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從不平靜——塞維涅夫人寫給女兒的一封信

塞維涅夫人，原名瑪麗·德·拉比丹-尚塔爾，法國17世紀書信作家的代表。其尺牘生動、風趣，反映了路易十四時代法國的社會風貌，被奉為法國文學的瑰寶。

致格里尼昂夫人：

羅歇，1671年6月21日，星期日

回復5月30日與6月2日來信

我的孩子，我終于能暢快呼吸了。我像德·拉蘇什先生一樣長舒一口氣，心里的緊張和擔憂一掃而光。老天！兩次都沒收到你的定期來信，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你的來信是我生活的支柱，這可不是夸張之詞，而是實實在在的事實。親愛的孩子，告訴你，我真快承受不了了，那樣擔心你的身體。我寧愿自己推遲給你寫信、給你問候，也不愿整日懸著一顆心，為你的健康擔憂。我無計可施，只能向我們親愛的達克維爾傾訴。他聰明和善，比誰都能理解我對你的深情。不知他是出于對你的喜愛，還是對我的喜愛，或是兩者兼而有之，總之他能理解我所有的情感。正是為此，我特別喜歡他。我又后悔把自己的痛苦都告訴你，因為當我的痛苦減輕之時，你又要難過了。唉，這就是骨肉分離的不幸，要折磨兩個人。

我苦苦等待那兩封信，收到后喜不自勝，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郵局煞費苦心給寄到雷恩去了，因為你弟弟在那里。這里諸事混亂，連信件都不能幸免；你可以想象我在郵局怎樣大發脾氣。

你在信中描繪的圣體瞻禮慶祝儀式真有意思。信中的其他部分我更為滿意。我終于得知，可憐的孩子，你依然很美！啊！我能在十來個女人中一眼就認出你！啊！你沒有蒼白瘦弱，像奧林匹亞公主一樣萎靡不振！啊！你一點都不像我從前見到時那樣病入膏肓！啊！孩子，我真是太高興了。看在上帝的分上，好好享樂，好好珍惜你的身體；要記得你這樣做，我再感激不過。格里尼昂先生也該對你說同樣的話，還要督促你實行。我敢保證，你懷的一定是個男孩；他應該會加倍小心。還有你精心打扮，我也感激；還記得你總穿著那件難看的黑大衣讓我們多膩煩嗎？女人對穿著漫不經心是恪守婦道的表現，格里尼昂先生會為此感激你，但在觀賞者看來卻不那么賞心悅目。

我贊成你命人燒掉金色花邊、重制方圍巾，不過短裙可能很難加長。這種時尚已經流行到你那里去了啊。在維特雷，有些女孩穿的裙子到了腳踝以上，其中一個居然名叫克羅克-瓦松小姐，另一個叫作凱爾博涅小姐，這些名字聽著多好笑。你就像個王后，自然是普羅旺斯一道美麗的風景，而我只能在此為你高興。你信中寫的自己受到的禮遇非常有意思。

你寫給神父的信，我欣欣然讀過。得知這樣的消息，我們自然心存希望，盼著你回來。等我去普羅旺斯，就會勸說你和我一起回來，住在這里。你會處處受到禮遇，也會重新喜歡上別樣的禮遇、頌揚與贊嘆。總之，我們到時再看。另外，我覺得像你們這樣的家庭，再小的收入都是大數。如果你們要賣地，就要想想得來的錢款怎樣支配；買進賣出就像打牌。我們賣了一小塊只產小麥的地，我心中大快，收入也有所增加。這一點上，你弟弟還聽不進我的勸告。他確實年輕不懂事，不過棘手的是，人在年輕時如果不知規劃，余生都得東拼西湊，不得安寧，不享富足。

我正想知道你們普羅旺斯是什么天氣，還有你怎樣應付那里的跳蚤，你剛好回答了我的問題。這里雨一直下了3個星期，我們不說“風雨之后見晴天”，而是“風雨之后還是雨”。所有的工人都遣散了，皮盧瓦也回家休息去了。你不該在樹下給我寫信，應該在火邊或者在神父書房里寫。我們在這里很忙，還沒決定是要避開布列塔尼三級會議，還是要迎戰荷蘭。唯一確定的事情，我的孩子，我知道你也深信的，就是我們一刻也沒有忘記你這個可憐的“流放者”。我們經常談起你；雖然我常把你掛在嘴邊，但心中更想你千倍，日夜都在想，散步時也在想，時時刻刻，談論其他事情時也在想，就像心中懷著真正虔誠的感情熱愛上帝一樣。很多時候，我刻意不提起你，心中卻更加想念你；因為有時出于禮貌，也出于策略，有些行為不可過度。我還經常提醒自己，要放下包袱，隨遇而安；你看，我時常用一些老話告誡自己。

我們經常讀書。拉穆斯求我和他一起讀塔索的詩。我以前學過，熟悉這部作品，因此非常樂意；他的拉丁文很好，人又聰明，是個好學生，而我有經驗，又跟隨過良師，自己也成了好老師。你弟弟給我們講趣事，像莫里哀一樣繪聲繪色地表演喜劇，還給我們讀詩歌、小說、故事。他又風趣又善感，總是逗我們開心。我們本想嚴肅地閱讀，卻被他帶著把每一部作品都讀得滑稽好笑。等他走后，我們打算繼續讀那位尼科爾先生優美的《道德隨筆》。他過半個月就要回去任職了，這段日子他在布列塔尼過得非常愉快。

我給小德維爾寫了信，打聽你怎樣放血。請你細細告訴我你的健康狀況，你需要些什么。你一來信，我總是高興萬分。不過，我的小寶貝，千萬不要因為給我寫信而勞累，你的身體永遠是最重要的。

我和神父都贊賞你處理事務的才干，相信你一定能讓格里尼昂府重現生機：有些人破壞，有些人則修復。但最重要的是生活要多些歡樂，多些休憩。可是，我的孩子，你離我如此之遙，有什么辦法歡樂和休憩呢？正像你說的，我們像隔著一層紗在談話和相會。你熟悉羅歇，因此你的想象還稍有落腳之處；我呢，卻只能憑空想象。我設想一個普羅旺斯，一棟艾克斯的房子，也許比你真正的房子還漂亮，仿佛看見你在里面。我也設想格里尼昂先生在里面，但你們那里樹很少（為此我很難過），也沒有濕潤的山洞。我很難想象你散步時是什么樣。真擔心風把你從陽臺上吹走；如果一股旋風把你吹到這里，我就一直開著窗戶，好接住你。老天！我又開始胡思亂想。還是回到正題吧，我覺得格里尼昂城堡非常美，很有阿代馬爾先祖遺風。不知你把那些鏡子都裝在哪里。你那樣感激神父，一定不無道理，他做事向來嚴謹細心。看到他這樣愛你，我非常高興，這也是我要感謝你之處，你用自己的方式使我們3人之間的友情與日俱增。想想看，如果他不喜愛你，我該多么難受；不過他非常疼愛你。

天啊！我又開始絮絮叨叨了。我每周給你寫兩封信，我的朋友迪布瓦萬分小心，保證我們的通信不出差錯，因為它就等于是我的命。上次沒有按時收到你的來信，但因為你信中所說的情況，我毫不擔心。

我這會兒剛收到你姨祖母的一封信。你女兒非常有意思。她的鼻子不敢奢求像你那么完美，也不愿像……我不多說了。她選了第三條路，長了一個方方的小鼻子。孩子，我這樣說你不生氣吧？唉！這次你可不能有生氣的念頭了。高興一點，你有那么完美的開始，也要幸福地結束。

再見，我最最親愛的孩子，替我吻吻格里尼昂先生。你還可向他轉達神父的問候。神父和你的淘氣鬼弟弟都向你問好。拉穆斯非常喜愛你的來信，寫得的確優美動人。

致阿波利東城堡中我親愛的小美人。

（摘自商務印書館《愛從不平靜：塞維涅夫人書信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