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山菍子甜過酒

蘇龍，廣西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廣西小小說學會會員，南寧市作家協會理事。作品散見于《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紅豆》等刊物，部分作品入選年度選本。

那年秋天，葉老師被分配到鎮中心校，教語文兼音樂。開學前一天，夕陽西下，金風送爽，飄來悠遠清脆的歌謠：“七月半山菍子烏一半，八月中秋山菍子烏溜溜，九月九山菍子甜過酒……”校長告訴葉老師，這是本地山菍子歌。

第二天早上，葉老師走進班級，驚訝地發現講臺上有一個小竹籃，籃里擠滿了一個個肚子圓圓的的小“豬仔”，長著一圈圈小“耳朵”。他歡喜得不得了，手指輕輕夾起一個問：“同學們，這是什么？怎么吃呢？”

“山菍子。”“我來。”一個小胖子擠到了講臺上，夾起一個山菍子，邊動手邊說：“老師，把它的一圈‘耳朵’撕掉，兩個指頭一捏，它‘肚’里的芯被擠出，就可以吃了。”

山菍子瓤多核少、汁水多，葉老師吃了，感覺這果很有泥質感。小胖子賣力撕山菍子“耳朵”，葉老師不停地吃，口感愈發醉甜。

底下突然有人哈哈笑，葉老師皺眉頭問：“怎么了？”

一個男孩憋住笑說：“老師，你……你的嘴巴，哈哈……”葉老師轉向黑板邊的儀容鏡，天啊，嘴邊烏黑一圈。他忍不住笑，露出的牙齒，也是烏黑的。

葉老師知道那籃山菍子是小胖子拿來的。小胖子叫韋才寶，花名山菍子九，上邊還有個姐姐，他老媽過世早，他老爸靠釀山菍子酒養家糊口。

第二天葉老師便秘。校長知道后回家拿了些蜂蜜，兌溫水給葉老師喝。晚上葉老師就輕松解決了問題。

山菍子九頑皮，逃課、爬樹、掏鳥蛋、熏老鼠、游泳、抓魚捕蝦……葉老師無論是好聲好氣地哄，還是拍桌黑臉訓，他都好好地應著，一轉身毛病又犯了。

有天葉老師在上音樂課，擺攤的黎阿婆嘴里邊罵著“這幫瘟收的”邊闖進教室，說幾個小猴子偷吃她的山菍子。葉老師眼睛環掃一圈，個個嘴巴干凈，一點山菍子的殘渣都沒有，他笑著說：“阿婆，興許是別班的呢？”但阿婆一口咬定是他班的。葉老師也不好再說什么，掏出幾塊錢賠給了阿婆。葉老師繃臉收色，底下靜悄悄的。他笑了：“唱歌唱歌，嘴巴敞不開，怎么唱呢？來，跟我學，啊——”

放學后幾個男學生被留下了，他們一個個對著儀容鏡張嘴發著“啊”的聲音，臉都憋紅了，牙齒都烏黑烏黑的。收了檢討后，葉老師就放他們回去了。山菍子九又折返，吞吞吐吐說道：“葉老師，這事不給我阿爸知道，行不？”

葉老師早聽說山菍子九老爸下手狠，不時揍得山菍子九的屁股皮開肉綻。葉老師說：“好辦，但你得寫保證書。”山菍子九老老實實寫了。之后，但凡山菍子九動歪主意，葉老師就揚起那份保證書。頭上有了“緊箍兒”，山菍子九老實下來。他腦子活絡，心思用到了讀書上，成績竟然蹭蹭往上爬。

山菍子成熟時，葉老師跟山菍子九和同學們上村邊嶺坡摘山菍子。山菍子九的姐姐杏花還教葉老師學唱山菍子歌，教他做山菍子酒。

葉老師有空就教杏花練聲唱歌。杏花參加鎮政府組織的“鄉村十大青年歌手”選拔賽，她百靈鳥般的歌喉把山菍子歌唱出了新意，獲評“鄉村十大青年歌手”之首。人美歌靚，十里八鄉的后生仔慕名爭相追求或托人說媒，杏花都一一婉拒，說她心里有人了，問是誰她又不說。有次杏花邊編織毛線衣，邊嘴里呢喃：“葉老師，人真帥。”正埋頭做作業的山菍子九撇撇嘴說：“姐，你別打人家主意了，葉老師有女朋友啦。”“哦？我才不信。”“真的，她女朋友都來學校好幾次了。”杏花心顫抖了一下，手指被針尖扎出血，殷紅成山菍子花。

山菍子酒甜絲絲的，葉老師本來一直喝得心情燦爛，不久前卻喝成了寸斷愁腸。“他不愿調回縣城，說離不開孩子們，挨女朋友甩了。”杏花再送山菍子酒到學校時，校長告訴她。

重陽節那天，杏花突然來找葉老師，心急火燎地說，她老爸不想給她阿弟讀書了，家里山菍子酒生意做大了，要阿弟回去搭把手。傍晚時分，葉老師來到山菍子九家。杏花已經做好一桌香噴噴的飯菜，一大壺山菍子酒放在桌子中間，飄出醇厚的香味。山菍子九老爸招呼葉老師入座，碰杯喝酒。葉老師搓搓手說：“阿叔，您看，韋才寶讀書這事……”“打住，這事沒得談。”山菍子九老爸沉臉說，“喝酒！”葉老師費盡口舌，山菍子九老爸還是油鹽不進。

“是孩子的前途重要，還是你的錢途重要？”葉老師突然拍桌子。山菍子九姐弟倆嚇了一大跳。山菍子九老爸抬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吩咐山菍子九捧出一堆杯子，一杯一杯滿上，大手一揮說：“葉老師，我喝一杯，你喝一杯，你把我喝醉了，才寶就去讀書。”

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喝起來。這山菍子酒開頭順，后勁足，數杯下肚后，葉老師已醉眼迷離，趴在桌面上。山菍子九姐弟倆看得揪心。山菍子九老爸也是喝得臉膛泛紅，卻還撐得住。

“欠的酒，我……我慢慢喝。”葉老師舌頭發硬。山菍子九老爸點頭說：“我……我等你。”語畢，埋頭伏桌，一會兒鼾聲響起。

山菍子九老爸還是讓山菍子九繼續上學。后來山菍子九考上了縣重點中學。山菍子九老爸擺桌慶賀。他感慨：“當初我真是錢迷心竅了，不信才寶能讀成書。還好，我清醒過來了……”山菍子九老爸呵呵大笑，搖頭晃腦敲著桌面哼，“七月半山菍子烏一半，八月中秋山菍子烏溜溜……”停了一會兒，他仰頭喊，“乖女婿，接上——”

“是，岳父大人。九月九山菍子甜過酒……”歌聲輕快豪爽，唱歌的是葉老師。此時，他已經喝得意氣風發，圓溜溜的臉醉成了紅艷艷的山菍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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