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泉影（外二篇）

又見，壯族，廣西大化瑤族自治縣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民族文學》《散文選刊》《散文》《散文百家》《廣西文學》《西藏文學》《星星》《詩歌月刊》《紅豆》《延河》《芒種》《青春》等刊物。出版作品集三部。

穿過十里“荷美覃塘”清涼的龍鳳河，山開始增多，村落卻越來越小巧。這時正是盛夏，綠油油的鳳凰山上飄滿紅旗，紅的色調下是蜿蜒雄偉的“長城”，這是當地群眾引資新砌起的城墻。令人不禁想到“不到長城非好漢”那種氣壯山河的豪邁，內心肅然動起一定要爬家門口這段“長城”的念頭。

鳳凰山門楣上赫然掛著“靈龜山長城”的牌子。關于靈龜山的名氣，得問鼎鳳凰山才能細細道來。入得鳳凰山門，綠草和怪石夾道，穿梭于仿古磚打造起來的城墻之間，墨灰色里，走走停停，感覺惟妙惟肖。城墻蜿蜒匍匐，整體上模擬了長城的外觀，依山而建，步道循著山脊而上，攀登的路面寬敞而平整。在山頂我觀賞周圍景致，青山如列，阡陌交通，田園風光，盡收眼底。四下望望，非常秀美。東面可以遠遠望見平龍水庫映著碧空，浮云在大平天山上飄忽而過，稍近處則是十里荷塘，似乎遠遠飄來縷縷的荷香；向南是橫州市的大圣山；朝北則是武宣縣的照鏡山；往西可以看到千峰嶺。在山下時能清楚指出的那些山峰，現在已不知去向了，只知宇宙如在掌中，浮云是它失血的皮囊，河溪是它清晰的紋理。俯瞰鳳凰山像邊界一樣橫臥著，草盛而林木稀，山石突兀而貧瘠，由山谷上來，山勢越高越陡峭，一直收攏到峰頂。

如此險要的鳳凰山，如果有千萬道瀑泉在流動，讓山巖和人影搖曳水中，石縫間泉流激蕩，水聲不絕于耳，你還想去看別的山嗎？同登山的人指著千峰嶺方向說，前方有清泉。遠遠望去，前方層林疊翠的山間懷抱里，炊煙浩渺，碧水如絲，那里有一個叫新歸屯的村莊，地下水系極豐富，到處是泉水的涌動，有五個泉眼長流不息，把良田滋潤在水的依依愛戀里，一派旖旎的田園風光。屯的北面凸起的一座小山丘，其形如臥龜，被綠樹掩埋得嚴嚴實實的，人稱靈龜山。龜頭出口處，一汪池水靈動，碧波微漾映照，遠遠地透著清涼，這就是靈龜泉的源頭。

靈龜泉是靈龜山形似龜頭處涌出的一泓小泉，是一股清澈的泉流。只見靈龜山下龜口處，黝黑的石頭天然合攏，圍成一處小洞穴，山泉水從深處石縫間源源不斷地噴涌而出，流入泉洞口的人工井池里，發出汩汩的悅耳之聲。池中三座龜形石頭匍匐水面，朝著旭日東升的方向呈左中右排列著，好像護衛滋潤著它的泉眼，又如恭迎每一日的晨曦，為一方百姓接納炫麗的朝陽和最美的福澤。淺淺的池水中，大大小小的石子歷歷可數，上百只細小透亮的魚兒在其中自由自在地游弋著。

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靈龜山之后連著遠遠而來的青翠的群峰，想必便是其源頭活水吧。群峰內核深處積蓄著大自然最鮮活的水體和最原始的力量，在靈龜山找到了啟發這種力量的融合點，便噴涌而出，形成了源源不斷的泉流。這一定是大自然鬼斧神功中厚積薄發的偉力，人類應敬畏之、膜拜之、保護之。清澈的泉流在泉口的池子里稍作停留，便經地下管道流入一汪更大的池子。從鳳凰山下而來的進村公路到這里后左右分岔，好像一門心思雙手捧著一樣，捧成了橢圓的池子，一畝方塘鋪開，汩汩細流不斷翻滾著涌入，浩浩蕩蕩。和洞泉口的水一樣，這里水質清澈透明。泉水在這里溢滿后，再通過另一邊的地下管道分別流入兩處五米見方的池子里，供人洗濯，然后通過彎彎曲曲的溪道，灌溉著這四周大山環抱里近千畝的良田，最后遠遠地匯入十里荷香的龍鳳河。

靈龜泉所在地，是位于北回歸線上一個古老的壯族村落。北回歸線是地球的腰帶，那里總有很多奇跡發生，在這片土地上就孕育著夢幻般的自然風光和獨特的壯族文化。新歸屯已建成了格桑花、油菜花、油葵基地，農家樂、文化長廊、靈龜寶山生態休閑區、田園觀光綠道，一應俱全。四季長流的靈龜泉冬暖夏涼，富含多種礦物質，這一帶出了好多長壽老人。有人還說，屯里多生雙胞胎和龍鳳胎，冥冥之中與靈龜泉水好像也有某種關聯。常見有村民到此祈子求壽，后來這里慢慢演變成為當地的一個個傳統節日的聚集之所。三月初三，這里舉辦盛大的民俗文化活動，對山歌、跳壯舞、表演瑞獅巨龍舞等在此齊上陣，熱鬧非凡。六月初二黃皮節，漫山遍野金燦燦的黃皮如串串金珠綴滿山坡，新歸屯的村民們會攜籮帶筐采摘黃皮，烹制黃皮燜鴨、黃皮燜排骨、黃皮炒雞、黃皮豬扣等黃皮系列菜肴。大家聚集于靈龜泉邊，擺設長桌宴，數千人集體聚餐，向靈龜泉及其神龜獻酒，以求幸福生活像山泉水一樣充盈富足，身體像靈龜一樣健康長壽，子子孫孫像泉涌一樣世代繁衍、生生不息。

向晚的陽光灑向新歸屯，泉池中的倒影熠熠生輝，正是雞犬牛羊歸家時。遠離城市的喧囂，一種“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況味油然升起，在忙碌的生活節奏中捕獲一段內心的沉靜和短暫的安逸。走進靜謐秀美的新歸屯，走近神秘的靈龜泉，走入山泉水所打造的晶瑩透亮的世界里，個人的情思都被淡化了，所有的崇高和意義在向晚的陽光里閃耀光輝。所有的鄉愁都在一口泉眼里，叫出明凈涼脆的鄉音，令人回味綿長、心境恬淡。讓每一個匆匆的步履，在這里截取一段深深的時光印記吧。

蝴蝶泉影

桂林山水甲天下，陽朔山水堪稱甲桂林。陽朔是桂林的縮影，在哪里可以一眼領略它的“甲桂林”的全貌？有人說蝴蝶泉是最佳位置，登其頂峰，月亮山的十里畫廊盡收眼底。

蝴蝶泉位于月亮山景區的精華旅游地段。從陽朔縣城沿國道往桂林方向，穿過壁立青峰和如織田疇，峰回路轉間，約三公里路程，一只巨大的“蝴蝶”鑲嵌在公路邊一處山峰石壁上，正在展翅低翔。這便是蝴蝶泉景區了—— 一個集自然景觀、歷史文化、登山保健、環保科普、休閑度假為一體的景區。石壁上的巨蝶也稱為金裳鳳蝶，是中國蝶類中體形最大的一種，所以也有帝王蝶之稱。它在這一帶最引人注目，近三百平方米的混凝土造型，羽翼華麗精致，須胡楚楚有情，雙眸發亮，看起來躍躍欲飛，栩栩如生。著名詩人賀敬之曾給它留下了“天下第一蝶”的題詞。

眾所周知，中國泉眼里有一對“蝴蝶”，一個是廣西陽朔的蝴蝶泉，另一個是云南大理的蝴蝶泉。陽朔蝴蝶泉精于后天的設計，除了天然泉池和溶洞泉流，還有巨大的蝴蝶造型、蝶洞、蝶瀑、蝶橋、蝶山、蝶緣、蝶館，簡直是蝴蝶主題樂園。巨大的蝴蝶造型鑲嵌在一座巍峨的石山體中，“蝴蝶”下面是巖洞口，雅稱蝶洞。穿過蝶洞，到處都是水的世界，淙淙流動的清泉，或匯流成一汪汪的潭水，或石上潺潺流動著，或從頭頂的鐘乳石底端往下滴，還有巖壁上如練的瀑水，清脆的泉流聲縈繞著，整個人好像穿過一段空靈純粹的音響群。洞中鐘乳石形態各異，如寶瓶蓮花，如笑佛禪坐，如姑射仙子裙幔婀娜，惟妙惟肖。其中有一塊鐘乳石形如蝴蝶，觸須和翅膀都栩栩如生，好像正在揮動著半邊翅膀，聞著一朵花的清香。

穿溶洞上吊索橋。吊索橋離地三十多米，走上去有點搖搖晃晃，但還是覺得比較刺激。銀色的泉瀑從山腰蝶洞內的懸崖洞隙涌出，直沖谷底，注入蝴蝶狀的大泉池，泉水清澈如鏡，在日光下熠熠生輝。五彩繽紛的蝴蝶在深谷澗中翩翩起舞，與山泉水嬉鬧著，好像永遠長不大的孩子。這時山間響起了百靈鳥歌唱般的動聽歌聲，一場原汁原味的侗族大歌正在登場。演出開始，一位聲音清脆的姑娘登場。有人介紹說，她姓吳，是侗族大歌第五代傳人。十三年前她曾領唱萬人侗族大歌，打破了吉尼斯世界紀錄。

侗族大歌是一種原生態民族歌唱，沒有歌詞和伴奏，演員皆是侗族普通百姓。他們以模擬鳥叫蟲鳴、高山流水、風聲雨意等自然之音為主，同時融合真假音轉換，運用極富特色的呼吸方法，使鼻腔共鳴技巧和舌尖顫音完美結合，以達到對自然聲音的模仿。侗族大歌于二〇〇九年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舞臺上，一段山歌過后便是侗族大歌。頃刻間，或蟬鳴悠揚，或魚躍水面，或鮮花怒放，大自然的各種音響在歌聲中起伏蕩漾。玄妙的韻律，仿佛聲音不再是聲音，而是某種栩栩如生的生動情境——那里一定晨曦暖照，梨花帶雨，翠鳥輕捷，牧童騎著黃牛吹簫，伊人在水一方哼著小調，新的一天已經開始。如清泉潺潺石上流，又如滾滾江河浪淘沙。像輕風中垂柳的搖曳，又像暴風雨里頂天立地的青松。仿佛遠遠的深山谷里迷蒙的霧氣悠揚飄逸，又突然間風雨泉瀑大作，正是“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不知何時歌聲起，不知何時歌聲絕，卻讓人沉浸其間不能自拔，婉轉悠揚的旋律在耳邊久久回蕩，也許會伴隨著我們的一生。那一刻，我對歌聲和音律一下子有了一種親近之感。侗族大歌那種大自然的音響，那種優雅的聲調，讓多少人內心深處升騰起深深的震撼，讓多少生命回歸到大自然的本真，又讓多少生命走向更加詩意的季節。

伴著山泉水的潺潺流聲，聽著百靈鳥般的動聽歌唱，很快就登上了蝶山頂。山高明曠，長空萬里，嶺南風情，浩蕩江山，又有泉水流出，有泉瀑傾瀉，美極了。如今山中開發建亭，修了上山的小路，搭起了侗族大歌的臺子，讓山與泉顯露出來，供人登臨游覽，讓青山不至于辜負韶華，清泉不至于白白流淌。

站在山頂高處極目四望，泉潭與江流，城市和村落，涇渭分明，又相融交合。可以看到蝴蝶泉水在這里匯入遇龍河，又流入漓江。整個陽朔及其村落沉浸在煙雨中，薄霧籠罩的山村升起裊裊炊煙，仿佛千萬只美麗的蝴蝶正從泉眼中升騰起舞，翩翩飛翔，好一派恬淡靜美的田園風光。

夕陽下，遠遠的青山翠林里，仿佛有侗族大歌在悠揚傳來。一方百姓的日子越過越紅火。

海井微瀾

北海市營盤鎮黃稍村啄羅口的海灘上，有一口日夜噴涌的海泉井。人們明顯看得見井底有兩處碗口大的泉水日夜奔涌，強大的泉水涌出的動力可以把井底附近的海沙攪動起來。漲潮時，地下的泉水會從這口泉眼不斷涌出海面。任憑海水如何淹沒它，泉水都保持著奔涌的姿態和純凈清甜的味道。海南島儋州市西也有一眼海泉，平時是淡水泉，漲潮時變成咸味，退潮后咸味頓失，泉水重新變得甘甜爽口。

在海邊，淡水顯得相當寶貴，因此這里也是漁民的臨時落腳點。多少年來，每到退潮后，漁民們下船把海泉井的水帶回船上，將下海捕撈用的水箱盛滿水，等待漲潮時再遠航。

踩著軟綿綿的細沙，緊靠著海泉，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遼闊的大海在蔚藍色的天空下，在視線里雖然只有方圓數里風景，卻足以讓人在塵世的繁雜中作半天的清游。

海邊沙灘里或大海島礁上的淡水泉涌，在我國南海也早有發現。位于西沙永興島西南約五十海里的甘泉島，是一個橢圓形的小島，中間低平，周圍環繞著珊瑚礁。考古資料顯示，島上除了有戰國、秦漢以來到清朝時期的一些文物外，比如西甌人和駱越人使用過的甕棺、歷代陶器殘片，還有兩口全部用紅磚砌成的明代古泉井。有史料記載，廣東水師提督李準巡海時發現此島中部有淡水井兩口，其水甘甜可直接飲用。“已得淡水，食之甚甘，掘地不過丈余耳，余嘗之，果甚甘美，即以名甘泉島，勒石堅桅，掛旗為紀念焉。”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期的兩次考古調查中，在島上發現了唐宋兩代的居住遺址，還有磚墻小廟一座、珊瑚石壘小廟十三座。

有人說，甘泉島是西沙群島唯一有淡水的島嶼。其實不然。在浩瀚的南海中，永暑礁、馬歡島等島礁也有淡水。馬歡島是以明代航海家馬歡之名命名的，他是鄭和下西洋的航海家、翻譯官，精通波斯語和阿拉伯語，三次擔任翻譯官隨鄭和下西洋，將二十多個國家的航路、海潮、地理、政治、人文、語言、氣候、商業和野生動植物等狀況記錄成文，后著《瀛涯勝覽》一書，成為研究鄭和下西洋不可或缺的原始文獻。馬歡島被沙堤圍繞，土壤肥沃，雜草叢生，擁有淡水資源，向下挖沙二尺即可得到淡水，水質優良可直接飲用，所以海鳥和海龜多選擇在此棲息。

泉乃天賜之物、地藏之源，必珍之、護之、愛之。南海諸島及北部灣沿海地區地下淡水雖然豐富，但也只是足以維系生態平衡而已。過去海泉井周圍的村落都打了很多水井，日常用水有了著落。南海諸島大多為珊瑚礁，一般沒有可供飲用的地表淡水，只有雨水通過地面珊瑚碎屑、沙礫滲入地下形成的淡水水體。淡水比海水的密度小，浮于咸水之上。淡水水體中央厚，邊緣薄，咸淡水的密度差異形成了地下淡水體，對島嶼的植被生長很有益處。

海泉井及甘泉島等島礁的泉水味道鮮潤而清爽，天熱時取之煲粥，粥不易變餿；取之煲海鮮湯，怎一個“鮮”字了得？到附近村里做客，免不了喝海泉水泡的茶。海泉水富含礦物質，味道甘甜，營養豐富，泡出的茶水湯色明亮，香氣高爽，滋味鮮醇。酣飲一大碗茶香四溢的泉水茶，唇齒間和內心里激蕩著大海一樣的情懷。

南海諸島礁以及祖國廣袤邊疆，一汪清澈的泉井，一片殘磚斷瓦，一棵斑駁的巨樹，像撒落在大地上的一顆顆明珠，也許不那么起眼，但它見證的卻是一個民族共同開拓的疆域、共同書寫的歷史、共同創造的文化、共同培育的精神，是一個崛起的大國不容置疑的清晰脈絡和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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