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茶慢,或者說,吃早茶慢吞吞的。
我看到一幅古畫中,兩個人坐在茶樓的窗口吃早茶,熱氣裊裊,兩個人一邊吃,一邊聊天,節奏是慢的,過程遲緩而悠長。
古人的早茶吃什么?不得而知。
吾鄉地處江淮,吃早茶是晨間盛事。佩服“吃茶”二字用得雅,如果是喝茶,則“咕嚕咕嚕”一通牛飲,意境和節奏全無。當然,吾鄉的早茶除了茶,更多的是面點:湯包、三丁包、蟹黃包、牛肉包、秧草包、蝦仁蒸餃、糯米燒賣、翡翠燒賣、千層油糕……當然還有五味干絲、熬面、炒面、魚湯面、魚湯餛飩等。
汪曾祺在《老舍家的花茶》中說:“我的家鄉有‘喝早茶’的習慣,或者叫作‘上茶館’。上茶館其實是吃點心,包子、蒸餃、燒賣、千層糕……茶自然是要喝的。”汪先生的老家與吾鄉地緣相近,吃早茶的風格相似。
吃早茶要慢,快不得。清晨起來,天青色里,飽吸幾口蘭花般的清香空氣,手捧一只透明的玻璃茶杯,要慢騰騰地踱進早茶店。入得店來,先要點單,然后要等,不是每樣東西都有現成的,等包子出籠,等面出鍋,等服務員將筷子和茶水遞上;若是朋友相約,還得等人,等人齊了,才可以開吃。
早茶慢,泡茶的指法要慢,一只透明的玻璃杯,將上好的綠茶泡上,杯中嫩芽翻滾……泡一杯茶,是為下一步的品干絲或吃包子、細點,做準備。
吃早茶的動作要慢。面剛出鍋,湯里撒著碧綠的蔥花。碗里的面是滾燙的,得小心地夾起,慢慢地,把面懸到半空,吹散熱氣才能吃,急了,燙破嘴皮。剛出籠的包子也是這樣,要輕輕地咬,慢慢地吃,吃快了,同樣會燙,會燙得人齜牙咧嘴。梁實秋的《雅舍小品》中說,他的一個朋友,早晨在茶館里吃湯包,由于吃法不得要領,一口咬下來,將剛出籠的滾燙的湯汁濺到別人的后背上。
早茶慢,慢在要等已點的品種陸續上桌。沒辦法呀,包子冷了不好吃,得現做現蒸,熱氣騰騰的,才能吃出一種生活的原味。
慢在幾個朋友圍桌而坐,吃茶聊天。這樣的氛圍不同于冬日幾個文人之間的圍爐而坐,溫度沒有那么高,也沒有那樣的激情,卻是溫馨和溫情的。文友魯小胖子喜歡吃早茶,對本城早茶頗有心得。魯小胖子眼下最大的愿望是建一家早茶博物館。
餐館適宜文人興會。幾個文人聚在一起,飲酒談詩,談天說地,縱橫捭闔,是沉浸式的。餐桌上有風,也有雨,人散后,一彎新月如鉤。
茶館適合閑人雅聚。茶館里,基調是慢的,適合短時間的慢聚。老友慢悠悠地如約而來,慢悠悠地說著話,咀嚼著吃了幾十年還愛吃的薺菜包子。那些老味道貯存于味蕾,想起來如牛反芻一樣。
為何選擇在茶館相聚?早晨的茶館,地氣是上升的,地脈生陽,剛起床,腹中是空的,坐在茶館里,陽光照射玻璃窗,斑斑點點落在桌上,這里的氛圍讓人感到親切。其實對我來說,吃早茶只是一種形式,喜歡的是這樣一種慢節奏。茶館這樣一個外在看似忙碌,內在不緊不慢、不慌不忙的地方,人容易變得澄明安靜。
早茶慢,茶館的名字,讀起來也不快。我小時候常去家鄉的富春、西園、蘆洲等早茶店(我們那兒不叫茶館,叫早茶店)吃包子和面。富春的店堂里掛著本地文人的字畫,吃過早茶,順路走過來,慢慢地看,一字一字地讀,讀起來,竟也慢條斯理。
我在小城的早茶標配,是一碟干絲、一碗面,我會認真把它們吃完才去上班。干絲是五味干絲,面是魚湯面,這是生活的一部分,早已融入習慣和脾性之中。
相對于早晨那些沒有時間好好坐下來吃一頓早餐,囫圇吞棗、邊走邊吃的人們,它的慢,慢得恰到好處,慢得符合生活規律、飲食邏輯,而不是過于冗長、沉悶、散漫的慢。
坐在早茶店里,慢條斯理地吃,很有意味。一壺茶水,幾碟茶點,享受那種逍遙自在,半日消磨與清談的環境與氛圍。
別看早茶店很忙,其實它慢。你若著急辦事,千萬不要去早茶店吃早茶,因為早茶店里快不起來,人雖悠閑,但茶燙、面燙、包子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