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柴胡的詩

肖柴胡

兩世書

猛然打開賬本，空氣混有腐爛的黏膩味

扣翻臺柜，灰塵鋪陳的銹跡清晰

青銅鏡中靜置著你在前朝蛻下的稚氣

木門應聲吱呀，低頭吮吸銀針扎破的手指

華服在縫制好之前，充當著補丁的角色

我如深山竊取的鹿茸，大補你的羞澀

迎娶的吉日撞上了伏筆，屋內的洋表

刻著春宵千金，你端坐在丁達爾效應中

床榻的紅色褪去，裸露出包漿的邊緣

我想起了河道干涸的樣子

我們是兩條淡水魚，相濡以沫

但現代的魚不需要開墾北山的荒地種苞米

也不需要計劃男耕女織，陌上桑葉

不必被既定為蠶的食物

在適合的年代，了解房貸車貸

了解金融危機和超市里蔬菜的價格

大米還是老家帶回來的香

前世慣于相敬如賓，我和你擺脫前世

樂于小打小鬧。夫人，吵架我會讓著你

打架也請你讓著我

重影

我看見你，穿著白色制服

涂了口紅，我看見你

打開那輛紅色小轎車的門

一邊坐一邊打招呼

我看見你，端起茶杯

喝茶，抿了一口，險些燙著舌頭

我也看見你，一手拿著曲譜

一手敲擊鋼舌鼓，我在給你掌燈

音調，照相，燈光隱隱約約

我說服了自己，這不是你

側過身，你認真的樣子

或許，這也是你，這個城市的你

有一副你的模樣，你的性格

你的行為舉止，你做著

自己本該做的事，你不用知道

在另一個城市，你是我的樟樹林

是我的四樓空教室和濱江路

吹來的喝止我的晚風

落幕小子

我們坐在最后一排，看戲劇的最后一幕

我們的歸宿，就是最后的最后

一簇又一簇的浪花，前赴后繼地砸向南方的沙灘

仿佛一遍又一遍地重復一生

到了這個年紀，頭上的樹葉落光了一大半

風吹起時，青春就褶皺了起來

但在這之前，我得細數我的愿望

將欠下的標注出來，以便于下輩子歸還

以便于自己放過自己。撿起散落在林子里的步調

不再像個黃毛小子，有著沖動的憧憬

那些冰碴終會化成一攤祥和的水

在我們的眼前，反射著春綠秋枯的情節

戲劇的最后一幕播放完了，我牽起你的手

一會兒看看遠處靜止的山脈

一會兒看看柔軟的你，鉚足了勁

輕聲說——我們在一起吧

渝州北

我與許多個地名擦身而過，念經

相見再別離，我與許多個地名

僅有一面之緣。鳥兒飛過耕地

就像我飛過渝州北，雙肩展開著薄翅

親愛的，你的發卡掉落在涪江

涪江有橋，所有的船只都會從橋下經過

正如大魚擱淺在河岸，會擊打兩鰓

親愛的，霓虹燈是我送給你的手環

走過文峰塔和釣魚城，就走過了

南宋末年，和元，飛奔的駿馬來自草原

你來自遠方，城墻的縫隙里藏著我的書信

等你老了就來打開，這蒼白的苔

夾雜著殘卷，在渝州北……

獨木舟

在桃葉形狀的深夜滑行，滿臉淺紋

身處巖石的靜脈，手背崎嶇起來

如直行的瀑布具備與生俱來的一意

孤行的固執性，我們愛大海上

緊湊的黎明，我們愛獨木舟

包漿的腳印和滲水的薄膜

海鷗側身，曾給濕漉漉的人間

一記隨性的爪痕，類似刻舟

放下警惕后瀟灑離去，冰山的胃

忍受刺激，多次逼停靠近的每一支測量儀

其余的，大雪，把南方覆蓋得很嚴

一不小心跌落繩索，就是硬生生解綁

再提醒一次，松手

脫軌的獨木舟超載著嗚咽

我愛這土地

稻谷曬在馬路上，白森森的水泥

曬在黑色的皮膚上，耙子過濾滾燙的人間

我愛這土地，遠勝于一成不變的大海

和岸邊刺眼的礁石，處變不驚

它們理解不了我周身的塵埃

仿佛茶銹愛上了向北的窗臺

太陽和月亮，都不會從我的懷里經過

你是偏執的爬山虎，拜訪這夜晚的深沉

親愛的，我愛這土地，在空氣中相愛的

稻茬與泥土，在河流中相愛的月光和魚

我們在這里，見證相愛的一切相愛

見證不被理解的被理解，親愛的

我愛這土地，就像搖晃的狗尾巴草

貼向草帽的邊緣，在滿是種子的田坎

踩下凹凸的人間

光陰之事

我們坐在橢圓形的窗臺，談論流水的卯榫結構

高聳的樓，猶如嘴角處打磨后刀刃般的胡茬

直白而尖銳。臨近的兩根吉他弦喪失知覺

就像兩條奔騰的江流，沖破匯合處的泥岸

岸邊的樹和臺階，同一時刻失語

而你，手上的玻璃長滿皺紋，青絲與白發之間

梅花落下來的時候就扎出太多孔隙

多年以來，操持這份唯一與萬物交流的手勢

忍受那段無法被指南針找到的光陰，除此之外

我們會忘記彼此，先是聲音，再是老掉牙的穿搭

最后忘記自己，從名字到靈魂，但是

在彎曲的身板上，我們始終裸露著彎曲的過往

浮世錯綜，我仍能在柔軟的道路上認出你來

玻璃

自從相愛，我們就注定如同玻璃一般

再小的雜質摻和進來，都會碎裂

因此我掃清了小路上的落葉

擋住了傍晚的余霞，把新鮮的玫瑰

曬干，做成了插花，按照你喜歡的方式

纏繞著，我以為這樣就好了

這樣，你依舊會喜歡春天和秋天

這兩個季節，盡管進行著隔著玻璃的愛情

你羨慕他們就像羨慕我們本身

但是一下就碎了，因為我說我喜歡你

翻滾的浪到達了河岸的邊緣

我的心是一片灘涂，而你的，是另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