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秋風呼嘯而過我的身體（組詩）

去享受魚兒一樣的歡喜

觀魚的時辰，必定是在水邊，凡有水途經處

就有魚的蹤影。這是哀牢山的水系，天空

被巨大的濃蔭遮蔽。就像生活，被煙塵

覆蓋。倘若沒有煙火，這世界上有多少人

將消失于饑餓和黑暗。在哀牢山體系中

忽兒就閃現出一條河流，你來不及驚喜

就已經站在河流邊。越是荒僻之地

水流量就更加從容淡定，就像一個孤獨的

先知。我從未見過先知，但總能在意識中

感覺到古往今來的先知，出現在眼前

此刻，沒有地震，閃電剛剛過去

站在河邊的羚羊，已跳到礁石，再往前

再縱身一躍，就是彼岸。我看見了渦流

卵石水草下的魚。生命現象即存在

像羚羊勇于躍起，我觀察過周圍的山巒

那些樹遠看像書箋，像灶膛中冷卻的火

更像一個周游世界的寂寞。羽毛球

被一個女人的球拍送到半空又落樹枝

女人將梯子搬到樹下，隨云梯去找回

她的羽毛球。世界的神經正變得發燙

收割麥子的男女，不知所措地站在田里

麥子收割后，四野迅速變荒蕪了

像魚一樣生活吧，我的后頸朝后仰起

可以去到羚羊生活的地方，它縱身一躍時

也正是我被幻滅壓迫神經的時刻

也正是強勁的秋風剝落一棵楓樹的時刻

風，我總想告訴你，我站在楓樹下

你如呼嘯，就把我的身體載走吧

用你的呼嘯而過帶走我的院落

帶走楓樹上紅色的鳥巢，帶走樹枝頂端

曬衣時被風吹走的絲巾，帶走樹下

干枯的向日葵。最后請帶走我

去到哀牢山的中部，遇到羚羊身體下的峽谷

遇到灰藍色的石巖，先知的足履

遇到旅居荒野的我自己。再潛入那條干凈的

河流，去享受魚兒們的歡喜

觀秋風呼嘯而過我的身體

云端下，萬物萬靈安于現狀。鳥巢吸引了

那些南來的飛鳥和蟬。因為頭頂有眾樹

我經不住召喚，總習慣于仰望，除了樹蔭

在喧嘩聲中，聆聽到鳥語們的議事外

我透過云層是在看天氣變化

好像發生了什么？又沒有發生什么

觀云，就是觀生活狀態。如遇到云圖

浩瀚的蔚藍，你將曬干所有潮濕的衣物

甚至是霉變也會在云圖下逃之夭夭

如遇云圖中有白色的云朵游離

意味著你拋擲骰子的速度也會追趕天邊的云

意味著你站在山岡上融入了白花花群羊深處

如遇云圖中有相互擁抱的鋁灰色云塊

就像巖石圈編織的風扇相互碰撞

風來了，風是從灰色地帶的天邊

過來的。風就像陰謀和愛情小說中的沖突

從遙遠的地平線開始翻越云穹和山脈

此刻，我不知道你將箱子放在哪里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生火襲寒

我不知道被磨鈍的鋒刃是否還有銀光色

而我自己，感受到的秋風已在路上

楓葉早已變紅，如同我的絕望

已經燃燒過意志，并使我望著透明的灰

一次次地站起來。風來了，在家門口盤旋

呼嘯而過的風將在此停留一個夜晚

觀秋風呼嘯而過我的身體

黑夜，將每一個幽靈安居在天上的房間里

再將人間的生靈渡到各自的碼頭和內陸

風已經推開了門，我的鑰匙鏈在碰撞

我站在壁壘下迎接著風神的降臨

除了庭院深處的楓樹，還有石榴和紅豆杉

還有露臺上的衣物，洗衣機在攪動

還有不知道去哪里避風的鳥雀們

風呼嘯而過，看滿樹的楓葉離開了樹枝

深紅色的葉片，在凄冷的旋轉聲下

像人一樣離不開塵埃。所有的輕重

將返回原鄉。我返回房間，站在窗口

我返回我的肉體，尋找親密的靈魂伴侶

為什么？人喜歡在天蒙蒙亮之前

為啟程遠方而謀略，并為之激動

移動光影者

移動光影者，如現代啟示錄。由我開始

將手觸碰到的物件解開。古老的時代

總使用草繩系物。現時代，尼龍化纖繩

替代了過時的繩索。移動光影者

離不開捕魚器，水岸新城，幾個人

坐在折疊凳子上，將纖長的釣魚桿系上魚餌

伸向池塘河流邊。移動光影者

癡情于被融化的一滴朝露

便開始出發，在鳥翅中遠離了高速公路

一條彎曲的小路，長滿了金色向日葵

從小到大，我們品嘗到了憂傷和死亡

從光影中我們能不能獲得閃電般的幸福

移動光影者，像一個農夫安靜中穿過了田野

一只鷹在海拔高度中移動著黑色的翅膀

一個詩人在時間的遷移中約會著她的語詞

一個農夫找到了曲曲折折的鄉間田垅

仿佛在貼著我身體中的世界屋脊

我的生活就是我的鑰匙，在一秒鐘，楓葉

飄窗過來，抵押了我的鑰匙，它放在書桌

在我寫作時。鑰匙就在書桌面，貼著某本書脊

仿佛在貼著我身體中的世界屋脊

我不害怕寒冷。我畏懼的是烈火導引出的

火花。它鉆石般的秘密中包裹著我的脆弱

我害怕的是那些已經從烈焰紅唇中跳出的

某一個奇跡：諸神讓我看見了光亮

又讓我遭遇了黑夜彌漫。我的鑰匙在哪里

都是我的一部分。因為時間關系，我的

處境在變遷，如此以來，我必須攜帶它

有一個半夜，我乘高鐵回來，站在家門口

發現未帶鑰匙。那一夜，我翻墻而進

跌倒時破了膝頭。銘記這次教訓后

便時時刻刻讓鑰匙呆在我身邊

鑰匙鏈成為了我斜挎包中會發出聲音的樂器

有時，只要腳步加快，鑰匙鏈就會響動

那響聲讓我安心。仿佛它在包里

為我疾馳的速度伴奏。有時我也會討厭它

當我需要安靜時，我想聆聽到烏有之聲時

它仿佛精靈，總在低聲細語地歌唱

它可以在包里的某個細小的角落

感受我的旅途，甚至感受我的幻覺

這時候，它也會安靜如嬰兒

我換過了無數的斜挎包，以適應我

隨身攜帶的書和筆記本，還有一條口紅

還有一瓶白色的安眠藥。還有眼藥水

還有吸墨水的鋼筆。還有，還有我

細小的靈魂。如果沒有鑰匙我就無法

回家，這是一個現實問題。也是常識

從兒時，母親就將一把鑰匙用毛線系好

掛在了我脖子前。從小，我就知道

鑰匙可以開門。而此刻，又一夜過去

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庭院的落葉

我摸到了床邊的鑰匙鏈。我洗過了冷水澡

我穿上了昨天在陽光下曬干的裙裝

我誦過了經文，我打開門

我的鑰匙鏈就在裙包里。我找到了掃帚

滿院的落葉，我彎下腰

戰勝了這世界的荒蕪和蒼茫的秘密

隱喻正在浪尖上游離

語言無法到達的地方，黑暗可以抵達

秋風落葉后的安靜，耳根底下無聲無息

在習慣的力量下，醒來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而人的悟空則需要引力，那來自平面和深邃

內核的時光。等你來，如同古老紡織機

由無數根曲線在聚攏。如同磨坊、煉金術

黑色鍵盤上的手指。如同此處它鄉

陌生人的邊界，呼吸中的青草味

深秋的印花裙上垂落的雨絲

如同列車減緩倒轉的月臺，飛逝的行李箱

此刻，帷幕拉開，星云變幻無窮

蟬鳴、蟋蟀，暗紅色的筆跡，還有我

所有虛擬都在夢中得到滿足延伸

此刻，沒有風嘯，世界美如暗夜

美如沉淪：一個女子的背影

輕薄孤僻中化為烏有

暮黑風高，任我自由迷失

唯有自由可以隱去世間一切繁雜和浮塵

唯有獨立可以在混沌山河海洋陸地遠行

看一只白鷺突然消失，隱喻正在浪尖上游離

海男，作家，詩人，畫家。畢業于魯迅文學院·北京師范大學文藝理論研究生班。著有跨文本寫作集、小說集、散文集、詩歌集九十多部。有多部作品被翻譯。曾獲劉麗安詩歌獎、第六屆魯迅文學獎（詩歌獎）等。現居云南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