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種地

◆ 伽 藍

起初，神給了父親一座山

父親在山上開一片地

那一年種谷子

這一年種玉米

種谷子的時候，父親提一把小鋤

鋤一下雜草，間一下苗

種玉米的時候，父親提一把大鋤

鋤一下雜草，間一下苗

神給了父親一片云

谷子地里下小雨

玉米地里下中雨

谷子熟在秋天，每穗谷都一樣大

羞答答地低著頭

神給了父親一群麻雀

麻雀興高采烈來吃谷子

神給了父親一個稻草人

稻草人黑里白天守著谷子地

玉米也熟在秋天，每苞米都一樣大

雄赳赳地站著

神給了父親幾只獾子

趁著月色來偷玉米

神給了父親幾副枷鎖

枷住偷糧食的獾子

這樣，每年秋天

父親都吃著小米飯、玉米餅和獾子肉

之后，神又給了父親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就是我的母親

她在大地震那年生下了我

四十二年后一個早晨的

八點鐘，我寫下這樣一首詩

（選自本刊2022年第4期“首推詩人”）

盧山品讀：

這首帶有某種家族自傳式的詩歌，講述了父親和土地的情緣，也是一代人命運的故事?！捌鸪?，神給了父親一座山”，仿佛是創世紀一般，命運饋贈了一個男人的全部家產，于是便開始了漫長的征途。在“神給了父親一片云”“神給了父親幾副枷鎖”等敘述中，由宏觀圖景向微觀現實具體呈現，物與物的交替中也展開了父親的命運——與土地的博弈和糾纏，如此驚心動魄又溫暖迷人。直到“四十二年后一個早晨的/八點鐘，我寫下這樣一首詩”，我們被作者拉回當下，回到一個旁觀者的位置。一首詩歌展現了父親的一生，也是土地的一生。伽藍在散文《小小的土地》里說“父親把自己寫好的一切文字都交給大自然，自己卻赤條條的一個人回來了。”在緩慢的敘述中，我們仿佛在觀看一部紀錄片，一個男人的“創世紀”，一個古老中國的命運。詩歌紀錄命運，也揭示命運。恬靜處別有煙火，情深處驚雷無聲。星宇垂幕，大地無言，向所有的父親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