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辰浩
“為一條街而去一座城”。歷史街區可以說是一座城市的記憶容器,它不但見證了城市的發展歷程,也承載了在地文化。一個城市因其悠久的街區歷史文化、獨特的風俗民情和各具特征的建筑物等要素,形成了一座城市完整和原真性活態化的文化基因,也體現出這座城市的傳統格局和歷史遺產,更成為一座城市的歷史文脈和獨特形象。不論是主觀判斷還是價值評價,不論是規劃設計還是建設管理,我國的眾多歷史街區經過一代又一代人長期的研究、保護和發展,探索出一條從物理空間到非物質遺產雙重保護與發展的中國特色的方法和途徑,實現了城市歷史街區價值的可持續發展。但是,在歷史街區文脈保護與利用開發的博弈中,屢現“百城一面”“千街一景”“萬樓一貌”日漸趨同的現象,其根本原因就是過度改造建設,忽略了街區“歷史性”文脈原真格局的保護和體現,使其歷史文脈的記憶流逝。
“效果歷史”理論在與藝術設計等方面結合的運用較多,在城市街區或鄉村等微觀層面的實踐運用還比較少。街區空間是一座城市歷史記憶和風情特色的載體。哲學詮釋學中的“效果歷史”理論,為城市街區在設計改造中實現歷史文脈的傳承與當代人的需求融合帶來了可能,也使城市街區空間成為承載“傳統中有現代、現代中有傳統”特有信息和特色標識的載體。因此,從哲學詮釋學的基本概念的視角入手,以武漢歷史文化街區為例,在其設計改造中,詮釋歷史街區交互主體關系,將歷史街區的文本、詮釋與理解等不同的視域與局限進行融合,實現更具針對性、在地性的保護與發展的目標。
德國著名哲學家伽達默爾在海德格爾和黑格爾思想的基礎上,將哲學詮釋學進一步系統化地提出了“效果歷史”這一核心概念。“效果歷史”的內涵是指,每一個歷史對象都具有其自身的歷史視域和觀察者的現時視域,都要不斷地通過自身與他者的相互交織、相互影響、相互作用這個過程歷史來決定其意義。也就是說,不論是作者、讀者還是文本都一樣具有歷史性,并內含于歷史性之中,所以,歷史性是人類存在之根基。有時看似已經理解了真正的歷史對象,實際根本就不是,只是單單克服歷史性的局限那不是真正的理解,那只是對這一歷史性進行的正確評價或解讀調試而已,必須將自己與他者成為“同時存在著歷史的實在以及歷史理解的實在”[1](p390)的一個統一體關系。效果歷史理論成為伽達默爾哲學詮釋學的理論軸心,它實際上關聯著“效果歷史”“視域融合”和“時間距離”三個基本概念,而且這三者之間相互聯系,搭起了效果歷史理論邏輯演繹的框架。同時,該理論也為設計、建筑、藝術等領域起到了方法論的啟示和指導。
伽達默爾采用“歷時”的研究方法,將“理解”最終定義為效果歷史事件。在伽達默爾《真理與方法》一書中隨處可見海德格爾對他的影響。海德格爾將胡塞爾現象學意識和狄爾泰歷史理解融合,在“此在”基礎上,從其本真的歷史觀出發,通過對理解與歷史兩個概念的考察,揭示了效果歷史的發生和發展,并重新賦予了理解的意義,確定了效果歷史理論,讓后來人向著詮釋學指引的新路走去。但是,伽達默爾在對海德格爾此在、理解、歷史性等核心概念闡發的基礎之上,也對其理解與本真歷史觀進行了改良,提出“理解的歷史性是理解作為效果歷史事件的一個前提”。[2](p8)同時,狄爾泰提出的“理解即重新體驗”也給伽達默爾帶來啟示,明確只有在體驗中才能獲得內在歷史性的理解,正是經驗本身具有的內在歷史性,才將回憶與期待鏈接組合在了一起,而且也明確了歷史具有“有限性”和“效果性”,并提出了“歷史理解在體驗中才能獲得”“回望與展望是我們理解世界存在的一個立足點”。[1](p252)因此,歷史并非站在某個時間節點的等待或回望,詮釋學的“歷史”觀念就是強調將“回望”轉變為對過去與未來理解的視域融合。
(一)理解——重新構造。“理解即重新構造”是施萊爾馬赫的觀點。施萊爾馬赫將從整體關系著眼來理解個體細節的思維模式運用到了心理學解釋中,他主張,此在的“理解”是指以文本作者當時的社會、文化和生活為背景,折回到作者思想產生的根源地——尋找“初心”。根據這個邏輯,就意味著我們不但要了解得比作者本身更多,而且還要更好地理解作者本人,包括他本人意指的或未被他意識到的自身的思想、觀點和理念等等。
施萊爾馬赫運用“心理學—發生學”方法來探求作者原意圖,達到重新構建文本的目的,在這里可以看出,文本似乎只是成為歷史研究的一個工具。伽達默爾對此提出,如果沒有了文本還能繼續研究嗎?歷史本身去哪里了?文本的語言、歷史等多因素的作用在哪里?脫離文本和傳統的理解是否真的存在?作者的理解是否可以重新構建?再創作的文本是否可以成為理解的關鍵?詮釋學的任務只是停留在對已然過去的創造活動的一種恢復和修補嗎?等等的疑問。這些基本的思考也開啟了我們對歷史街區闡釋學研究的思考,歷史街區設計改造不能脫離文本,但文本真正的意義在于當下人們的“問—答”,并非重現或復制已被歷史長河滌蕩沖刷的、已經模糊不清的原貌。
(二)理解——重新體驗。理解即重新體驗是狄爾泰對理解的認知。狄爾泰從認識論的視角出發,反思了從本體論角度來界定理解的合理性,進而提出自然科學領域內的現象是可以脫離個人經驗而構成知識的,但精神科學領域內的東西是內在的感性的,可以通過文字或語言等外在客觀化物符號去重新認識和體驗他人的精神和思想,來表達生命體驗的過程——即理解。
“歷史性”的時空距離是影響重新體驗他人精神內心的一道障礙。在此,伽達默爾完善了對歷史性的理解,“歷史性”即已成為過去、雖未到來但聯結著當下的東西。歷史性并不意指確鑿無疑的事實,是指理解者本身具有的歷史性——即時間和空間的局限性,如何有效地克服時空的局限性,不是站在某個時間節點去回望或期待,而是將“回憶”和“期望”的視域鏈接、融合,達到真正認識歷史意識要求的關鍵所在。
(三)理解——具備效果歷史意識。伽達默爾在效果歷史這一理論中,用一種積極向上的歷史主義觀,提出了“效果歷史意識”概念。歷史既不是主觀的,也不是客觀的,是主客體交互統一的。歷史只屬于歷史,不屬于我和我的反思,并且歷史涵蓋了一切的關系和過程。因此,站在意識本質上看,“效果歷史”是一種超越意識本身而存在的效果,也是一種現象。在這里給我們的啟示就是如果詮釋學只注重理解所采取的方法和技術,而忽視了對歷史街區原有效果歷史意識的認識,就會令人無法參透到或真正掌握理解活動的真諦。效果歷史意識作用于效果歷史,也就是說,并非我們運用效果歷史意識去探求歷史街區作品的效果歷史,而是歷史街區這個文本本身與生俱來的效果歷史意識內就含有效果歷史。因此,效果歷史的發生和運動是不受人們主觀意志決定的,是自然生成的,效果歷史本身的文意就是表示其歷史事件或文本(歷史也是文本的存在),因其時空的變動而留下的痕跡或改變了意義所產生的影響——就是“效果”。此效果正是產生彼理解的條件,而且此效果所產生的理解運動,也顯示出參與主體的主動意愿和意識——達到視域融合。
把詮釋學從認識論、方法論轉到本體論這一層面上正是伽達默爾提出效果歷史意識的要義。伽達默爾的效果歷史理論的重要啟示,就是我們對任何事物意義的理解,不但要受到效果歷史的影響,而且必須具有效果歷史意識。因此,效果歷史意識的存在是必然的,永遠不會因我們的自我認識而改變的。
(四)理解——文本與讀者相互作用。效果歷史研究的對象不是獨立存在的,而是存在并集結于“對象”—文本—“歷史的實在”,與“他者”—讀者—“歷史理解的實在”這種關系之中。文本與讀者之間是永遠相互作用的關系體,人們實際上接觸到的歷史文本就是歷史本身的,并與理解者當下對歷史理解的一個關系體。因此,理解文本的目的,不是要重新構造或體驗作者的原意,也不是隨意解讀文本,而是在相互作用的詮釋過程中,需要我們在理解文本的效果歷史事件過程中自行發揮作用,采用已逝的和當下的讀者提出的問題與文本訴說的回答這種“問—答”的對話模式,彼此抵達了意義的理解,形成理解的視域融合,也完成了效果歷史作用的過程。
伽達默爾認為,理解是效果歷史事件的一個前提,理解是具有本體論意義的,理解先于存在,理解是一切詮釋行為成為可能性的基礎,并向著未來籌劃,從時間性本質上看是歷史性。因此,無論是歷史街區的設計還是歷史街區本身都不是處于已然完成的狀態,都屬于“既定性”歷史生成的并具有歷史性的存在方式的狀態。
“距離”必然包括時間和空間,說到距離也會想到“距離產生美”……正因為具有時間的“距離”,我們才得以看清歷史的脈絡,并給出歷史的解釋。在哲學詮釋學中,伽達默爾從“間距”的基礎理念出發,提出了“效果歷史”和“視域融合”等重要的思想。“效果歷史”的“效果”,是指基于“間距”而產生的效果性,其“歷史”也是在“間距”條件下發生的歷史性。而“視域融合”也是指因間距而存在著不同視界之間的融合,融合意味著間距的縮短甚至消融,達到某種程度的“一致性”。[3](p57-58)
理解者因其具有文化、教育和階層等不同的背景,在對傳統歷史發展變化的認知和理念上,也就必然存在時空的差距;同時,人們也因具有不同的背景差異,其理解上的差距和偏好也會超越時空的“間距”。詮釋者急需面對的命題就是發揮“間距”的功能與作用,讓詮釋者和被詮釋對象達到一種“同時性”,讓歷史傳統景觀和文化回溯到“構成物”的最初意義。
(一)跨越間距:“解構”“重構”
伽達默爾非常強調“傳統”性,他認為我們身處在傳統之中,不論我們是否意識到它對我們的影響,但都絲毫不能改變傳統對我們以及我們理解的影響。所以,我們必須解決好如何跨越時空與傳統進行“對話”的問題。
1.“解構”與“重構”。在對“傳統”的理解過程中,我們參照歷史的“傳統”,不斷“解構”與歷史傳統的“時間距離”:即在一定程度上盡量“保持”“他者”性,這樣才使我們得以領會此“傳統”與彼“傳統”的不同。同時,“解構”的過程也是再次“重構”:一是對“過去”的問題“重新探討”;二是在新的歷史環境下,思考如何對“當下”問題的“重新回答”。通過與詮釋者的“對談”,在“理解”和交流中超越了我們的狹隘,打開了新視界。
2.“間距”為理解創造空間。根據詮釋學理解,傳統文化的產生時空具有過去的時代特征,而詮釋者所處的是當下特定的歷史時空中,兩者間存在著時間距離,也必然構成了歷史性、時代性的差異。尤其是詮釋者按照其身處的時代和特有的思維方式去理解歷史和傳統,必然產生理解的間距。
時間距離可以給理解以創造性的空間。伽達默爾指出:“時間距離并不是某種必須被克服的東西。”[1](p381)相反,對于理解而言,時間距離可能更具有積極的創造性。因為,時間是現在植根于過去事件的根本基礎,正是由于歷史發展這種不間斷的連續性,一切藝術遺產物的面目才能逐一向人們呈現出來。也正是“間距”的客觀存在性,傳統被作為“過去”或作為差異性的“他者”與人們所處的“現在”加以區別。這樣,富有積極創造性的理解才可能出現在具有“時間距離”理解的過程中。因此,可以說這種理解不僅是一種簡單的“復制”,更是一種創造性活動。換言之,“間距”不是將歷史的過去與現在加以割裂,而是通過歷史傳統迭代的連續性,一直延綿不斷地傳承下去。
(二)傳承與創新:溫故才知新
出自《論語·為政》的名言“溫故而知新”成為伽達默爾哲學詮釋學中理解的歷史性這一要義的精華內容。“溫故·知新”包含多種含義:首先,溫故即傳承,知新就是創新,傳承與創新是打開傳統文化的最好方式;其次,溫習傳統,研究歷史,獲取新能量,解決當下問題;再次,隨著時間的延展和知識閱歷的豐富,[4](p69)對傳統與歷史的認知也會有新變化。因此,用“溫故而知新”的原理來研究理解的歷史性要義就更加明了:歷史和傳統地理解歷史就是“溫故”;人們現實的生活和訴求就是“知新”,只有把傳統的歷史彰顯出來,才能滿足現在人們的訴求、得到人們的青睞。由此更加說明,理解涉及到歷史和現實的訴求關系,理解也顯示了整體與部分的循環關系。
1.“溫故”:理解與傳承。顧名思義,“溫故”包含“現實向度”和“歷史向度”兩個意思在其中。“溫故”中的“溫”意味著我們只能是“立足”于當下,回不到歷史的過去,只能“回望”歷史和過去,這是現實的向度。“故”意味著歷史過去所遺留的傳統和事件以及背后的故事,這是歷史的向度。對于歷史而言,獨特的歷史與傳統性表現在歷史的過去與當代的時間連續性上,就是要立足于當代的思維和理解,而自覺地“回望”傳統、回味歷史。正如伽達默爾指出的那樣:“我們其實是經常地處于傳統之中。”[1](p364)我們不但要接受傳統的影響,還要自覺地融合和運用傳統到現實中,即理解與傳承。
2.“知新”:認識與融合。“溫故”是為了“知新”,回味歷史就是為了現在傳承,“溫故”必然對“知新”有所啟發。我們雖然不能置身于過去,只能生存在歷史延續后的當代,但是,藝術、建筑等流傳物作為與詮釋者接觸的中介或誘因,就展開了一場詮釋者與傳統歷史的“對話”,我們要按照自己的方式自覺認識和融合歷史流傳下來的傳統,在認知和融合的過程中產生獨特的歷史性。這時,詮釋者對歷史性或傳統因素就有了新的理解和認知,也可能出現與歷史和傳統的摩擦或碰撞,也定會被激發或衍生出新的認知與創新。正如伽達默爾所說,“我們以后的歷史判斷幾乎不被看作為認識,而被認為是對傳統的最單純的吸收或融化。”[1](p383)當然,每個人的理解都會因不同的歷史時代或獨特的生命訴求,進行著不同的自我解答,這種不統一或不規范的解答反而會產生一種“創造性的理解”。
3.詮釋學循環:傳承與創新。詮釋學循環即歷史與現在的循環。現在人們的一切理解活動都經歷著理解與前理解的循環。[4](p258)借助歷史和傳統的流傳物,來實現當代人的訴求和認知的過程就體現了詮釋學的循環,也就是“溫故”與“知新”的循環過程:一是,人們對傳統的理解由當下的歷史街區而引發,由各種訴求相融合的傳統理念或流傳物予以回答,體現出歷史與現在、傳統與時尚的“溫故而知新”的循環;二是,人們在時下歷史街區游覽中所產生的各種認知和理解,是由傳統和歷史來回答的,所以也體現出整體與部分的“溫故而知新”的循環。
經驗證明,人們的理解是從各種傳統前理解的經驗而來的,如果沒有與傳統的相關聯的事情發生,就不會在當下的理解中應用傳統的前理解。所以,人們形成當下的理解都是與前理解存在引發的關聯性。另外,前理解與理解也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在發展中不斷變化的。即,我們獲取的傳統的前理解的經驗與現在出現的相同或相似的事情相關聯。現在的理解活動結束后,當下的理解活動便作為“部分”的身份消失了,就成為前理解“整體”的經驗而進入歷史中,同樣,此時的“新”理解在時間的磨礪下,也就作為“故”的前理解的一部分并繼續應用于以后的理解中。當人們進行以后新的理解活動時,將來產生的新的理解就成為“部分”。所以,傳承與創新、溫故而知新、歷史與現在、理解與前理解,借助部分歷史經驗,回答現實訴求,人們的理解永遠進行著整體與部分、“溫故”與“知新”的往復循環過程。
(三)意識倒轉的結構
伽達默爾認為“效果歷史意識具有經驗的結構”,[1](p252)而經驗具有辯證性的特征。因為,理解和詮釋文本是人類用自身的實踐經驗來探求對象的方法,因此,詮釋學的理解可以定性為詮釋學的經驗。
1.否定性可以構成新的有效經驗。伽達默爾認為,人類歷史存在的根本要素是具有否定性表征。設計者在理解文本的過程中,經歷了各種的閱讀,并不斷滲入到選擇文本的行動中,經歷了各種的實踐體驗,對其中的旨趣和理解也產生了各種不確定的認知甚至否定,從而構成了設計者產生新的效果歷史意識,并持續發揮著作用。每個人都有獲取新經驗并對舊有經驗否定的能力,這樣的開放性即構成了有效的經驗,經驗之所以自始至終成為“有效經驗”,在于它能夠不斷地被否定后再被實踐證實,才成為真正的歷史性。“真正意義上的經驗,總是一種否定的經驗。”[1](p453)這種否定性中包含著肯定性,是辯證的經驗。
2.否定反轉結構可以構成肯定的經驗。伽達默爾認為,經驗不是一成不變,而是辯證運動的,經驗在陌生的東西或者他物中認識自己,呈現展示自己,與此同時,也確證了新經驗的持續不斷。因此,經驗的辯證運動具有“倒轉意識”的結構,即“否定經驗”是創造性經驗,通過否定性認識,可以獲得肯定的經驗。經驗者都想充分確證自身已然是一個有經驗的個體,并可以獲得一個已經驗過的某一事物的新視域。否定可以反轉論點也被黑格爾證實,否定自身可以產生新的經驗,新經驗是對已有經驗的更好發揮,但不同于科學所說之經驗可以不斷重復和被證實,此經驗一經重復或證實就被固定下來,不再是新的經驗。因為,普遍經驗自身具有封閉性,經驗者一旦成為有經驗的人,他的經驗意識也就被固定指向自己熟悉或一直期待的東西,而不是未來可能成為新經驗的東西,其可傳遞性將大大減弱。從表面上看,伽達默爾是在論證經驗的辯證性或是否定性,實際上是在論證理解的歷史性。
(四)問題邏輯的結構
效果歷史意識結構本身就包含著“問題性”的邏輯。伽達默爾從蘇格拉底的一句名言“我知道我自己一無所知”中進而深入詮釋為:一是,從無知出發,因為無知是求知的前提,不斷求知才能獲得新知;二是,須知自身的認知和理解是有限的。開啟了真正談話和非真正談話的區分,如果是真正的談話,就要求我們進入問題,把自我視域與問題本身視域相融合,促進新的理解和交流,否則為非真正談話。
1.提問為了求知。無知才提問,提問才是獲得新知的基礎,求知欲來源于無知。因此,提問總是對探求新知持開放態度。那么,問題來了,我們如何得知自身的無知呢?是先有提問還是先有回答?(正如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令人困惑。所有問題被提出,事實上,提問者已有對該問題的預期和偏好答案,為了更進一步解惑自己的無知或確認自己的答案,就要繼續去“提問—求知”。由此得知,“提問”是擴大視域獲得新知的基礎,也成為效果歷史意識開放性的動因。因此,“提問—回答—求知”的重要意義,在于對自我認知的有限和可能性持開放的態度。
2.提出問題比回答問題更難。如前述,問題性結構具有開放性特征,但不是可以無設限或無邊界進行提問和回答。因為,每個問題都具有自身的意義,理解者也是站在自我視域中理解問題、提出或回答問題。同時,因回答者自身的效果歷史性和效果歷史意識的不同,問題的提出遠比其回答更艱難。因而,回答的實質是可否達成問題視域與回答者自身視域的融合,最終成為效果歷史意識得以“暫時休憩”的一個環節。總之,問題本身的開放性中滋養著效果歷史意識的開放性。
3.時間可以呈現歷史事實。伽達默爾詮釋學的目的就是試圖去剖析理解何以可能的問題,去澄清和區分哪些前見屬于有助于真正理解的“生產性”的前見,哪些屬于阻礙真正理解并可能造成誤解的具有“消極性”的前見等問題。施萊爾馬赫和狄爾泰認為,如果不跨越時間距離,重新構造或體驗其“原真性”難以實現,將會成為空談,也不可能抵達理解的彼岸。伽達默爾更是認為,正是時間距離的存在,理解才得以可能,才顯現出對效果歷史的積極意義。
時間可以澄清、識別和剔除一些模糊不清或虛假的歷史事實及前見,可以呈現那些真正的但已經久遠的歷史事件,留存生產性、合理性的前見。因此,時間距離是歷史事件呈現和歷史意義識別的重要條件,也是合理性理解產生的基礎。在效果歷史意識的不斷作用下,時間距離還具有創新的意義。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每一次對文本意義的領悟都會產生一次新的理解,也會獲得一次新的意義。因此,效果歷史事件顯現的不可或缺的前提就是時間距離的貫通。
每一座完整的歷史文化城市都有一條老街,它不僅要擁有現代化設施與服務,更展示著一座城市的靈魂與精神,它既是本地居民消費的重要場所,也是國內外游覽者首選的目的地。歷史街區的歷史延續性、遺存真實性、風貌完整性、建筑連片性等結構特征就是城市文化和特色的重要構成要素和載體。1933年通過的《雅典憲章》最早提出了“歷史街區”的概念:“對有歷史價值的建筑和街區,均應妥為保存,不可加以破壞。”[5](p8)伴隨著我國城市化腳步加快,歷史街區的保護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
(一)武漢歷史街區處于“效果歷史”中
伽達默爾提出了“效果歷史”理論,并從多個維度對效果歷史理論進行了全面的詮釋和分析。理解和解釋問題的關鍵是把握住“歷史的”,也就是說,理解的本質就是一種“效果歷史”的過程。效果歷史不只在精神科學領域內起作用,而且也在歷史街區設計與改造中具有絕對的有效性,因為城市的歷史街區的存在必然處于效果歷史中。該理論必然對于武漢城市歷史街區的設計和改造開拓了全新的視野,并為武漢歷史街區設計的實踐帶來有益的借鑒和啟示。
在理解中真正起作用的是效果歷史而非方法論,“效果歷史”即武漢城市發展已然實現的歷史,也是武漢城市歷史街區自身延續產生的歷史。武漢在我國近現代時期的歷史文化名城發展過程中起到了關鍵作用,1986年武漢被國務院公布為第二批國家歷史文化名城——“近現代史跡型”城市。尤其是武漢的武昌、漢陽、漢口三鎮的城市空間大都與水相關,又因其交通便利,在城市更新過程中,逐漸形塑成為內陸工商業口岸型城市歷史建筑的空間形態與彌足珍貴的城市歷史風貌和遺產。因為效果涉及到武漢歷史街區的影響和實在,其近現代工商業口岸城市歷史實在的東西在展示活動中實現自身和產生自身的活動。武漢三鎮的歷史風貌因發展時代及工業門類的不同而有著不同的工業遺產特色和城市風貌形態特征。因此,武漢城市歷史街區本身的歷史,總是處于與街區后來發生的歷史和事件過程的關系之中,也必然成為武漢這座城市特征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武漢城市歷史街區的效果歷史中,城市的歷史作為背景結構,不只是說明,更重要的是被世人接受,被理解才可能實現。比如,被譽為武漢“城市之根”的曇華林街區片區,還有分布著青島路、一元路、六合路、漢正街、顯正街片區,還有農講所、青山“紅房子”等歷史文化片區的武漢兩江四岸臨近濱水區域。[6](p9)這些歷史片區的保護與城市及沿江高層建筑群之間顯現出的矛盾,成為武漢城市歷史街區的“效果歷史”與市民、游覽者意識的辯證關系。一方面,武漢城市歷史街區的效果歷史決定了設計者的意識,必然造成設計的意識不能自由地面對目前的武漢城市歷史街區這個文本,對其理解的“實在”是帶有“前見”的效果;另一方面,經驗結構也決定了武漢城市歷史街區效果歷史的普遍有效性及與市民及游覽者意識的辯證關系。因此,在武漢市進行歷史街區和兩江四岸濱水區建筑群的設計規劃和改造過程中,需要城市歷史街區設計者們尊重既有歷史文化片區的“效果歷史”風貌,警惕“城鄉建設中歷史文化遺產屢遭破壞、拆除等突出問題,確保各時期重要城鄉歷史文化遺產得到系統性保護……”[7]力求實現城市現代視域與歷史風貌視域之間的融合共生。因為,市民及游覽者也在不斷地創新和生產出具有某種效果的新意識,這時,設計者的詮釋不只是被動或消極地復制武漢歷史的文本,而是努力留存生產性、合理性的前見于武漢城市更新改造這個文本中。
(二)“效果歷史”決定武漢城市意義
城市歷史的一切遺留物都有待于人們去理解和詮釋,武漢的城市歷史街區也不例外。在武漢城市歷史街區的發展變化中,市民及游覽者對歷史街區的經驗也具有歷史性,在城市歷史文本的意義與設計者的歷史視域及市民及游覽者的現時視域之間,不斷地相互影響、相互交織并作用其意義的產生。對歷史街區的過去、現在的理解也處于不斷變化之中,后來的設計者、游覽者因其文化、社會等背景不同,所產生的理解也會在不同時代生成出不同的理解效應,這就是“效果歷史”的一個過程。
城市歷史街區的設計是由人創造的精神意識的產物。武漢沿江兩岸眾多的街區以歷史、文化、建筑和藝術等作品文本形式記錄下武漢城市的文脈和發展歷程,期待著設計者將其激活并賦予它生命。因此,在設計改造武漢歷史街區及長江濱水各歷史片區時,需要充分挖掘歷史文化和遺存,避免盲目建設,根據“不在山邊水邊建設超高層建筑,不在對歷史文化街區、歷史地段、世界文化遺產及重要文物保護單位有影響的地方新建高層建筑”的要求,[8]作為二度設計的歷史街區作品是武漢歷史文化轉換的必要環節,街區設計作品承載著設計者的創作意圖,如果沒有設計者對歷史街區設計作品的理解和詮釋,武漢的歷史文脈的生命和意義便不能得到充分的展示。因此,必須充分調研、重新審議、研究分析各濱水區域歷史文化街區的保護現狀與中遠期發展規劃是否沖突,充分挖掘和展示各種資源,盡可能將現代建筑規劃與歷史文化片區風貌的視域融合,使其獲得真正的文脈傳承和藝術生命,最終形成武漢城市獨特的歷史文脈與場所精神傳承的現代城市。
(三)“間距”是武漢“效果歷史”發生的條件
“時間距離”成為武漢歷史街區“效果歷史”發生的條件。正如利科爾所言“效果歷史意識本身就包含著距離因素”,“效果歷史正是在歷史距離條件下發生的歷史”。[9](p73)
1.時間距離的功能體現。理解來自籌劃,籌劃源于“前見”,而前見的條件則是時間距離。時間距離可以區分對城市歷史街區所持前見的真假,可以體現出設計者與街區文本之間的差異與同一,時間距離也能夠過濾人們對城市歷史街區的假前見——即主觀偏見或誤解,并使理解的創造性得以可能的基礎。[10](p130)因為,時間距離具有區分產生正確理解的“真前見”與產生誤解的“假前見”的功能。時間距離既可以不斷消除無法控制的、有限的、容易產生誤解的城市歷史街區的時代前見,同時,也得以產生和彰顯與城市歷史街區文本創作同時代的、與現代游覽者很難理解的那個時代文本的真正價值。比如,全國著名的歷史街區清代的漢正街,初時只有沿河碼頭和河街,隨著時間的推移,由河街—正街—后街—夾街—堤街—里巷,最終構成了街、巷一體密集的街道網絡,形成了“后市前街屋似鱗”“九分商賈一分民”的沿河一帶景色;民國初,漢正街逐漸由臨街“前店后宅式”格局轉向上下兩層的混合商居,商業重心由沿河向沿江轉移;20 世紀80 年代后,漢正街成為我國著名的小商品市場;20 世紀80、90 年代,伴隨城市的發展和拆遷建設,街巷內的原有建筑更新改造,致使周邊環境風貌遭到損壞;進入21 世紀后,漢正街的很多老舊街巷雜亂破舊,舊街區范圍也縮小,遺留的歷史建筑遺跡不多,已落后于時代發展的步伐;根據武漢最新的規劃,擬建設漢正街國際金融服務中心、文化旅游商務區。目前,許多店鋪拆遷或搬遷至漢口北,原地建起了現代化的商貿大樓。很多學者和市民認為,此規劃很難保住漢正街原有的商業文化、碼頭文化、民俗文化和宗教文化等街區記憶以及文化風情,對歷史街區的保護與修復似乎考慮不足。[11](p109)
時間距離并非封閉的,而是在開放且不斷運動和擴展中。武漢漢正街歷史街區有意義、有價值的內容已經傳達給市民和游覽者,已經成為他們的效果歷史——街區經典記憶。時間距離之所以具有過濾功能,其根源在于它將效果歷史存在于設計者與街區文本之間,[10](p130)即漢正街歷史街區具有前見的基礎——連續不斷的習俗和傳統、歷史記憶,給不同時代或同一時代的不同狀態的人們,提供了理解漢正街歷史記憶文本的創造性的可能性。時間距離將漢正街經典記憶得以存在于武漢城市歷史街區的歷史效果范圍內。因此,漢正街歷史街區的經典,也是在歷代市民和商人的“時間過濾”下——經過創新理解的累積與歷史智慧結合下的產物,以滿足不同時代、不同類型人們的要求。
2.時間距離的創造性。設計者、游覽者是在歷史街區的設計或游覽中來認識街區的,進而認識自身。伽達默爾指出“時間距離反映的是不同存在者之間的差異與同一”。[12](p23)作為設計者和游覽者與作為歷史街區的文本都是不同的存在者,其中存在者與文本傳統和語言的“異”,以及生存在同一傳統中的“同”,自然而然地體現在城市歷史街區這個時間距離中。雖然,現在的漢正街失去了原有的風貌,但是,時間距離功能可以賦予理解以創造性,而創造性可以使人們與歷史街區的差異達成同一的結果。因此,在詮釋漢正街歷史街區時,理解就不只是一種復制的行為,而始終是一種創造性的行為。[1](p380)新改造街區的理解標準既可以不依賴于街區“原意”,也可以不依賴于人們的主觀,而是要做到“比作者自己更好地理解作者的作品”,實現設計者、游覽者與歷史街區同一體或交互主體關系的視域。
(四)“效果歷史”是再生產和超越
在實際的街區設計實踐中,設計者詮釋作品時所面臨的客觀事實是兩種視域的影響和制約,一方面,他所接觸的歷史街區設計作品大部分都具有一定的時代感、甚至是不同時代所創造的代表性的產物,在理解和詮釋這些歷史街區時,必然受到特定時代的客觀影響和限制,必須考慮與街區所處的歷史時代相吻合;另一方面,這些歷史街區設計作品主要是呈現于充滿現代的時尚和品質之中,設計者對歷史街區的理解和詮釋同樣也要受到當下時代對其制約和影響。因此,充分說明了我們的理解和詮釋在本質上必然是歷史的,但是其過程也必定是處于持續、運動和變化中的。
設計者對歷史街區的理解和詮釋,顯然不是簡單復制和隨便再現的被動過程,而是體現設計者對歷史街區再創作能力和超越水平的主動展示的過程。所以,“效果歷史”的過程也是一種對現有歷史街區再生產的過程,更是一種超越現有主體的歷史過程。被稱為蘇州“古城縮影”的平江歷史街區在“再生產”和超越現有主體的經驗值得借鑒:在街區更新改造中,保留了傳統居住功能和城坊格局,保證有50%的居民回遷,80%的房屋保持原狀或小幅度改動、50%的鄰里結構和社會關系不動……同時,配合旅游業的興起,將沿街的一些房屋作為商鋪引入一些小規模商業客棧,真正實現“居住再生”。還有上海的田子坊石庫門歷史街區,在陳逸飛等藝術家和文創機構的“藝術織補”基調基礎上,實現了二期改造由居民自發“擴容”、自行出租“自給自足”的歷史街區商業化超越更新發展模式。[13](p62)
習近平總書記在《論堅持全面深化改革》(第35章)中指出:“城市是一個民族文化和情感記憶的載體,歷史文化是城市魅力之關鍵。”當下,“很多建設行為表現出對歷史文化的無知和輕蔑,做了不少割斷歷史文脈的蠢事”。[14]這就要求設計者有足夠的歷史和語言學知識,在改造歷史街區的過程中,通過設計者創造性的解讀和超越性的“織補”,做到比歷史街區更好地去理解其作品實際的意義。蘇州平江歷史文化街區、成都的寬窄巷子、上海新天地以及北京的銅鑼巷等歷史街區,就充分體現了“效果歷史”理念的實踐和運用,在保留自身文脈的基礎上,通過交互主體的二度創作和創新,增加了歷史街區活力,才有了超越性的解讀和演繹。市民和游覽者才有幸能夠體驗到不同風格特點的城市歷史街區,最終賦予了這些城市歷史街區以全新的內涵和意義。
城市歷史文化街區具有高度的開放性和“一站式”的黏合度,無論是居民還是游覽者既能觸摸到一座城市的文化脈絡,也能享受各種休閑業態帶來的當地傳統生活習俗。因此,歷史街區的保護、設計、開發和改造不僅是一項難度很大、時日長久的系統工程,更是一項復雜的城市文明傳承的民心工程。伽達默爾提出的效果歷史理論是對以往的歷史觀的一次顛覆性革命,體現了街區空間與歷史互動演化的關系,也體現了歷史街區綜合價值的要素與其設計理念和模式,更加具體地反映出歷史街區設計改造過程中的交互主體關系。根據伽達默爾提出的效果歷史理論的運用,在設計改造工作中對歷史街區特色和文脈的把握將更加突出在地性,更能體現歷史街區的原真性。效果歷史理論改變了以客觀的文本為中心或以主觀的讀者為中心的片面理解觀的困境,提供了考察歷史的新視角和新方式。因為,無論是客觀還是主觀都無法達到歷史的真實和理解的真諦,只有效果歷史通過對理解問題的詮釋,以主體間性的歷史觀對真實歷史理解,是理解思維方式的一次跨越和辯證的解讀,體現了哲學詮釋學的無限上升的精神高度,也使伽達默爾的哲學詮釋學具有現代哲學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