劑、促分泌藥、膽汁酸轉運體的抑制劑、外周μ阿片受體拮抗劑以及益生菌等[5]。西藥治療的優勢在于患者接受度高，缺點則為易產生藥物依賴性以及腹瀉、腹脹等不良反應[6]，甚至停藥后復發的情況也較為多見。中醫學對于便秘有較為深刻的認識，以整體觀念和辨證論治為指導，在治療便秘上有其自身的特點，不僅療效顯著，并且基本沒有藥物依賴性，能標本兼治，在安全性及長期療效上的優勢也是日漸彰顯，值得臨床推廣。

喻斌教授系湖南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脾胃科主任，從事臨床、科研、教學工作已逾30年。其熟讀中醫各家經典，臨床上擅長辨治各種疑難雜癥，在消化系統疾病論治方面有其獨到的臨床經驗。筆者師從喻斌教授，有幸跟診學習，于每診中都能有所收獲，現將喻斌教授辨治便秘經驗總結如下。

1 便秘責之胃腸燥熱, 治當潤腸瀉熱、行氣通便

《素問·舉痛論》云:“熱氣留于小腸，腸中痛，癉熱焦渴，則堅干不得出，故痛而閉不通矣”，認為熱邪內犯于腸道是導致便秘的重要原因之一。而《金匱要略》中云:“跌陽脈浮而澀，浮則胃氣強，澀則小便數，浮澀相搏，大便則堅，其脾為約。”主張便秘為胃熱過盛，制約脾陰，從而約束津液的運行，使津液只能輸注于膀胱卻不能濡潤腸道，進而導致便秘的發生。《景岳全書》中言:“陽結證,必因邪火有余,以致津液干燥”，張景岳指出，造成實熱型便秘的病機，往往與患者嗜食辛辣刺激或肥甘厚味之物,進而引起胃腸中實熱積滯,體內熱盛損耗津液,津液缺乏則致使燥屎內結,糟粕不能向下傳導,從而導致腸道氣機停滯,進而引起便秘。因此，不管是《內經》《金匱要略》，還是時醫張景岳，對于便秘的認識，均考慮到了胃腸之熱對便秘的形成產生了重要影響。在臨床表現上，則表現為大便硬結,排便困難,腹脹,按之痛甚,口干口臭,小便短赤,或出現便血鮮紅,舌紅苔黃,脈滑等。喻斌教授臨證時發現許多患者便秘初期并未重視，有些人忽視藥物的治療，對病情無動于衷；有些患者則亂用藥物，運用了大量不同的通便藥物。不論是哪一類患者，都會導致便秘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此外，來院就診者以老年人居多，常常表現為大便干結，如羊糞狀，排便費力，口干口臭，舌紅苔黃或黃厚，脈數等癥。這與現代人生活質量提高，多偏食辛辣、厚味、醇酒之品，且缺乏運動有重大關系。故喻斌教授認為便秘多以胃腸燥熱為病機特點，因過多食用辛燥之品, 導致熱注于胃腸, 津傷液耗,腸道失津則燥,增加了大便排出的阻力，大便不能順利排泄，故見大便秘結，排便費力，故而治當以潤腸瀉熱為主，兼以行氣通便，常選用經方麻子仁丸加減。

2 便秘與津傷氣耗密切相關，治當顧護津液，加用益氣之品

《河間六書》記載“俗作秘,大便澀滯也,熱耗其液,則糞堅結,而大腸燥澀緊斂故也”，指出便秘一證由于熱傷津液導致。《醫宗必讀·大便不通》曰：“更有老年津液干枯，婦人產后亡血，及發汗利小便，病后血氣未復，皆能秘結。”由此可認識到津虧在便秘產生及發展過程中的推動作用。隨著年紀的增長，身體素質下降，脾腎日漸虧損，脾臟失去運化水谷的作用，不能很好地散精，腎臟失去氣化的功能，不能化生津液，津血同源，津虧時也會伴隨血虛，陰血與津液不足就不能使大腸潤滑，大腸不夠濡潤就會導致大便干結難排。喻斌教授指出：便秘與津液耗傷密切相關；除燥熱之邪易傷津耗氣外，年老體衰及失血過多亦會導致津液不足，故而在治療便秘過程中，需要審其津液多少，酌情考慮加用滋陰生津之品，以增水行舟，促進大腸的正常傳導。喻斌教授在處方時常加用增液湯(玄參、生地黃、麥冬)；此外，便秘日久，濁氣不下，腑氣不通，影響清氣生成，當加用補氣之藥，如黃芪、黨參等，取“氣能生血”“氣能生津”之意，另外，補氣藥多與行氣之藥共同運用，如木香、烏藥、檳榔等，取行則能通，通則能補，補而不滯之意。

3 便秘終不離肺、脾、腎, 治當宣肺、運脾、補腎并顧

便秘雖然為大腸傳導失常所致, 但與肺、脾、腎三臟的功能失調密切相關。《靈樞·經脈》中指出，肺與大腸在經絡上的密切相關的，即手太陰經屬肺而絡腸，手陽明經屬大腸而絡肺，兩者互為表里關系，且相互為用。肺藏以肅降功能來緩緩地促進大腸的蠕動，使其傳導功能正常發揮，即為“肺上竅開于鼻，下施于魄門”。肺藏又主通調水道，通過調節全身水液的輸布與排泄，下潤大腸，確保大腸傳導功能的順利發揮，如若代謝功能紊亂，那么過濕則容易產生泄瀉，過燥則容易產生大便秘結的情況。金元四大家之一的朱震亨則創造性地提出“蓋肺氣不降，則大便難傳送”的理論，并首創性地提出了“提壺揭蓋”這一治療便秘的治法，即參考了茶壺出水的原理。通過上宣肺氣、下通傳導，上竅一開，下竅自通。而《血證論》又云:“大腸之所以能傳送者,全賴于氣,氣者肺之所主……故治病者多治肺也。”從以上理論中不難看出，肺與大腸是相表里的關系，主治節，可調節全身的水液代謝及一身氣機之升降出入，故而大腸的傳導功能必依賴于肺氣的宣發肅降。若肺氣失于肅降，則大腸之氣亦不會正常下降，或瘀滯，或逆反，從而腑氣不通，大腸不能傳導糟粕，導致大便秘結。反之，大便秘結，也能影響肺的宣發肅降。因此，喻斌教授效法先賢，常用“提壺揭蓋”之法，通過宣發肅降上焦肺氣，從而調暢胃腸氣機，以解胃腸之壅滯，臨證時，常用枇杷葉、紫菀、杏仁等藥以開肺氣，以啟魄門。

脾胃為中焦樞紐,脾有主運化與升清之功能，胃有主受納腐熟水谷與降濁之功能。中焦脾胃健運,則氣血津液生化與輸布功能則能正常執行,從而陰陽調和,身體就能發揮出正常的生理功能。《儒門事親·斥十膈五噎浪分支派疏》云:“胃為水谷之海,日受其新,以易其陳,一日一便,乃常度也。”又如《傷寒論》中云“脾家實,腐穢當去故也”。由此可見，脾胃為全身氣機升降之中樞,脾胃升清降濁功能得以正常運行，腸道氣機才能暢通無阻，大便也能夠順利排出。只有脾胃運納配合,升降有序,使得燥濕相濟,氣機運行無礙, 氣血津液生化才能源源不斷,進而使胃腸濡潤,大便通暢無阻。由此觀之，體內糟粕的正常產生與傳輸，乃至大腸傳導能力的正常運作，均要依靠脾胃各項生理功能的正常發揮才能順利實現。因此，脾胃的健運、通調是促進大腸傳導,遏制便秘發生、發展的生理基礎。此外，食物的消化、吸收及輸布雖在胃腸中進行，但必經脾氣的推動作用。故喻斌教授常用白術、山藥等健脾運脾之藥。

《內經》云“腎開竅于二陰”“腎主二陰”,由此可以推知，腎主大便,司魄門之開闔，與大腸密切相關。又有“腎者主水”“腎為水臟,主津液,水者,循津液而流也”。《難經》中又明確提出“腎主五液”的概念，五為約數,泛指多數，五液即包括五臟系統內的一切津液,亦可為全身津液的總稱。金元時期的李東垣總結到:“腎司二便,主五液,津液盛則大便如常。”明代醫家趙獻可于《氣虛中滿論》中說“蓋腎開竅于二陰,腎氣化則二便通”。明代醫書《醫學正傳·秘結論》中云:“腎主五液,故腎實則津液足而大便滋潤,腎虛則津液竭而大便結燥”，由此可見，各代醫家均會認為便秘的發生與腎有著重大關聯，大便需要在腎的作用下，才能夠正常的排泄。雖然對于便秘的治法,多以“通”為主,然則無論虛實,切不可通瀉過甚,導致正氣克伐太過,尤其是虛秘者更應小心使用通瀉之法。腎虛便秘往往更多與老年人相關，而老年便秘的形成往往與津液虧虛、大腸失于濡潤相關,因其年老體虛,腎氣日漸減少 ,腎陽日漸衰微,腎精不足,腸道濡潤之狀漸漸消失,且蠕動無力,必然會大便干結難行,隨著便秘的進展,病情終會日漸加重。故而在診治老年便秘的過程中,需牢牢抓住“腎虛”這個關鍵病機,陰虛則滋陰，陽虛則溫陽。當腎陰十分充足時,才能向下滋潤腸道,大腸腸道潤滑時大便才不會干結而難排；當腎陽足夠旺盛時,陰氣才會自通,津液自行則大便排出正常。大便排泄的正常與否,取決于腎臟之功能正常與否,腎陽的溫煦推動及腎陰的滋潤作用,尤如水行舟行[7]。故便秘治法總以補腎益精為主,潤腸通便為輔。而喻斌教授在臨證時，通過四診合參，個體化施治，辨腎氣、腎陰陽之盛衰，加用滋腎陰、補腎氣及腎陽之藥，常用黃精、女貞子、肉蓯蓉、杜仲、肉桂、菟絲子等藥。

4 驗案舉隅

患者某，女，64歲，2020年6月7日初診。因“反復便秘2年余，再發加重4天”就診。患者訴：2年余前開始出現大便2～4日一行，大便干燥，呈羊糞狀，排便費力，排不盡感，自行泡服番瀉葉或外用開塞露，癥狀可緩解，但易復發，且癥狀逐漸加重。4日前患者再次出現便秘，采用上述療法無效，遂來就診。患者平素好食辛辣厚味之物。現癥見：4日未行大便，口干，口臭，乏力，飲食欠佳，夜寐可，小便正常。舌紅，苔黃，脈細數。西醫診斷：功能性便秘；中醫診斷：便秘(胃腸燥熱、氣陰兩虛證)。方選麻子仁丸合增液湯加減，處方：麻子仁 20 g，決明子10 g，杏仁10 g，厚樸10，枳實 10 g，玄參15 g，麥冬10 g,生地15 g，木香10 g，烏藥10 g,檳榔10 g，黃芪 10 g ，石膏15 g，知母15 g，黃精10 g，女貞子10 g。7劑, 水煎服, 日1劑, 煎2次混勻后, 分上午9點和下午3點溫服。并囑其多吃蔬菜與水果，適當鍛煉，保持心情舒暢，忌辛辣厚味醇酒之品。

二診 (2020年6月17日) :患者訴服藥7劑后, 大便轉軟,兩日1次，呈塊狀，無排便費力及排不盡感，無明顯乏力，夜寐安，舌偏紅, 苔薄黃, 脈弦，但停藥后病情復發，癥狀較之前減輕，原方出入。原方去枳實、石膏加白術10 g。繼服10劑，煎服法同前。藥后隨訪, 大便正常, 不適癥狀消失。囑其保持飲食清淡、情緒舒暢。后隨訪半年未再復發。

按語：患者老年女性，便秘2年余，大便干燥，呈羊糞狀，排便費力，排不盡感，口干，口臭，乏力，結合舌脈，此為胃腸燥熱，氣陰暗耗。辛辣厚味之品從口入胃腸而化熱化燥，胃腸氣機失常，濁氣不降而逆行故口臭；熱傷津液，津液不能上承故口干，津液不足濡潤腸道則見大便干燥，呈羊糞狀；病程日久耗氣故排便費力，排不盡感，乏力。選用麻子仁丸合增液湯加減，方中麻子仁、決明子潤腸通便；杏仁上肅肺氣，下潤大腸；枳實、厚樸、石膏以瀉胃腸之熱；玄參、麥冬、生地黃、知母滋陰壯水，清熱潤燥；木香、烏藥、檳榔行氣通便；石膏瀉胃腸積熱；黃精、女貞子補腎陰。患者在服藥7劑后大便轉軟，呈塊狀，便秘癥狀明顯改善，去枳實、石膏加白術10 g，繼服10劑，大便正常，不適癥狀消失，隨訪半年未再復發。如此案，喻斌教授根據患者癥狀，結合舌脈，認為胃腸燥熱為此病重要病機，且因病程較長，氣陰暗耗，多加滋陰生津之品，亦用行氣補氣之品，以氣推大便下行。喻斌教授指出在便秘治療過程中需慎用大黃、番瀉葉等峻下之藥，以免加重便秘的病因，致腑氣不通，便秘之證愈加嚴重。

5 小結

便秘是臨床多發病，易反復發作, 給患者造成了嚴重的身心負擔。目前西醫采用的療法存在的問題頗多，長期應用效果不佳。中醫從整體出發, 辨證論治效果明顯。然臨證病情復雜，非單用潤腸瀉熱、行氣通便之法可解, 當整體審查，酌情加用滋陰、益氣、助陽等藥物，須顧及肺、脾、腎三臟, 兼施以宣肺、運脾、補腎之法。對于長期便秘患者，癥狀緩解后仍需維持一定療程，以鞏固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