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車筆記

一種信仰在人的心靈上最終取代另一種信仰，依靠的絕不僅僅是劍與火。

我到達新疆庫車那天，是8月12日。西域的太陽似乎永不降落，已近傍晚，陽光依然明亮，普照萬物。

庫車位于天山南麓，塔里木盆地北緣。漢代為西域古國龜茲所在地，元代又稱苦叉、庫徹，清代定名庫車。它地處南疆交通要沖，當年曾是絲綢之路重要的中途補給站，繁盛一時。

今日庫車，由老城和新城兩部分組成，兩者相距約一千米。一個是它的歷史，它往昔的全部故事；一個是它的現在，它的不可估量的未來。面對涇渭分明的兩城，我想起“歲月更迭”“人間滄桑”這些含義深邃的詞語。

老城在南，坐落在庫車河畔。昔日的古渡原址，已建起一座大橋。大橋兩端高聳著阿拉伯風格的巨型拱門，拱頂兩面分別用維吾爾族和漢族文字書寫“龜茲古渡”“團結大橋”。走進老城，庫車展現了它古老迷人的歷史風貌：新月高揚、雕花木門永遠敞開的清真寺；適宜的中亞氣候、青青葡萄藤蔭蔽、美觀的維吾爾族民居；真主在心、神情虔誠、路遇相互施禮的穆斯林；四鄉匯集、香郁滿城的瓜果攤點；富于民間色彩、體現人類古老技藝的眾多手工業作坊；踏地有聲，碎步疾行的毛驢小車；眼睛明亮，赤腳滿街奔跑的巴郎（維吾爾族兒童）……看著這里的一切，我能夠想象庫車悠遠的過去，想象它如何在時代變遷中，把自己原初的面貌保持至今。我想，生活是一位旅人，無論他走了多久，都會攜帶保障他繼續前行的那些基本物品。

在舊城一角，矗立著庫車大寺，氣宇軒昂，遠近馳名。它是庫車的一個標志，一種象征。這是一座別具特色的清真寺，它的外形和新疆一般可見的不同，全寺由棕黃的雕紋花磚建成，細致精巧，仿佛黃金所筑。它的南歐摩爾王朝時代的建筑風格，表明了文化在商業、友誼和戰爭中的廣泛傳播。

新城在北，千里烏喀公路（烏魯木齊—喀什線）從它面前穿過。它是庫車新生活的基礎和開端，街道寬敞，市容整潔，蘊含發展的巨大潛能。在新城街頭，我遇到兩個來中國旅行的日本學生，三村昌良和西村健次。當時我們有一個共同目的，去蘇巴什古城。在一個懂漢語的維吾爾族兄弟幫助下，我們租了一輛輕便四輪馬車，馭手是個十五六歲的維吾爾族少年。古城位于庫車東南，距離二十余千米。馬車在廣漠戈壁顛簸了近六個小時，中途還遇上一陣短促風雨。我問三村昌良為什么來新疆，他說要看看中國古代的絲綢之路。我問他們對中國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回答是國土廣大，百姓親熱。

蘇巴什古城，又稱昭怙厘大寺。它并非一座古代城池，而是魏晉時代的佛寺遺址。現在這里只是一片黃土夯成的殘垣斷壁，從遺跡的規模，可以想象昔日寺院的宏偉壯觀。昭怙厘大寺遺址和位于庫車地區的克孜爾尕哈千佛洞、庫木吐喇千佛洞，以及散布于新疆其他地區眾多的千佛洞，表明佛教在歷史上曾是西域諸國所信仰的主要宗教。

伊斯蘭教最早傳入中國，始于公元7世紀中葉，那時阿拉伯人在蔥嶺（今帕米爾高原）打敗了唐軍。但是，一種信仰在人的心靈上最終取代另一種信仰，依靠的絕不僅僅是劍與火。

（摘自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大地上的事情（增訂版）》 編者：馮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