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28日,丹麥羽毛球選手安賽龍站在了世錦賽的最高領獎臺,這是他繼2017年世錦賽之后,再度衛冕。近幾年西方國家羽毛球運動飛速發展,其中丹麥尤為突出。繼蓋德之后,丹麥先后出現了安賽龍、約根森、安東森等實力超群的世界級羽毛球選手。丹麥羽毛球新人輩出,異軍突起,其實都與一位中國人有密切關系,他就是中國教練張連營。張連營在丹麥執教三十余載,更是傾盡心血培養出了現世界羽聯主席拉爾森,被譽為“丹麥羽毛球教父”。
從打工仔到“秘密武器”
2014年丹麥世錦賽開賽,一幫從中國來到丹麥參加羽毛球比賽的孩子,拿著蓋德的簽名詢問看臺上一個黑黑瘦瘦的中年人:“教練,這個人是你教過的嗎?”中年男人笑了笑,帶著輕微的天津口音說:“只要是丹麥隊有名的球員,沒有我沒教過的。”
在丹麥這樣一個以謙遜著稱的國家,誰能有這樣的底氣說出這句話?他就是在丹麥羽毛球隊執教了32年的中國人張連營。
張連營出生于1958年,他自小喜愛運動,尤其是羽毛球。七八歲的年紀,他就在天津市體育館跟成年人切磋技藝,幾乎無往不勝。那個年代,很少有父母會刻意培養孩子的興趣愛好,張連營完全就是靠著一股癡迷勁兒自己練習。1976年,他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天津體院。在大學里,他繼續苦練羽毛球,幾年內打敗了天津所有的羽毛球選手。1980年,張連營從天津體院畢業后,成為天津女子羽毛球隊的教練。
這份工作,張連營一干就是九年,學員像流水一樣來去,日子安定也穩妥。但張連營卻總覺得缺了點什么,生活軌跡幾乎一眼到頭,沒有競爭,自己也逐漸沒有了斗志,往后余生難道就閉鎖在這一方天地里嗎?
七八十年代,國內興起了一股出國的熱潮,張連營也想出去闖一闖。就在他四處尋找機會時,一個朋友給他帶來了好消息:當時的丹麥羽協副主席托尼·克里斯蒂森在哥本哈根開了一家工廠,正大量招募員工,而湊巧的是,副主席家的兒子約翰·克里斯蒂森也是一個羽毛球迷,張連營可以一邊打工,一邊給約翰做羽毛球私教。張連營動心了,1989年10月,31歲的他拿著工作簽證到了丹麥哥本哈根。
到了丹麥,張連營才發現自己被“騙”了!副主席家所謂的工廠,原來只是一個家庭作坊,以生產洗發水為主,主要勞動力就是家里的成年家庭成員,連副主席空閑時間都要親自動手干活。而張連營一來,就成了這個作坊唯一的員工。張連營哭笑不得,朋友安慰他:“既來之則安之,副主席家不是還有個私教的活兒嗎?”就這樣,張連營硬著頭皮留了下來。
托尼給張連營在牧區租了一套房子,每天一打開門就能看到鹿從門前跑過,這樣的環境讓張連營心情愉快。唯一不方便的是,丹麥的交通費很貴,靠張連營的工資,打車實在奢侈。但好在丹麥力主環保,這里也是一個自行車的王國。于是,自行車變成了他每天上下班的交通工具。張連營愛吃西瓜,每天下班都會買一個帶回家。他一手舉著西瓜,一手扶車把,歡快地蹬著自行車,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時代。
比起在家庭作坊里打工,張連營當然更喜歡教約翰·克里斯蒂森打球。師徒倆嘻嘻哈哈,談笑間,張連營就把約翰的業余技術提高到了專業水平。在講解收力細節時,因為還有著語言溝通上的小障礙,約翰遲遲不能領悟,于是張連營問他:“會開汽車嗎?”“偷偷開過我爸的車。”張連營繼續提示:“踩剎車的感覺是怎樣的?你體會一下?”克里斯蒂森一下跳了起來:“發力瞬間要頓一下,就是手指攥緊球桿的感覺?”張連營樂了:“這小子可教!”
在張連營的調教下,約翰·克里斯蒂森在1990年6月獲得了丹麥全國賽的冠軍。世界羽協副主席的兒子,以業余水準起步,經過訓練后進攻球壇,取得驕人成績,教練當然功不可沒。在約翰·克里斯蒂森被媒體瘋狂報道的同時,張連營這個名字也第一次出現在丹麥人的視野里。
世人皆知,中國羽毛球隊在1982年首次參加湯姆斯杯就勇奪第一,從此奠定了在世界羽壇上的霸主地位,并數次包攬了世界級大賽的冠軍。如今,有一位中國教練就在丹麥,而且幾個月就教出了一個丹麥全國賽冠軍,這個消息,令丹麥球迷振奮不已。張連營一下子火了,人人都說,羽協副主席家有一個來自中國的“秘密武器”。
用成績說話的丹麥國家隊教練
各大媒體的瘋狂報道,讓張連營覺得不可思議。在他看來,自己并沒有什么了不起的訣竅,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平常的教學流程。他想,可能是丹麥人太熱情了。
當時23歲的丹麥國家隊隊員拉爾森,從媒體報道知道了張連營的名字,便主動跟他聯系:“我非常希望您能教我打球。”拉爾森的態度十分誠懇,張連營欣然應允。
正如伯樂遇到了千里馬,在張連營的指導下,拉爾森的羽毛球水平突飛猛進。國家隊隊員拉爾森拜張連營為師的消息傳出來,丹麥媒體又一次瘋狂了。在報刊和電視臺的宣傳下,很多羽毛球隊員慕名前來找張連營拜師。最后,幾個國家隊隊員和丹麥羽毛球協會干脆開了個會,通過表決,一致通過:聘請張連營到國家隊當教練。
就這樣,張連營在短短幾個月之內,從一名普通的“打工仔”搖身一變,成了丹麥羽毛球國家隊教練。
張連營明白,自己要想站穩腳跟,就必須讓隊員的水平在短時間內得到迅速提升。為了出成績,張連營想盡辦法,甚至主動加班,陪隊員訓練。在國內,隊員都是集訓,教練想安排什么時間練都可以。但在國外,運動員都住在自己家里,而且他們大多有自己的工作,有的甚至還在上學,要把他們召集起來訓練可不容易。有時候,張連營給隊員打三四次電話,隊員可能才去練一次。張連營苦口婆心地勸:“像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根本就出不了好成績。”“當運動員,最高目標就是奪冠。你們不加班練習,以后連仰望冠軍的資格都沒有!”
張連營日復一日地“打雞血”,終于讓這些隊員的一腔熱血沸騰起來,大家一起擊掌,立志將來一定站上冠軍的領獎臺。
在張連營的魔鬼訓練下,隊員們的水平得到了立竿見影的提高。因此,在丹麥國家隊執教僅僅半年,張連營就獲得了“杰出運動員教練”的稱號。隊員們不僅崇拜他,還非常喜歡他。在丹麥,隊員覺得哪個教練好,就可以申請找哪個教練學。慢慢地,張連營的徒弟就“人滿為患”了。無奈,丹麥國家隊出了一個規定:只有表現好的隊員才能跟張連營練習。規定一出,隊員們主動要求加練的勁頭更足了。那個時候,幾乎每個隊員都把成為張連營的弟子當成一種驕傲。
1991年2月,隨著工作漸入佳境,張連營把妻女也接到了哥本哈根。親人在異鄉團聚,張連營覺得心里更踏實了,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教練工作上。
張連營有一套不同于丹麥同行的執教方法,對每個隊員的訓練計劃都會參考每個人的特殊情況,針對性很強,而且,訓練的同時,他也能用詼諧幽默的語氣讓氣氛變得輕松。尤其在技術細節上,張連營的到來彌補了歐洲傳統力量型打法的不足,他教會了隊員們在面對對手的兇猛進攻時學會卸力,達到以柔化剛的效果。對于這一點技巧,張連營的得意門生拉爾森掌握得尤其到位,他的球技也因此大幅度提高。
1993年,張連營收下了一個新隊員皮特·拉斯姆森,師徒兩人一合作就是四年。張連營專門針對拉斯姆森的特點制訂了訓練計劃——他在腳架上架個球筒,將球塞進去,讓拉斯姆森站在網前練多球。這個訓練的小武器原本發明于英國,而張連營又做了改造——他用膠布把球筒綁在三腳架上,這樣練習起來更得心應手。
在連續對拉斯姆森陪練一周后,張連營很快找到了他的發力缺點:上肢揮拍幅度過大。他手把手教拉斯姆森發力的技巧:上肢不要晃動過大,否則就超過了軀干及肩關節能夠承受的穩定范圍,導致發力渙散以及擊球點不穩,要學會用髖關節發力,才能達到最佳出球效果。在訓練的過程中,張連營還簡化了拉斯姆森揮拍的步驟,根據他多年的經驗,最好的揮拍就是拿起球拍就打,為此,他教拉斯姆森把揮拍的節奏從三拍簡化為兩拍。
在張連營的指導下,幾個徒弟先后迎來了征戰史上的輝煌時刻。在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上,拉爾森成功斬獲羽毛球男單冠軍,轟動了丹麥體壇。作為首位問鼎羽毛球奧運男單冠軍的歐洲人,拉爾森激動之余,在被采訪時忍不住說:“張連營在技術角度上是全世界最好的教練!”
現場氣氛出現了小小的尷尬,張連營馬上回應:“中國的羽毛球頂尖人才實在太多了,跟他們相比,我還差得遠!我非常感謝祖國為我提供了如此寬松的環境,讓我得以在海外施展自己的抱負。”一句話不僅化解了尷尬,還再次肯定了中國羽毛球的世界霸主的地位。
張連營為人謙遜,但他也有“霸道”的時候。1997年世錦賽,皮特·拉斯姆森在男單半決賽中遇到困難,當時擔任技術顧問職責的張連營沒有顧及主教練的指令,直接和拉斯姆森交流戰術,幫助他的愛將闖入決賽,并最終獲得了世界冠軍。因為這件事,張連營跟主教練鬧得很不愉快,但他絲毫不后悔自己的做法。比賽過后,他直言:“我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心血因為錯誤的戰術而白費。”而拉斯姆森奪冠后,面對鏡頭激動地說:“我能成為世界冠軍,純粹是因為張連營。”
來自中國的“丹麥羽毛球教父”
那幾年,除了問鼎世界冠軍的拉爾森和拉斯姆森,張連營還陸續培養出多名頂尖羽毛球高手,成就了丹麥羽毛球最為鼎盛的時期。1999年,張連營辭掉了丹麥國家隊主教練的職務,擔任起丹麥隊的技術教練,持續為丹麥隊發掘和培養人才,獲得1999年世錦賽女單冠軍的卡米拉·馬汀、連續62周世界排名第一的皮特·蓋德及奪得全英賽、馬來西亞站和日本站三站超級賽的女單冠軍蒂娜·鮑恩,都曾是張連營的得意弟子。最值得一提的是拉爾森,在被張連營親手送上世界冠軍的寶座后,可謂功成名就,如今早已退役的他依然活躍在羽毛球的舞臺,在2013年成為世界羽聯的主席,并在2017年成功連任。
一身武藝、會教學,還有一雙善于發掘人才的眼睛,張連營堪稱丹麥優秀運動員的伯樂,而安賽龍也是他發掘的一匹千里馬。
2010年,皮特·蓋德還沒有退役的時候,張連營就在眾多丹麥小將中發現了13歲的安賽龍,“他不僅肯吃苦,態度好,身上還有一股韌勁兒,而且目標特別純粹,就是想成為世界上最好的運動員!”張連營幾乎是在一瞬間就鎖定了這個1997年出生的男孩,并暗下決心,一定要幫助他實現目標。
“只要肯下功夫去練,加上我的指導,還怕打不出好成績?”張連營對安賽龍的鼓勵簡單,也有力量,而安賽龍則堅信,這個來自中國的教練就是最好的,他有一套特殊的方法,能夠幫助他提升水平。在師徒兩人的磨合過程中,張連營發現安賽龍的領悟能力特別高。張連營喜歡從動力的角度去做羽毛球方向的研究,而這恰恰和西方人理想的思維不謀而合,這使得安賽龍能夠很好地接受張連營的訓練方式。
師徒倆時常討論的話題就是:慣量、動能、勢能的轉換。訓練的過程中,安賽龍也有不理解張連營理論的時候,于是張連營就給他舉例子:轉換慣量為什么能對打球有幫助?就是身體的質量和球拍的速度和半徑,三者的乘積就是轉換慣量。安賽龍馬上就領悟了,原來就是用髖關節來發力。在張連營的帶領下,賽場上的安賽龍把打球當成了做一道道物理題,打球的同時,腦子里也是一個快速運轉的電腦,不停地判斷球的落點,并用最快的速度做出反應。
安賽龍本身就是可塑之才,加上張連營的悉心指導和訓練,他的羽毛球技術突飛猛進。為了更好地和中國教練溝通,安賽龍從2014年開始就學習中文,如今,他的中文水平被中國球迷調侃達到了“八級”,張連營也開玩笑說,安賽龍說起中文來,比自己都標準。在張連營的影響下,現在的安賽龍簡直就是個“中國通”,逢年過節,他會用中文在網上跟大家問好,訓練間隙,也會跟中國粉絲們調侃互動。安賽龍的原名叫維克多·阿薩爾森,安賽龍這個名字是他學會中文后自己取的,意思是賽場上“冷靜善戰的龍”。張連營曾告訴他:“在中國,龍代表進取精神,也象征獨立精神。”安賽龍從那以后就特別喜歡“龍”這個字。
在2017年以前,安賽龍參加過不少比賽,但戰績平平。當他情緒低迷的時候,張連營就會安慰他說:“所有的賽事,都是你訓練的戰場,你的目標是奧運會上拿下冠軍!”在張連營的鼓舞下,安賽龍整理好情緒,繼續投入到訓練中。
2017年,羽毛球世錦賽,張連營帶著一眾愛徒參戰,在這次比賽中,安賽龍打敗了羽壇歷史第一人林丹。安賽龍從小就將林丹視為自己的偶像,教練張連營也跟他多次分析過林丹的技術特點是拉吊突擊,啟動速度快,爆發力強,扣殺極具威脅性。師徒倆根據林丹的特點,專門進行了對應的攻防練習。苦心人,天不負,安賽龍終于戰勝偶像,站上了2017年世錦賽男單冠軍的領獎臺。
努力不止,輝煌不息。2021年7月23日,東京奧運會開幕,中國的運動員們在我們傳統的優勢項目中,憑借穩定的發揮,一舉奪得了一枚又一枚的金牌,像乒乓球、羽毛球、體操等,都有著出色且穩定的表現。在羽毛球的五個項目中,中國隊成功挺進了決賽,最終收獲2金4銀的成績,但是在羽毛球男單比賽的決賽中,中國隊員諶龍以0:2的成績輸給了來自丹麥的安賽龍。
繼師兄拉爾森在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上奪冠之后,安賽龍成為第二位在奧運羽毛球男單項目問鼎冠軍的歐洲人。喜極而泣的安賽龍當場拜謝恩師張連營。
諶龍失利,令中國球迷們內心有不小的遺憾,但是當他們看到世界冠軍背后的締造者,原來是中國教練張連營時,落寞之余不免又心生傲嬌:本屆奧運會羽毛球冠軍原來也是“中國制造”!
時間來到2022年,這一年簡直成了“中國制造”安賽龍開掛的一年。在8月28日的羽毛球世錦賽中,安賽龍出戰男單決賽,對陣泰國小將昆拉武特,首局比賽,安賽龍就展現出“恐怖”的統治力,打出7:1開局。
比賽間隙,師徒兩人交流戰術,張連營告訴安賽龍四個字——“氣勢碾壓”。比賽繼續,當昆拉武特反撲追分時,安賽龍又送出了一波14:1的攻擊波。第一輪比賽下來,安賽龍跟看臺上的教練張連營相視一笑,多年的磨合下來,師徒間早已建立了無與倫比的默契,張連營對愛徒伸出了中國式的勝利“剪刀手”,而安賽龍則隔空揮舞球拍回應。
第二局比賽中,昆拉武特做出了戰術調整,但還是難擋安賽龍的攻勢,最終21:16,安賽龍又勝一局,以大比分2比0拿下世錦賽男單冠軍。繼上一次2017年擊敗林丹,時隔五年以后,安賽龍再度站上了世錦賽的最高領獎臺。而這一切榮譽和輝煌戰績的背后,用安賽龍的話說:“沒有張連營,就沒有我的今天,我的獎章上,沾染的不僅有我的汗水,還有教練的全部心血。”
在張連營臥室的墻上,懸掛著1996年、2000年奧運會在運動員村里跟拉爾森、馬丁的合影,另外一側是1997年皮特·拉斯姆森奪得世錦賽冠軍后,跟他深情擁抱的照片。照片里的張連營一頭黑發、意氣風發,而如今,他的頭發有一半已經花白。
已經64歲的張連營每周除了兩次丹麥國家隊的訓練課,其余時間就是到俱樂部去教球——他還是放不下那一批又一批的人才。當年還在打混雙的尼爾森曾跟張連營說:“你一定等我退役了再退休!”聽著這句話,張連營嘴角微微上揚,拍了一下尼爾森的肩膀,說:“你這句話,當年的拉爾森也跟我說過,之后的皮特·拉斯姆森、蒂娜·鮑恩也說過,我就這么一批批地送走你們,等到什么時候是個頭?”張連營這么說著的時候,眼角也是微微濕潤的,他當然舍不得這一批批自己親手帶出來的隊員,和自己執教的球場。所以,只要一有隊員發信息給張連營請求上課,他還是會推掉所有的事情到球場去加班。
在帶出了一個又一個傳奇般的羽毛球選手后,已經在丹麥執教超過三十年的張連營,被冠上了“丹麥羽毛球教父”的桂冠。他用32年的歲月,造就了丹麥人心中的中國神話。
編"輯/朱艷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