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宏偉,杜海洋
(蘭州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甘肅 蘭州 730000)
人作為自然界的產物并直接作為自然界的一部分,始終需要依賴于自然界這一“無機身體”,在自然界中獲得源源不斷的物質材料,才能滿足生存發展的需要。正確認識我們生活于其中的自然界,科學把握人與自然的關系,在自然界中獲取人類所需的物質資料的同時不破壞自然界,是人類面臨的永恒話題,馬克思對這一話題的思考與回答是革命性的。在對前人思想的揚棄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深刻批判中,馬克思確立了科學的自然觀,即在實踐中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解。這一基于實踐的新自然觀有效地克服了人與自然的疏離與異化,科學解釋并合理解決了“人—自然—社會”三者的統一關系。
關于人與自然關系問題的思考和探索幾乎是與人類歷史同時開始的,在這一過程中形成的各種思考和實踐方式是交互影響且不斷深化的。馬克思早在撰寫博士論文時期就開始了人與自然關系的思考。之后,在對黑格爾與費爾巴哈自然哲學的研究中,發現黑格爾錯誤地把自然界看作“絕對精神”的產物,將人作為先于自然界存在的理性主體否定自然界的客觀實在性;而費爾巴哈雖然承認自然界的客觀實在性及其對于人類社會的先在性,但是沒有將人與自然的關系放入歷史進程中考察,看不到實踐的重要作用,停留在“感性直觀”的層面。馬克思在對兩者的揚棄中逐漸深化了對自然的認識,確立了具有實踐特性的新自然觀。
“馬克思的自然觀是一種從人類的物質生產實踐出發闡釋人與自然關系的人化自然觀”[1],創造性地提出了人與自然以實踐為基礎的對立統一關系。馬克思批駁與揚棄了以黑格爾和費爾巴哈為代表的舊自然觀的錯誤思想。在他看來,那種無論是將客觀實在的自然界看作依附于人的主觀理性而存在的唯心主義觀點,亦或是從客體直觀的角度理解自然而忽視人所具有的主體能動性的直觀唯物主義觀點,都站在了主客二分的錯誤立場,未能從根本上發現并揭示實踐對溝通人與自然對立統一關系的橋梁作用。
黑格爾是近代以來系統論述自然哲學的一位重要哲學家,作為唯心主義的權威代表,黑格爾致力于建立一個以“絕對理念”為核心的精神王國。“理念”是支撐黑格爾龐大哲學體系的基礎,萬事萬物皆由理念產生、受理念支配,自然界在他的觀念世界中也不例外。黑格爾否認自然之于人的優先存在性,認為自然界并不是永恒的、相對獨立的客觀世界,只是絕對精神的外化,是意識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和構成絕對理念的一個環節,人與自然都在理念中產生,歸屬并統一于絕對理念的世界中。只有作為宇宙本源的絕對理念才是無限的和永恒的,是人與自然存在的基礎(本質)。在馬克思看來,黑格爾這一觀點其實是對自然界的感性與精神的理性存在的倒置,“對他來說整個自然界不過是在感性的、外在的形式下重復邏輯的抽象概念而已”[2],離開現實生活的人,離開人的實踐活動,這種只強調主體的精神意識而忽視客體對主體前提性和制約性的“純粹意志本身的抽象活動”[3]就會毫無意義。雖然黑格爾的抽象理性世界觀遭到了馬克思的反對,但不可否認的是,黑格爾的龐大哲學體系背后蘊藏著豐富的辯證法思想。他將自然界視為一個矛盾運動的且不斷變化的統一體,并且承認人的主體實踐活動能夠對自然的發展變化產生影響。雖然這里的主體實踐活動是一種精神領域的抽象的意識活動,但是突破了近代機械唯物主義一味強調自然對人的限制的僵化思想,成為馬克思人化自然觀的重要理論來源。
費爾巴哈反對黑格爾將“絕對精神”視為最高本質的唯心主義自然觀,堅持從人本學立場出發,闡述了將人的感性直觀作為聯結人與自然的中介的唯物主義自然觀。在費爾巴哈看來,自然作為人賴以維系其生命的基礎,其現實存在性、發展的必然性以及規律的內在性不應該由人的精神意志來證明,而應由其自身來證明。人作為自然界的一部分始終依賴于自然。雖然人類經過長期的歷史實踐活動逐漸產生了意識、情感和意志,成為獨特的感性存在物,但這并不意味著人可以游離于自然之外,如果脫離自然,人類所需要的物質資料和活動場所就無從獲得。因此,人類生于自然且只能屬于自然,自然本身也決定了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能否實現共生共榮的關系。
費爾巴哈的這一唯物主義主張雖然有力地反擊了黑格爾唯心主義觀點,但他將黑格爾的辯證法思想也一并否定和拋棄了。費爾巴哈把人與自然界看作非歷史的存在物,沒有將其放入人的實踐活動和具體的歷史中去考察,因而無法把握人的實踐在認識和改造自然中的重要意義,也不能擺脫黑格爾自然觀的抽象本質。對此,馬克思批評道:“他沒有看到,他周圍的感性世界決不是某種開天辟地以來就直接存在、始終如一的東西,而是工業和社會狀況的產物,是歷史的產物,是人類世世代代活動的結果。”[4]在馬克思看來,以費爾巴哈為代表的一切舊唯物主義盡管在自然觀上超越了唯心主義,揭示了自然物質世界的第一性和本原性,但其根本缺陷在于缺少實踐的觀點,他們只是從片面的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自然,從受動的生物的角度去理解人對自然的關系,使實踐淪為了“動物覓食”式的簡單活動,以致于無法感知人的積極能動的因素,無法理解實踐對改造自然促進歷史進程的作用。正因為如此,馬克思在對自然問題的論述上特別突出了實踐的觀點,并將實踐觀點與辯證唯物主義有機結合起來,形成了實踐基礎上的辯證自然觀。
在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上,肯定自然界之于人的優先存在性。馬克思首先肯定了自然界的第一性、原初性和非派生性。在馬克思看來,人作為自然的產物,不管是肉體還是精神都源于自然界,只要人還是有生命的存在物,就必須要依賴自然界的無機身體,這一自然觀超越了錯誤強調脫離物質與外部自然的絕對精神的唯心主義舊自然觀。誠然,馬克思雖然強調將實踐作為人與人、人與自然交互聯系的唯一媒介,認為它在人類的歷史發展和自然進化過程中具有不可替代性,但是,馬克思同樣指出:“勞動不是一切財富的源泉,自然界同勞動一樣也是使用價值的源泉。”[5]那些沒有被人的實踐活動中介過的自然物質,如陽光、空氣、水等并不需要通過人的勞動創造出來,它們是自然本身的天然基質,更是人類生存的必要保障,不依靠自然界人類社會將無法延續,即便人具有最為豐富的能動性和創造性,離開了任何現有的物質材料就不可能憑空創造出任何一種事物,“對于世間萬物來說,唯一的本原只能是物質的自然界”[6]。
實踐是自在自然向人化自然轉換的中介。“主體是人,客體是自然”[7],實踐作為主客體連接的中介,對人與自然的物質變換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馬克思指出:“勞動過程是制造使用價值的有目的的活動,是為了人類的需要而占有自然物,是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的一般條件,是人類生活的永恒的自然條件。”[8]雖然馬克思強調人源于自然界,依賴自然界,但是,人作為一種高級的、社會性的自然存在物,不像動物一樣無法區分自身和自身的生命活動而只能被動地順從和適應自然,而是主動把自然視為自身活動的對象,并且在人特有的主觀意識活動的驅使下,通過實踐進一步作用和改造自然,不斷滿足生存發展的需要。在這個實踐過程中不僅能生產人自身,還能生產整個自然界。隨著生產生活實踐能力的提升,人類將自身從自然界中分化出來,創造一個屬人的對象化世界,即人化自然。實現自在自然—人化自然—人類社會的轉化。馬克思強調,人“化”自然的過程既不是自然自身的演變,也不是人隨心所欲地對自然進行改造,而是要以自在自然所能提供的物質和承受的限度作為前提和基礎,并遵循自然本身的運動方式和發展規律,以實踐活動為中介將其對象化為“現實的自然”,從而與人類形成一種對象性的關系。
人的勞動實踐把人自身的自然與外部自然緊密聯系在一起。人的實踐活動推動著人類自身和外部世界不斷變化,為外部世界打上人類活動的烙印。一方面,人類勞動依賴自然,將自然作為勞動的對象和要素納入勞動過程。另一方面,只有在人類社會中,在人與人的關系紐帶中,自然才能成為人現實生活的要素,離開社會,離開人與人之間的分工協作和交互往來,人與自然的關系就無法理解。在這個意義上,“社會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質的統一”[9]。可見,人們在生產中不僅僅同自然界發生關系,而且必須以一定的方式結合起來,通過共同活動進行物質生產,因為“只有在這些社會聯系和社會關系的范圍內,才會有他們對自然界的關系,才會有生產”[10]。人以自身的活動來調控人與自然之間物質變換過程,實質上并不是對自然的控制和征服,這種調控是根據被改造對象所承受的標準和尺度來決定的,這種標準和尺度就是自然規律和人的需要,自然規律(外部自然)與人的需要(內部自然)在實踐中達到統一。然而,資本主義社會呈現的人與自然的關系圖景卻是:在資本邏輯統治下,人與自然關系日益惡化,在不斷惡化的自然中,人的實踐活動舉步維艱。
馬克思所生活的時代,在工業革命浪潮的推動下,人“化”自然的手段日益精進,資本的增殖本性和需求的無限擴大,使資本家迫切想要擺脫自然規律的束縛,“以人為尺度”的人類中心主義迅速膨脹,不僅造成人與自然物質變換的斷裂,而且引發嚴重的生態危機。馬克思深入考察了資本與自然的關系,指出資本對剩余價值的追求需要源源不斷的自然物質條件做保障,因而,生態系統與社會系統的關系被無情割裂,掠奪和破壞自然的行為比比皆是,造成人與自然關系的衰微。
馬克思對自然的考察以人的現實生存為起點,在此基礎上,以“異化勞動”為核心范疇批判了人與自然的現實異化關系。馬克思認為,人與自然之間是互為對象、互相確證本質力量的關系。然而,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勞動的屬性發生了質的改變,由于生產資料的私人占有以及資本家對資本增值的渴求,原本屬于勞動者的勞動通過雇傭關系轉變為歸資本家所有的勞動,勞動者自由自覺的實踐活動在資本家的鞭撻和壓榨中日益扭曲為異化勞動。在異化勞動中原本屬于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結果的自然異變成為控制人、束縛人的異己力量。工人在轉動的機器下越是拼命地生產,勞動產品就越不屬于他,工人在資本家的支配下越是改造自然創建華麗的世界,這個自然就越表現為對他的喪失。在這種情況下,工人的勞動實踐不再具有創造性而逐漸淪為維持生計的手段,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也不再靠人的實踐活動來維系,而是通過大量堆砌的物品來連接,人成為了物質性的存在,自然淪為了資本家的原料廠和垃圾堆,人與自然都失去了本來的價值。造成這一后果的中介就是勞動實踐,是完全割裂了生態系統與社會系統融合關系的資本主義異化的勞動實踐。這種實踐被追求更多剩余價值的資本家所掌控,他們張牙舞爪,肆意延長工人的勞動時間,不斷減少工人的工資,嚴重壓縮工人的生存空間。人們在這種實踐中常常可以看到:工人為富人創造了源源不斷的財富,自己卻陷入了極度貧困的無底深淵;工人為富人建造了富麗堂皇的高樓和宮殿,自己卻被束縛在狹窄、骯臟的棚舍里忍受饑餓和病痛的折磨;工人為這個世界帶來文明和繁榮,自己卻變得野蠻和畸形。
異化勞動之所以會切斷人與自然連接的紐帶,引發生態問題和物質代謝的斷裂,造成人與自然的異化和對立,是因為資本家貪婪的本質會令其像對待勞動力一樣將邪惡的目光對準自然界,以保證資本增殖的自然所需。他們把自然界中的一切資源都視為能夠為他們賺取利潤和財富的廉價商品,不顧自然自身的運行規律而對其進行盲目開發、肆意掠奪,自然界由于無法得到給養而引發生態危機,進一步加劇人與自然的對立和分化。
人與自然的物質變換概念最早是由施密特提出的,強調自然的人化和人的自然化過程的一致性。馬克思非常重視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關系,認為人一方面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作為“自然存在物”受到外部自然的限制,另一方面人擁有身體、擁有自然的各種力量而獨立于自然。人可以通過實踐活動來中介和調控自然,運用發達的社會生產力獲取和改造自然物質使其以產品的形式滿足人的需要,充分體現了自然人化的過程。但是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具有“經濟理性”的資本家從來不會從自然的角度來考慮生產活動是否符合自然的運行規律,反而將自然資源視為自然源源不斷再生產的結果,因而對自然不加限制地無償索取和占有,毫不顧及經濟活動可能引發的后果,嚴重破壞人類社會發展的自然條件,造成人與自然之間“無法彌補的裂縫”[11]。
馬克思深刻反思和批判了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對人與自然物質變化關系的嚴重破壞。資本主義制度下,科技的應用以及社會分工的細化使生產力得到了迅猛發展,人類改造自然的能力大大提高,并且資本在逐利中不斷推動產業聚集和擴張,通過占有土地和生產資料的資源優勢把人口集中到生產力發達的城市,產生了大量的工業生產和生活消費廢棄物,以至于陷入“大量生產—大量消費—大量廢棄—再大量生產”的惡性循環。這一畸形的生產方式愈演愈烈,嚴重擾亂了“人與自然間的物質變換”,不僅使得人類生產生活的廢物無法通過有效途徑重新回歸自然,損害了自然的自我修復能力,導致人類永續發展的自然物質條件逐步喪失。大規模廢棄物特別是難以消解的人造物的出現,更是成為人與自然之間物質變換的“腸梗阻”,人與自然關系惡化不斷加劇和升級。
資本的追求增值的本性刺激其將工廠企業彌漫在世界各個角落,隨時準備吞噬一切。馬克思指出:“資本是死勞動,它像吸血鬼一樣,只有吮吸活勞動才有生命,吮吸的活勞動越多,它的生命就越旺盛。”[12]在資本主義生產中,資本無時無刻“張著血盆大口”貪婪地吞噬著自然以及勞動力資源,使得人、自然等一切存在都淪為資本增殖的工具,人與自然的內在聯系逐漸被資本所破壞。資本家通過不斷發展的商品生產,使一切力量都服從于增殖的目的,而增殖就是資本的內在邏輯原則。按照這一內在邏輯原則,資本將其獲取剩余價值的生產活動擴張到一切可能的土地與人群之中,貫徹到一切生產要素之中,人類的社會實踐活動被資本力量所支配,人不再作為獨立的個體而存在,人改造世界的能動活動也不再屬于勞動者自身,人與自然的關系被資本增殖的原則牢牢掌控。作為資本人格化的資本家,為了攫取更多剩余價值,不擇手段地向自然界縱深挺進并無度索取。資本邏輯對自然界的無度覬覦必然會加深自然界對人類社會的影響程度,加重自然界對人類社會的報復,正如恩格斯所言:“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人類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對我們進行報復。”[13]人與自然的關系在資本邏輯擴張中走向式微。因為,自然界的物質并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其中的許多資源都不可再生,而其容納廢棄物的能力和邊界也是有限的,無法滿足資本無限瘋狂擴張的需要。
在對舊自然觀的揚棄和對資本主義的生態實踐批判中,馬克思提出了以實踐為基礎的人與自然相統一的科學自然觀。馬克思認為,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就是人類逐漸認識自然、順應自然、利用自然、與自然共生共榮的歷史。在這個過程中,不存在人類單方面的征服自然的實踐,人也決不可能通過單方面的征服實現從自然的必然性中自我解放,人類應以敬畏者、合作者的姿態來把握人與自然關系的本真意蘊。
馬克思認為,人與自然本身是共生共榮的生命統一體,人類必須克服支配自然的錯誤認識,樹立尊重自然自身發展規律的科學理念。為了深入闡釋人與自然基于實踐所形成的統一關系,馬克思提出了“無機身體”的概念:“在實踐上,人的普遍性正是表現為這樣的普遍性,他把整個自然界——首先作為人的直接生活資料,其次作為人的生命活動的對象和工具——變成人的無機身體。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體而言,是人的無機的身體,人靠自然界生活。”[14]這一概念一方面肯定了自然界的客觀實在性和優先存在性,這種先在性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自然變換有其自身的客觀規律,不是人的實踐活動可以抗拒的。因此,人的實踐活動必須以自覺遵循客觀規律為前提,尊重并善待自然即達致與自然規律的統一;另一方面,承認自然的先在性并不等于否定人的主體能動性,正是人的主體能動性才使得人可以與自然持續進行能量交換,主體能動性的發揮要以滿足人的生存發展的合理需求為目標和尺度,以達致人的價值目的與自然的客觀規律相符合。正是將“實踐”作為人與自然聯系的中介,馬克思才得以跳出自然主義與人類中心主義二元對立的模式,超越黑格爾純粹意志的思辨哲學和費爾巴哈庸俗化的直觀唯物主義,創立了人與自然在實踐中相統一的科學自然觀。
如何消除人與自然的對立異化,最終實現人與自然在改造與被改造中的統一,是馬克思所關注的重點問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旨在追求與人的個性的生產發展相對立的物質財富的生產,它們在不可遏制地獲取“價值的普遍性”時全然不顧勞動力和自然資源的必然限制,造成人力和自然生產力的不可持續以及“普遍的價值喪失”。馬克思認為自然是人類永恒的共同財產,若想從根本上解決人與自然之間的矛盾維護并改善生態環境,就必須依靠全人類的共同努力來正確認識人與自然之間改造與被改造的辯證統一關系。理解人與自然的改造與被改造關系,一方面要確證自然不是與人無關的外在存在物,而是受人的實踐活動改造的人化自然;另一方面,人對自然的實踐改造是在既定自然條件下進行的,一旦超出自然的尺度、違背自然規律,就必然會遭到自然的反抗。然而,增殖的本性使資本及其主導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時時抱有沖破自然規律限制的沖動,以盈利的目的僭越自然規律,在破壞自然中追求價值增值,使人類面臨自然危機和增長極限的雙重困境。因此,唯有對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和社會制度進行徹底變革,消滅私有制,消滅人與自然的異化關系,才能合理地改造和利用自然,進而解放和發展人。
馬克思自然觀的根本旨歸是解放人和發展人,是真正的人本主義的自然觀。馬克思批判吸收了費爾巴哈人本主義思想,把解決生態問題的根本途徑訴諸于人的感性實踐。人在實踐過程中不僅展現自然的使用價值,而且展現自然的審美價值,創造出生動美好的人類社會。為了實現這一目標,馬克思主張通過革命的實踐來推翻造成人的勞動異化繼而引發生態危機的資本主義制度,建立共產主義社會,實現人與自然的真正和諧。馬克思認為,在未來的共產主義社會里,人與人、人與自然是一種平等共生的關系,剩余價值和資本積累不再是社會的必然追求,資本主義私有制下的異化勞動將不復存在,人們的勞動完全屬于自己,勞動過程因不再受痛苦的壓榨而充滿快樂和自由,勞動產品全部歸個人所有并自由支配。自然界也不再被視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資源庫和可以隨意支配與犧牲的垃圾站,不再因為資本無節制的掠奪和破壞而遍體鱗傷,自然本身在同人及其活動的統一中成為人類永恒延續的基礎。共產主義社會因為實現了對私有財產的積極揚棄,使人擺脫了同自然、同自身的異化狀態,在人與自然的統一中實現人的復歸。
總之,馬克思通過對黑格爾和費爾巴哈舊自然觀的揚棄,在資本主義社會人與自然相異化的深刻批判中,確立了實踐特性的人化自然觀,他將現實的人及其社會實踐活動置入自然界進行考察,實現了傳統自然觀的革命性變革。這一自然觀體現了人的實踐的目的性與自然運動的規律性的統一,在改造與被改造中人與自然的活動關系的統一,是對二元對立的舊自然觀的根本超越。這一新自然觀不僅為當代中國破解發展的資源環境瓶頸、推進高質量綠色發展、建設美麗中國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指導,也對推進全球環境治理、化解現代性生態危機、實現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永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