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風（五首）

◎孔慶根

送菜記

父親常冷不丁地到單位

卸下肩上的蛇皮袋

我懶得對他講為何昨晚電話里不說

我這個星期可以回去

過了八十

父親的聽覺逐日退化

而他依舊像年輕時一般固執

袋里裝的可是一早收割的蔬菜

在傳達室，我們相見又告別

他告訴我一切都好安心工作

他不喝水一般也不去辦公室

他也不要我送出大門

一般他會回頭幾次

老人健旺是子女的福分

保安會在背后贊嘆

除了點頭稱是

我會看著父親轉彎

想著他的歸途

晨 遇

薄霧在水面舞蹈

葦塘寂靜，蘆花收縮

一只早起的鳥兒飛過

停歇在一稈蘆葦上

莖干負重、彎曲、倒掛

像要落到水里

鳥跳躍、踱步，且鳴叫

而新的平衡誕生

蘆葦顫動、搖曳、花絮舒展

他們像兩個忘年的好友

初見的冷澀與僵硬之后

身體里的少年飛奔而來

走在冬天

寒風在日夜收割

此刻，一雙爪子抓住了我

搖晃著我

一個頑劣少兒抽穗而出

尋找他的鳥蟲草木

貓的游戲

在我看書的整個時候

貓只做一件事

持續地向地上的一根電線發起攻擊

像別的貓科動物一樣

虎視，隱匿，沖鋒

撕咬，換著法兒

你可以把電線想象成老鼠、活魚

以及它的情敵

它無視你的存在

苦練殺敵本領

好像睜開眼之前，敵人就藏在暗中

倒是朋友，那還早著呢

它在一邊的動靜

終于引起我的注意

我看著它一回合一回合的爭斗

英雄般威武的姿態得勝而歸

又投入同一戰場

從欣喜漸漸悲涼

并對人世滿腹狐疑

鐘的嘆息——送給何清清老師

雨滴，泛起一陣憂傷

這憂傷像是鐘的嘆息

在山的那一邊，古寺的鐘聲在傍晚響起

別離，是橋下溪流的歌

我從未造訪過你家的小園

山上的鳥時常落在窗外樹上

啼一聲，像你桌上的書頁

翻動著日子，緊一陣

慢一陣

蓮花在盛夏開放

荷葉在秋冬折出棱角

它們從不彎腰

亦不抱怨什么不公

蓮花開時，有人說有清香

請原諒，過去忽略了草木

只看到自己的人多么不幸

好在聞到了離去后散淡的氣息

她們在黑色的屋瓦

在奔騰的笑臉

在你第一次走過長廊

在小院白天逝去夜將來臨

等閑下來，會四處走走

風在冬天凝固，它會像老人

緩慢，無力，經過

卻沒留下痕跡

老人往往記不住今天

他的心底住著一些人和事

穿堂風

手腳打不開的門鎖

風可以吹開

時間將在黑鐵上老去

沒有誰會不朽

清晨，鳥鳴開啟天幕

光和雨降下來

報喜鳥唱了之后

也有其他的聲音響過

書上記述的悲傷

一頁頁薄薄的紙

她們早已不在人世

作惡的人亦是

穿堂風穿過我

我將是穿堂風

偶爾會搖動物件

像孩子無辜地扯扯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