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湯唯，已經稱霸韓國

湯唯在韓國成了新一代繆斯。

樸贊郁導演的《分手的決心》，之前在戛納時就出盡風頭奪得最佳導演。近期韓國電影振興委員會宣布此片將角逐明年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獎（即原來的最佳外語片獎）。作為女一號的湯唯，自然也成了話題中心。

有評論說，這部電影“不那么樸贊郁，但很湯唯。”沒有了樸贊郁過去的裸露奇情與復仇，只是講述了一個含蓄而克制的純愛故事。整部影片都圍繞湯唯的角色展開，一個神秘的中國女人，身上背負了幾樁殺人疑案。她所散發的奇特魅力深深吸引住了調查她的刑警，兩人之間產生了畸形的愛戀。

樸贊郁的導演功力依然很強，調度高明，轉場華麗，敘事精準，一切做得收放自如、克制有度。但觀眾對湯唯的評價卻很兩極。有評價稱這是《色·戒》之后最好的湯唯，但也有不少批評認為她令這個角色毫無說服力。

事實上，盡管位列內娛大花之列，關于湯唯的質疑聲始終存在。她的作品口碑高低飄忽，表演水平更如薛定諤的貓——你無法定義它是否存在。湯唯到底有沒有演技？她為什么總能受到導演的青睞？這個問題，在《分手的決心》后變得更清晰了。

湯唯在韓國有多火

樸贊郁從不掩飾自己對湯唯的喜愛，自稱看過《色·戒》后就有跟她合作的愿望，并把她比作“深淵”和“古井”，“有讓人深感好奇的深度”。他之前的幾部女性主角電影，《親切的金子》臨開拍才確定李英愛主演，《小姐》試鏡了一千多人才找到金泰梨。唯獨《分手的決心》，在構思階段就依照湯唯的形象設計角色，完全是量身定制。

樸的御用編劇鄭瑞景也是湯唯的狂熱粉絲，直截了當地宣稱：“如果不是湯唯演的話，我無法寫愛情故事。”“等劇本完成我們才意識到這個決定有多沖動，如果湯唯不演怎么辦？”

當然湯唯并沒有錯過這個絕佳的本子。

她在片中飾演的瑞萊，在中國犯了罪后偷渡到韓國。為獲取合法身份，年輕貌美的她嫁給了一個控制欲極強的海關官員，年紀大到可以做她爹。這個丈夫在登山途中離奇死亡后，她成為頭號嫌疑人。

負責此案的警探是樸海日飾演的海俊，一向冷靜的他卻在面對瑞萊時亂了心神。他放下了作為警探應有的理智，難以自拔地陷入愛情的溫柔鄉，不知不覺中慢慢步入危險的境地……

影片從海俊的有限視角出發，一點點靠近瑞萊，試圖揭開她的神秘面紗。看起來他似乎是主動的一方，但實際上，這段關系里女方才占據著絕對主導。從海報中就能看出主次關系來，湯唯像是遠在天邊的山，樸海日則站在海邊懸崖處，被湯唯的大特寫牢牢壓制。勾連二者的是虛無縹緲、彎繞曲折的云，仿佛隨時可能被風吹散，也喻示了兩者可望而不可即的悲劇結尾。

瑞萊在片中有一句關鍵性的臺詞“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我不是仁者，我喜歡海。”山與海的視覺意象充斥在片中的角角落落，仿佛是對瑞萊的歌頌：贊美她如山般睿智，如海般纏綿。一個非傳統意義上的蛇蝎女人，被樸贊郁塑造得敢愛敢恨，攝人心魄。

上一次湯唯遇到這樣“量身定制”的偏愛還是2010年金泰勇導演的《晚秋》，當時金泰勇也說自己的劇本是看著湯唯照片寫出來的。湯唯憑借這個角色成了韓國三大獎“百想藝術大賞”第一位，也是迄今為止唯一的外籍影后，并在當年的韓國電影青龍獎上以流利的英文頒獎詞鎮住全場，此后開始在韓國火得一塌糊涂。

一個在韓國街頭的隨機調查顯示，湯唯的民眾知名度和喜愛度都非常高。當紅組合Black"Pink的成員金智秀在綜藝里被夸“長得像湯唯”，是“美人相”。湯唯結婚的時候，韓國網友戲稱金泰勇是導演界的“灰姑娘”，居然能娶到湯唯這樣的女神，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笨拙的優雅

然而，湯唯卻評價她自己“不是典型的中國美人。”“伯樂”李安也說得坦誠，章子怡怎么拍都好看，但拍湯唯，就得找角度。

相比骨相清晰、五官清麗的章子怡，湯唯生就一副張愛玲小說里的“秀麗六角臉”，面相鈍感明顯，像《色·戒》里，她的這種素雅清淡可以被包裝成珠圓玉潤的古典美；但如果沒有找到氣質合適的角色就容易暴露短板。且不說被截成表情包取笑的《大明風華》，在同是民國造型的《黃金時代》里，她就顯得有些呆里呆氣，完全沒有蕭紅該有的靈動鋒利。

當年《色·戒》選角，據傳劉亦菲、舒淇、周迅等都曾是備選，但她們要么是無法接受激情戲，要么是檔期排不開，紛紛婉拒。章子怡曾毛遂自薦，李安又覺得她氣勢太強，并不適合王佳芝的角色。他最終選擇了名不見經傳的湯唯，看中的就是她身上的單純、平凡，像塊未經雕琢的璞玉。

讓一個從學生話劇團里出來、演技青澀的新演員，去扮演一個在戰爭年代臨時充當間諜、假裝富太太的話劇組女學生，兩個形象天然的契合。加上李安又是出了名的會調教演員，每一場戲都是反復練、反復摳，終于讓湯唯和王佳芝融為一體。

說得更直白些，李安就是想找一個不太會演戲的人，來演不太會演富太太的王佳芝。

湯唯從來不屬于天賦型的演員，考中戲的表演系三次都沒成功，之后轉戰導演系也費了不少力。離開李安近乎手把手地指點，湯唯的表演開始頻頻露怯，甚至被豆瓣提名年度最渣女演員獎（《命中注定》）。

關于她演戲的一些新聞，也大多顯得有些過于努力的笨拙。為了體悟《黃金時代》，她把蕭紅的書抄寫了好幾遍；為了演《分手的決心》，她90%的時間都在學韓語、背臺詞，筆記做得密密麻麻。拍《三城記》時更夸張，她背負鉛塊，沉在水底30秒，反復溺水了三次。

對于諸如此類的吃苦式演出，湯唯自己的解釋是，她沒有技巧，沒有捷徑，“只能走到人物的內心世界里面，感受她的喜樂。”

感受到了，就能演到；感受不到，她就真的演不到。

這種感受型的表演方式被《黃金時代》里演駱賓基的黃軒評價為，“好的演員有把自己掏空的能力”，當閃光點迸發時，會給他帶來出乎意料的刺激。但黃軒也承認，湯唯的狀態不穩定，有時會犯錯誤，“她的每一條差別都很大，有時候她演完一條你都會莫名其妙她怎么是這么演的。”

除了挑角和要依賴并不可靠的感受外，湯唯的臺詞功底也飽受詬病。

在《分手的決心》里，大家就普遍認為湯唯念韓語臺詞比中文臺詞更好。因為瑞萊的設定就是個不擅長韓語的中國人，講話些許笨拙可以被視作可愛。可一旦切換回母語，她情緒上的寡淡就很難掩蓋過去。

還是她丈夫金泰勇最了解她，拍《晚秋》直接沒有臺詞，完美避開了短板。

笨拙的優雅，個人認為用來形容湯唯十分貼切，她自始至終都沒有真正從《色·戒》的角色里走出來。

就像王佳芝在《色·戒》里動了真心，就像瑞萊在《分手的決心》里想做蛇蝎美人，卻終究落回戀愛中的女人。雖然故事設定完全不同，但樸贊郁還是在照著王佳芝的模子來拍瑞萊。

蒙娜麗莎的畫像

湯唯是氣質大于技巧的演員。李安說他在湯唯身上看到了一種“以前的國文歷史老師的感覺”，覺得她的眼睛里很清澈，沒有什么欲望。

這種不可多見的清新素雅讓她成為演藝圈的稀缺資源，說得更直白點，在當年的內娛女演員里，湯唯是唯一“看上去像是念過書的”。很多導演，尤其是表達欲強的作者型導演，都渴求這種類型的演員。

比如王家衛就是個典型不把演員當“人”的導演。拍《花樣年華》時，有場戲梁朝偉演了幾十次都沒過。他有點急了，問王家衛到底想要什么。王家衛說，我就要你放下所有的表演。

王家衛有極其強烈的影像風格，他不需要演員的演繹，甚至不需要他們有多少主觀能動性，要的只是他們的身體，以符號性的存在來配合他的畫面和氛圍。

所以演王家衛的電影對演員們來說普遍是一種折磨。張國榮說跟他八字不合，林青霞說演他的電影是這么痛苦。當他們在拼命磨煉演技希望能擺脫“花瓶”標簽時，王家衛要的就是那個“花瓶”。

但也因此，像王菲這樣沒有表演經驗但氣質出眾的人，在王家衛的鏡頭里反而會格外突出。王家衛能捕捉到王菲的靈動，但如果讓她正經去塑造一個角色，那效果往往不盡如人意。

周迅曾說，演員應該像干凈的玻璃杯，導演往里面倒什么就呈現出什么。好的演員可以承載任何角色，千變萬化，換用現在常用的贊語就是“劇拋臉”。

而對湯唯來說，更合適的比喻應該是一幅畫。

當然不是那種現代流水線上批量復制的、隨處可見的裝飾畫，而是被保存在博物館里的藝術大作，獨一無二，富有解讀空間。就像《蒙娜麗莎》，足夠美又足夠神秘，讓每個駐足的人都能從中發現不同的東西。

事實上，《分手的決心》里湯唯的人物海報就拍得有點像《蒙娜麗莎》。

如果單拎她在《分手的決心》里的表演進行分析，毫不客氣地說，十分糟糕。可一旦放置進樸贊郁華麗獨特的影像之中，她的這些劣勢突然就顯得無足輕重了，甚至帶有混沌的詩性美。

但即便美如《蒙娜麗莎》也并不適配所有場景。典型的反面案例就是《吹哨人》和《大明風華》，大幅度的肢體動作和復雜表情是她難以駕馭的，她必須在適配的導演和限定的角色里才能施展魅力。

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她的優質作品基本都是“量身定制”，《月滿軒尼詩》《晚秋》《地球最后的夜晚》和《分手的決心》，無不如此。優雅的、疏離的、神秘的，又帶著點笨拙、純情和木訥。貿然尋求轉型和突破舒適圈對她來說得不償失，甚至可能變成災難。

有些演員一人千面，有些演員保持原狀就足矣。

如果停留在國內，年過四十但表演又高度受限的湯唯，大概率會被困在白瘦幼與婆婆媽媽的狹隘空間里，一步步被耗盡熱度和觀眾信任度，過去幾部爛片就已經敲響了警鐘。

相比之下，青睞“文藝氣質女神”的韓國影壇確實更適合她的發展。寬容的創作環境、多元的電影類型、豐富的女性角色，像全智賢、金敏喜這些氛圍感美人即便年齡漸長也依然能接到適合自己的角色，湯唯亦找到了自己的擅長領域。

尤其此戛納一役后，湯唯已經坐擁韓國的頂級資源。接下來她的幾部新作，包括與樸贊郁二度合作的《斧頭》，搭檔拿遍韓國所有影帝大獎的李秉憲，以及丈夫金泰勇執導的《夢境》，暫定陣容包括樸寶劍、裴秀智、鄭有美等一眾名角。

所以湯唯有沒有演技已經不重要了，這個世界對演員價值的評價也并不只限于技巧。機緣也好，幸運也罷，她的美就是這個世界的稀有貴金屬，只需要站在舒適圈里便有廣闊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