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沱河即景（組詩）

高紅艷

下雪啦

下雪，是冬日里發生概率最大的

一件事，它給人們帶來的欣喜

往往只是人的惰性所致——

無需努力，就可以獲得

某種類似于創造的樂趣

某種造物主般審美的圣潔

事實上，人們大多并沒有獲得

“能夠忍受打擊的精神果實”＊

他們的閃亮，不出所料

可能只是曇花一現

＊引自瑪麗安·摩爾的詩句。

無題

我夢見我

拜謁自己的墓

在墓前靜默的長度和

鞠躬的幅度，頗讓我躊躇

我夢見一首詩

藏在字詞的沙礫中

竊笑著，偷窺那個

試圖挖掘出它的詩人

我們是一伙兒的

多年來

我獲得的最寶貴的本領是

憑借某種氣息

就可以做出同類的鑒別

我愿意做一個叛逆者

以獲得與你同伙的身份

陷入泥沼，藏于沙礫

早春沱河即景

欒樹的枯枝殘果在春的新里

有些令人厭棄——并列于

河岸綠柳招牌的姿態

樹樹繁花耀目的靚麗

有鳥鳴從四面八方襲來

如線條的穿插也如淡墨的潤染

夕陽落在樹梢上

和落在高樓上，是兩種風景

就像一頂紅帽子

戴在不一樣的兩種人頭上

更多的時候，它穿行于

樹木和樓宇之間

像一個肇事者——

尋找著火點

相較于眼下的嫩綠輕粉

冬日的枯枝更易于點燃

于是，在早春的生機里

你定格一個枯枝夕陽的畫面

橋下

好冷呵，還下著雨

這凄風苦雨的天氣，除了

我們幾個神經病，沒人會來這里

而一年中的好季節，晚上

這個地方充滿了人群和喧囂

廣場舞大媽，高分貝的音樂

閃著五彩燈的小火車載著孩子們的歡笑

在此轉一個大彎

你看這橋下

輝煌的大廳，每根

粗大的圓柱和頭頂的橫梁

都飾以暖色的燈光

而橋下，自古還是情人幽會的

好場所哦

尾生抱柱而死，那個橋是座

小石橋還是小木橋？反正不是

這鋼筋混凝土的大橋

現在，燈光和混響效果齊備

請給我們讀首詩吧

博爾赫斯的《致一枚硬幣》：

“……寒光一閃，在濁水中淹沒

時間和黑暗卷走了發光的物體……”

賞景人

孤獨是輕巧的

熱鬧是吃力的

沉默是輕巧的

言說是吃力的

或者相反

或者做更多的詞語置換游戲

比如“從容”和“局促”

甚或“優雅”和“粗俗”

難怪有大師告誡：

寫詩慎用形容詞

是什么阻止你說出

到嘴邊的話語

被硬生生吞咽下去

發出“咕咚”的聲響

把自己嚇了一跳

是什么阻止你說出

說出春天

有虛設的良辰美景

而你不過是，花紅柳綠中

一個虛構的賞景人

初夏

即使沒有慈母的目光

你也是一個王國＊

廣袤的深淺不一的綠色大地

一抹淡淡的遠山在地平線上起伏

世界在我眼前抖動不已

我伸出雙手按也按不住

中藥的藥方分行排列

長著一首詩的模樣

大時代中，我變得越來越小

“像旅行一樣行走在自己的城市”

＊引孟德斯鳩句。

老友記

大廳明亮、嘈雜

聲調比平常高八度

特定而無法預設的

小場域

一些遙遠的事件被

點亮

激活

沉睡多年的詞句、方言

記憶和遺忘的

選擇性

得到互補和印證

復盤童年游戲是一個

重大事件

需反復推敲、論證

直到眾人散去

廳堂終于成為我們的大包間

寬大的玻璃窗外

夜色迷離

我看到我們的影子坐于其中

因無法融入我們而有

落寞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