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教育界發生了兩件相關的大新聞:先是北京大學在全國大學生數學競賽中碾壓清華,前10名中,北大占了7席,而清華只有1席;接著沒過幾天,在美國列出的國際數學學科排名上,曲阜師范大學又力壓北大,且排名亞洲第一。但隨后有網友質疑“曲阜師大數學學科排名第一”名不副實,可能與其論文高互引用有關。其實這并不是曲阜師范大學出了問題,而是美國教育界制定的游戲規則出了問題。
制造業衰落與美國高等教育不合理的游戲規則密不可分。為什么美國會面臨“銹帶”蔓延的難題,德國卻幾乎沒有這樣的問題?這一現象給中國的制造業升級提供了怎樣的新思路?
“銹帶”這個詞來自美國中西部和東北部五大湖區,泛指曾依靠煤炭、鋼鐵等先期工業發展起來的城市在后工業化的過程中大面積衰退的區域性現象。老工業區衰退是世界范圍內普遍存在的問題,在工業化歷史較長的歐美等國家表現得更加突出。中國最大的工業地區東北三省這些年也存在類似的情況,尤其是近些年,這些情況迅速南下,甚至產生了“華北東北化”這類說法,在人口、就業、生活保障等民生問題的壓力之下,轉型是這些銹帶區唯一的出路。
高等教育的不合理游戲規則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美國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經濟繁榮。在這段時間里,制造業就業機會對工人以及需要付出人工成本的企業來說都是特別寶貴的,因為制造企業給只有高中或高中以下教育程度的工人所支付的工資和福利,相比于其他工作都大幅增加。
與那個時候相比,最近幾十年美國新增的制造業崗位的工資都相對偏低,福利也不再那么好。許多人認為是全球化搶走了美國人的工作。但實際上,制造業衰落與美國高等教育不合理的游戲規則密不可分。甚至可以說,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的學術界,都被美國帶歪了。
從科學界來看,如何評定一項科學工作是否重要呢?看有沒有在期刊上發表論文,發表了以后有多少人看,多少人引用,再算上這個期刊本身的重要性,列出一個公式來,這個科學工作的重要性就確定了??茖W家的重要性就是由他所發表的論文堆積起來的,同樣也能算出來一個數字。這個數字決定了會不會有大學來請這位科學家做教授。而大學的好壞又由這些教授的數字堆積在一起。好了,這就是游戲規則。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七八十年來,更準確來講是從2004年《泰晤士高等教育》開始推出世界高校排名榜開始,這種排名游戲助長了后工業化社會中精英與普通人的對立,又使得大多數“精英”從學校畢業之后,面臨金融產業和白領工作不能消化掉這么多人才、而工程師那一端卻沒有足夠人才補充的局面。
這已經成為默認的法則。只有為數不多的大學敢不屑于這個排名規則,但考慮到生源,學生會去看,會按照這個排名來報考學校,所以一個接一個的大學都被裹挾了進去。
游戲規則帶來的惡果
那么這個游戲規則會帶來什么樣的影響呢?商業公司為全球高等教育機構設計了一個自認為完美的考核體系。一層一層篩選出來的人會讀書、會考試、會發論文。然而,人天生有兩種不同的才能,一種會讀書,一種會動手。通過這個體系,我們把會動手的人都淘汰掉了,他們一路沉下去,成為高等教育里的失敗者。他們進入職業培訓,進入工廠,混口飯吃,高質量的教育與他們無關。他們的工作也最容易被剝奪,尤其是在參與了全球競爭之后。
所以,事實上不是中國搶了美國的工作,而是美國的教育機構并沒有把好的受教育機會開放給這些動手能力強、本有機會成為很好的工程師的人。高等教育里充斥著天馬行空,為了創造而創造、為了發文章而發文章的思想者。這或許沒有錯,但我自己是這樣從科學家圈子里爬過來的,我知道我怎樣白首窮經、挖空心思地想要創造。
反觀德國的高等教育體系,則是少見的沒有哪個大學特別強,而是大家都差不多的“舉國很強”體制。反而是德國的工程教育在各個高校都開展得不錯,工程這條路對年輕人來說一樣是好的選擇。優秀的頭腦和具有極強動手能力的人一樣,大量存在于工程師隊伍里,從事新技術的研發和落地工作。因此你看到的是,德國并沒有銹帶問題,反而敢敞開大門讓敘利亞難民進來,填補國內工作崗位的空缺。
更為危險的是,這樣的排名游戲有可能會成為一場新的軍備競賽、新的星球大戰。不僅是國與國的,而且是學校與學校的,企業與企業的,家庭與家庭的。
在這樣的高校選人機制和建設機制的長期作用下,企業與高校的周圍環境中,可利用的互補資源是很少的。即使是在五十多年前制造業鼎盛的時期,與其他國家相比,美國企業也是孤軍奮戰的居多。20世紀80年代末,麻省理工學院在進行“美國制造”研究項目時就發現,與德國、日本相比,美國的共同資源水平低得驚人。即使是在工會和雇主聯合會等機構的持續推動下,大企業和政府在工人技能教育上的投資也低得多。這些教育通常情況下也只局限于解決臨時的就業問題。
在一個制造企業的成本中,勞動力支出一般不超過20%,但是,當企業削減開支時,員工總是首當其沖。進入21世紀,制造業職位削減非常嚴重,這也是企業追逐其戰略目標的副產品。在這個過程中,企業又制造了招工難題。有兩個問題特別值得我們關注:第一,很多企業削減了員工培訓方面的投資。一方面企業認為技術人才短缺,另一方面企業卻在減少員工培訓。第二,制造業起薪低,薪資一直停滯不前。當把制造業工作機會所面臨的風險和起薪放在一起綜合考慮時,年輕人不愿意踏入制造業是情有可原的。制造業的起薪和其他服務產業相比優勢并不明顯,而其他服務產業還沒有面臨整個產業都在衰退的風險,年輕人和他們的家長不選擇進入制造業是個正確的家庭選擇。
這些方面最終影響了美國的創新能力。因為銹帶蔓延,制造業環節外移,失去了邊造邊學的機會,制造企業就不能學到新知識。制造企業能夠積累的知識和資源減少了,最終會降低未來的創新潛力,公共資源也因而變得貧乏。生產流程去到哪里,產品創新就跟到哪里,工作就在哪里。
后工業時代的新機遇:新工程教育
怎樣解決銹帶蔓延現狀和后工業化時代的社會問題呢?英國謝菲爾德大學先進制造研究中心(AMRC)提供了有價值的借鑒案例:一個大學可以支持一個研究所的發展,研究所可以為工業企業提供研發服務,吸引全世界最優秀的制造企業在周圍投資建廠;這些工廠轉化了老就業,吸引了新移民,重振一度衰敗的銹帶城市;研究所也為這些工業企業培養了本地年輕人,年輕人通過在這里學習工業技術改變自己的命運,也改變這個地區的未來。AMRC的價值已經遠遠超越了產學研轉化機制打通的價值。
人們常說教育改變命運,但我們所設計的教育游戲規則,其實只改變了一小部分人的命運。有些同樣聰慧有才能的年輕人,被我們所設計的游戲規則甩到了外面、后面和下面,鄉村小孩就永遠是鄉村小孩,甚至他們的下一代也是如此。新工程教育開拓了完全不同的成長路徑,讓更多的年輕人可以發掘自己的才華,與單純掌握更多的技能是不一樣的。
人工智能時代,我們所設計的這條佼佼者的路,恰恰是最容易被機器所取代的,而那種可以利用我們已制造的工具做出新工具來解決問題的能力,是機器無法取代甚至最難取代的。
(摘自北京聯合出版公司《智造中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