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弗洛伊德以來,人們普遍認為,個體成年后的痛苦和性格可以追溯到童年的某些事件或情境。在整個20世紀,童年對成人生活的重要性已被視為不言而喻的事實;也就是說,它成了我們理解自己的一個背景。很多人一直在努力掙脫童年的影響,并且這種努力可能會持續很多年。今天,不僅心理學和精神病學的面談中包括對童年狀況的探究,童年和教養也成了朋友間談話的一個重要話題。報紙雜志和其他媒體上也充斥著關于童年重要性的文章。
童年對成人生活的重要性,大致可以通過兩種方式來理解:一種是精神分析的方式,一種是存在主義的方式。
精神分析的因果觀
這種觀點認為,童年時期的某些事件會導致個體在成年后出現某種精神狀態。根據這種觀點,如果一個人被父母以專制的方式對待,可能會導致他成年后極其依賴他人,并很難自由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如果一個人從小遭受忽視,可能會導致他在成年后缺乏愛的能力以及養育的技能。
如今,許多人都有強烈的需求,想弄清楚自己的成長背景到底是什么樣的。有些人想知道父親或母親究竟是怎樣對待他們的;被收養的孩子和來自破碎家庭的孩子希望澄清一些問題,或者了解自己的身世;受到虐待的人想知道是否發生過亂倫,是否被毆打過或受過其他虐待。他們想知道關于自己過去的真相。為什么會這樣呢?這種需要可以被視為上述觀點的結果,即人們普遍認為存在一個固定不變的童年,這個童年對成年生活有著因果影響。
童年經歷決定了我們成年后的生活和問題,這一觀點起源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是當今西方社會最根深蒂固的心理觀念之一。由于純粹的方法論原因,許多實驗心理學家對這一理論是否站得住腳持消極態度。
存在主義的觀點
這種觀點提供了對童年角色的不同理解。每個人都不止有一種童年經驗。在記憶的某個地方,我們似乎有無窮無盡的早期經驗,它們在原則上都是可獲取的。在這些經驗中,我們“選擇”記住數量有限的,通常是某些特定類型和基調的經驗。
存在主義思想認為,將單向的因果關系附加在人類生命之上是一種扭曲。人類的心理狀態和行動的原因,與臺球運動的原因并不相同。一個人的心理狀態和行動源于他的意圖,源于他在這個世界上的需求。在童年經歷的虐待和成年后經歷的虐待之間,可能存在主題上的相似,但這并不意味著前者導致了后者。也可能是后者“導致”了前者,因為我在工作場所遭受的實際虐待,突然讓我從龐大的記憶庫中回憶起特定的童年經驗。
那么,從存在主義的角度來看,童年的角色是什么呢?童年的角色就是,成年人利用它來定義自己現在是誰。我們都和父母一起經歷過好的和壞的時刻,我們都在童年有過快樂和不幸的時光,我們都經歷過成功和失敗。作為成年人,我們“選擇”記住的,是那些符合自我建構或自我定義的內容。如果我認為自己是成功的、樂觀的和有能力的,我就傾向于“選擇”支持和促進這種自我建構的童年記憶。另一方面,如果我認為自己是一個無能的、不幸的受害者,在童年記憶庫中保留的回憶就可能會支持這一看法。
這種觀點很自然地提出了一個問題:特定的自我建構是如何形成或加諸個人身上的,這個自我建構又是如何改變或發展的?顯然,能夠充分解釋這一重要現象的理論仍有待發展。
無論如何,人的童年是被詮釋過的童年;因此,它可以被重新詮釋。不存在不被詮釋的童年,不存在固定不變的童年。但是,如果童年不是一個固定的實體,是什么原因讓許多人尋找自己的根,尋找過去的日子,尋找自己的起源?為什么這么多人想要揭示真相,想要了解父母到底是如何對待自己的,想要知道自己是否被毆打、是否經常被放任自流、是否得到了適當的欣賞和鼓勵,等等?
首先,這種需求可以被看作個人與自己達成和解的方式。與自己和解需要了解和接受自己的生活真相。其次,它可以被看作個人試圖與他們人格中分裂的部分接觸。
成年人通常會有許多不同的情緒和感受,它們可能就像心靈中的孤島。這些情緒和感受,無論是悲傷、孤獨、嚴厲、體貼、恐懼,還是其他源自人類生活的豐富情感,都可能被包裹在你只能有限地接觸到的童年記憶中,但它們本身又極具吸引力。你相信自己正在從過去的生活中提取真相,但你真正渴望的是重新整合自己心靈中分裂的孤島,讓隱藏的情緒或感受重新歸屬自己有意識的心靈生活。
我們對比精神分析的因果論和存在主義觀點,當然不是暗示童年經歷對個人沒有影響。毫無疑問,童年經歷會通過許多方式影響后來發生的事情。它們產生影響的方式構成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研究領域。正如發展心理學的經典研究,例如勒內·斯皮茨和約翰·鮑爾比的研究,表明童年經歷有時可能會產生持久的不良影響。
然而,我們要說的是,對于當今社會的絕大多數成年人來說,認為自己由童年經歷所決定是不恰當的。
幾乎對所有人來說,這是一種普遍流行的信念;我們不約而同地利用它,使自己不必為當前的生活負責,不必認真對待當前生活的挑戰。這個信念阻止了我們作出根本的改變;而如果我們真的想要幸福,這種改變可能是必要的。
(摘自北京聯合出版公司《存在主義心理學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