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藥名文學是以中藥名為語匯創作的文學作品,包括藥名詩、詞、曲、散文和戲曲,它是古代涉醫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中藥與詩詞這兩種中國固有的傳統事物共同構成了“藥名詞”這一詞體,隸屬于雜體詞。
一、陳亞“藥名詞”藥名梳理及用法分析
中國最早的藥名詞出于陳亞,以下是對陳亞以藥名入詞的四首《生查子》中藥名的梳理及用法分析。
(一)陳亞“藥名詞”藥名梳理
從此表可以看出,陳亞這四首藥名詞皆以中藥入詞,雖然用法不全相同,但每句詞都至少包含一種中藥。
(二)陳亞“藥名詞”藥名用法分析
1.本音
本音指用藥名本音入詞,是藥名入詞最普遍的一種方法。比如《生查子·藥名閨情》其二中“起來閑坐北亭中”的“北亭”一語雙關,既是中藥北亭,也是詞中女主人公生活中的建筑北亭。再比如《生查子·藥名寄章得象陳情》“旋占凌霄路”中的凌霄,字面上是有凌云、迫近云霄的意思,既可承擔符合詞律的作用,也一語雙關說明了朝廷選拔賢才的這條“路”是一條可以平步青云的路。
2.諧音
諧音指用同音字或近音字來代替本字,藥名詞中則以同音字或近音字來代指入詞的中藥名。“浪蕩去未來,躑躅花頻換”,浪蕩子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獨留女主人公一人在花下躑躅,此二句包含“莨菪”“躑躅”兩種中藥,都是以它們的諧音入詞,且取的雙關之意也符合句意,“浪蕩”一詞簡略卻生動地表現了情郎的灑脫不羈,也表現出了女子的嗔怪之意,“躑躅”則表明了女子日復一日在花下的徘徊與等待,體現了她的癡情與相思。
3.別名
別名是指法定名符或規范的名稱以外的名稱,藥名的別名與正名相對,是由于命名依據、地域區別、方言差異、書面口語等原因形成的不同的別稱。《生查子·藥名閨情》其二“半下紗廚睡”中半夏別名守田,女子從容地放下扇子以及夜晚放下一半的紗帳睡覺,都體現了女子悠閑的姿態,頗有種“守拙歸田園”的意味,也體現了女子與丈夫之前過的是不算富裕卻悠閑自在的日子,如今丈夫相隔千里為金榜題名辛苦準備,她只能坐在北亭中因為憂心與思念獨自垂淚,可想而知,她對丈夫回家也抱有極大的期望。
4.析字
析字是指將入詞的完整中藥名進行字面與意義上的分離,與詞中的其他語素或詞構成新的意義。“字字苦參商”拆“字字苦”與“參商”二詞成“苦參”意象,苦參性苦寒,恰好可襯出女子此時心境。“白紙書難足”以諧音的方式包含有“白芷”與“紫蘇”兩個中藥意象,白芷雖味辛,但它與紫蘇卻都有鎮痛、散寒的功用,女主人公所寫的相思之情如白芷般味苦,寫出來或許能些微減輕心中的愁悶。
5.省字
省字是指為了方便藥名入詞和詞人表情達意,將入詞的中藥名省去一個字。“大幅紙連粘”包含有大腹皮這種中藥,陳亞省略了“皮”字后諧音入詞,主人公用大片大片的紙粘連在一起,書寫盼望回鄉務農的歸田賦。《生查子·藥名閨情》其一“相思意已深”中包含中藥意象“相思子”,“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相思子在中國詩詞中一直代表相思之意。
6.結合藥性入詞
陳亞除了單純考慮將藥名本身進行變化入詞合乎詞韻格律以外,還將中藥本身的藥性與詞人想要表達的思想感情與心境結合在一起。《生查子·藥名寄章得象陳情》“甘草歸田賦”中“甘草”味甘,仿佛回到田園便會舒心快意過上甜美豐足的生活。《生查子·藥名閨情》其三“擬續斷朱弦”中“續斷”是一種性苦辛的中藥,有強筋骨、續折傷的功效,符合琵琶接弦的狀況。《生查子·藥名寄章得象陳情》中“也知沒藥療饑寒,食薄何相誤”,其中的“沒藥”是橄欖科植物樹干皮部滲出的油膠樹脂,味苦氣濁,凸顯了陳亞自己的悲苦、沉悶,“薄荷”卻可疏肝行氣,隱喻詞人也在開解自己,他也知道沒有藥物可以治療饑餓寒冷,只能守著微薄的俸祿,質問命運為何會這樣耽誤他。
7.結合藥名意義入詞
有的藥名作為一個詞語,有它本身的意義,陳亞在詞中或結合藥名詞語字面意義,或結合藥名詞語的典故意義與隱喻意義。《生查子·藥名閨情》其一后四句沒有明確寫出季節,卻將隱喻意義賦予櫻桃和菊花,代指季節。《生查子·藥名閨情》其一中“分明記得約當歸,遠至櫻桃熟”中包含有“當歸”“遠志”與“櫻桃”三種中藥意象,陳亞取“當歸”字面“應當歸來”之義,又取“遠志”典故意義喻堅守初心,女子與丈夫當時約定,丈夫最遲于櫻桃紅熟之時就回家,如今已到了菊花開放的時節,卻還是沒有丈夫回來的消息。
總而言之,陳亞在四首《生查子》中以自己擅長的手法寫情感。首先,他巧妙地以藥名入詞,或用藥名本音,或用藥名諧音,且陳亞不僅僅利用中藥藥名本身,他還通過雙關、假借、離合、拆字等方法對藥名進行改造,并結合中藥本身的味道、藥性表達主人公的心境與狀態,大多選取藥性苦、辛的中藥作為意象襯人心境,獨具一格,使詞多了一絲諧趣。其次,陳亞藥名詞雖然沒有完全跳脫出傳統題材,但他也有抒發詞人因種種不公企圖棄官的心中牢騷的詞,生動地體現出了詞人被生計與理想同時拉扯時心中的掙扎與痛苦。再次,陳亞部分詞突破傳統五代詞風,以俚俗語言寫相思閨情,體現了陳亞的“性好諧謔”。
二、陳亞“藥名詞”的影響
藥名文學從《詩經》《離騷》中就可見端倪,發展到宋代時,詞作為詞人表情達意的一種文體形式在宋代發展到了高潮,因為政策、經濟、思想等原因,中醫中藥學在北宋也到達了一個小高峰,詞體自然而然地與中醫中藥學產生相交,而這種碰撞勢必會對后世的文學意象、藥名文學、詞體的發展產生影響。
(一)中藥意象發展
中藥意象在過往的作品中大多只是單純為了和韻、對仗,但自陳亞以藥名入詞后,中藥意象除了繼續發揮其和韻、對仗的作用外,更多還涉及了中藥本身的藥性、藥理,例如陳亞以苦參、沒藥等性苦辛的中藥入詞,表達主人公辛酸、悲苦的心境;以石竹、薄荷這種可去火、疏肝的藥物入詞,體現了主人公的自我疏解。陳亞藥名詞的出現使得藥名文學中的中藥意象得到發展,后期藥名文學除接入中藥本身以外,甚至還加入了與中藥相關的醫事活動及相關工具,擴充了中藥意象的象征意義與比喻意義,增加了意象的使用頻率與趣味,讓意象、意境得以開拓,令藥名文學的藝術、理論價值得到極大提升。
(二)藥名文學發展
嚴羽《滄浪詩話》認為包含藥名詩在內的雜體詩,“只成戲謔,不足法也”。詩詞同源,嚴羽對藥名詩的評價同樣適用于藥名詞,但陳亞藥名詞的出現突破了嚴羽對以藥名入詩詞的評價,不再單單只應用于戲謔與玩味,陳亞的藥名詞就有表達詞人郁郁不得志的無奈與憤懣的功用。陳亞之后的藥名文學在行酒、猜謎、玩樂等功能的基礎上,發展出了助學、論詩等功能,例如清大醫家葉天士為便于理解,作《四時藥物詩》藥物名稱口訣,“冬來無去可防風,白紙(白芷)糊窗重復重。睡到雪消揚起石(陽起石),戶懸門外白頭翁”,讀來令人興趣盎然,記憶牢固。且在之前的藥名文學中,有些語句著重在意藥名的嵌入是否符合藥名文學規范,導致句子讀來過于生硬,但陳亞藥名詞的創作及藥名的使用合乎情理且不著痕跡,毫無違和堆砌之感。
(三)詞體發展
詞風方面,北宋詞大體上依舊承襲了五代詞“柔媚婉約”的風格,難出新意,陳亞的藥名詞寫得委婉動人、情意綿綿,雖大體不出婉約詞風,但還是有些微突破,《生查子·藥名閨情》其三女主人公閑時只能坐彈琵琶聊解相思,卻絲毫無用,還因心不在焉將琵琶弦撥斷,但女子打算續上琵琶弦,等到這“冤家”回來給他看。俚俗語言的運用讓整首詞讀來充滿趣味性。
除此之外,陳亞在藥名詞的創作手法方面變換多樣,將藥名或直接嵌入,或諧音、雙關、離合、拆字,都極大增添了詞的含蓄韻味,而這些手法都為后世詞的創作提供了思路。詞的格律比詩更為嚴格,以藥名入詞自然也比作詩更難。
藥名詞的誕生,是宋詞不斷發展的結果,同時也是藥名文學緊隨時代腳步,不斷開拓創新的體現,藥名詞在陳亞后成了一種獨特的藝術形式,大大豐富了中國古代詞的內容及形式,也在客觀上推動了中醫藥學的普及、傳播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