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出生在20世紀90年代初,在我很小的時候,每次去我外婆家,都要先從冷水江東站坐火車到安化站,再轉輪船,下船后還要再坐一段距離的汽車才能到。我家到我外婆家,200公里的距離,要花上整整一天。冷水江東站到安化站,這段短短的鐵路線,成了連接我與外婆的紐帶,冒著蒸汽的火車“嘟嘟嘟”地開向外婆的“澎湖灣”,承載了幼兒時的我渴望去外婆家的心愿。
等我上學了,湘黔鐵路陸續實現了電氣化改造,那時候去我外婆家,看不到冒著滾滾蒸汽的火車了,取而代之的是電力機車驅動的列車。那時候的交通,仍然依賴于鐵路,擁擠的車廂里,擠滿了各色各樣的人,坐火車進城賣菜的農民甚至在火車里賣起了菜,叫價聲與還價聲此起彼伏,車廂里簡直是社會的一個小縮影。
從來沒上外婆家拜過年的我們,有一年爸媽決定帶我和姐姐去外婆家拜年。過年前后,不論火車、汽車還是輪船,都是一票難求,所幸我們是正月初一出的門,那天大部分人都在家過年,所以坐火車的人特別少,車廂里特別寬松。可等我們正月初六返程時,完全就是另一種狀況了,火車里能塞人的地方都擠滿了人。
二
高中畢業,我就要到外地去上大學了。
我的大學在湖南株洲,從家里出發需要坐3個小時的火車。冷水江東站成了我去往另一條路的起點,以前我從這個小站坐火車去外婆家,現在我又從這個小站坐車去求學。不同的是,去外婆家是往西走,去株洲是往東走,方向變了,人也長大了。冷水江東至株洲這段鐵路,連接了我步入青年時代的夢。
2011年9月我去株洲入學,這時火車的速度已普遍提高到時速120公里,坐上那飛快的火車就像騎上奔馳的駿馬。此時的中國,交通日益完善,沒有了小時候坐火車時那種人山人海的景象。每次坐火車單程需要3個多小時,那時候用的手機還是諾基亞的功能機,只能接打電話、發短信,看影視、刷視頻是根本沒有的。好在座位都是面對面的,乘客間可以聊聊天。
在我上大學期間,我父親有幾次出去務工在株洲轉車,順便來看我。每次來學校,我都在學校食堂給他打一份飯,還打包一些包子饅頭之類方便攜帶的食物,讓他帶到車上吃。我知道父親絕不會舍得在火車上買吃的,哪怕很餓,他也會咬牙挺過去。
我非常清楚地記得,有一次他要從株洲轉車去江蘇,他是下午2點到的株洲,晚上9點多鐘再轉車去江蘇,由于中轉間隔時間較長,我就陪著父親在火車站周邊走了走。株洲火車站旁就是服裝批發市場,我原想給父親買套衣服,但父親一直嫌貴就沒買。到了晚上,火車站旁擠滿了擺地攤的商販,衣服、鞋子應有盡有,質量說不上多好,價格卻很便宜。父親在地攤上買了兩件衣服,塞進了他裝行李的蛇皮袋里,笑了笑對我說:“在店里買一件衣服的價錢在攤子上能買三四件了,不要花那冤枉錢。”我聽后有些哽咽,不再多說什么。
晚上,我送父親上了火車。他背著蛇皮袋離去的背影,至今仍深深地留在我的心里,就跟朱自清寫《背影》的情感是一樣的,父親的肩上扛了太多,好在我也快讀完大學,他該放下了。
大學的時光非常短暫,坐著火車一出一進,一個學期就過完了,幾個一出一進,大學時代就過完了。
大學畢業后,我繼續往東走,進入南昌鐵路局工作,成為一名鐵路工人。
三
連續的強降雨天氣,導致懷化一線的山體出現滑坡。從懷化方向開過來的火車大面積的晚點,我焦急的心簡直提到了嗓子眼,因為我趕著坐火車去南昌報到。
火車坐不上了,只能坐汽車,先坐汽車到長沙,又轉汽車到株洲,總算趕上了一趟去南昌的動車。
坐動車的第一感覺是快,然后就是滿滿的新鮮感。車廂里整潔的環境,居然讓我一時難以適應。快到南昌站,我在車門處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列車員過來開車門,就在我遲疑之時,車門“嘀嘀嘀”的自動打開了,這讓我開了眼界,頗有點像劉姥姥進大觀園。
我沒想到這次坐動車會是我從事動車崗位的前奏曲,后來,我成了一名動車組機械師。
2014年的9月,盡管已入秋,驕陽仍然似火。滬昆高鐵南昌至長沙段開通運營,我和其他幾位同事一起被安排到南昌西動車所工作,為迎接滬昆線開通做好人員準備。
在我工作的歲月里,親眼見證了鐵路的發展變化,高鐵線路越來越密集,高鐵通向全國的范圍也越來越廣,高鐵的科技水平也越來越高。
四
滬昆高鐵開通運營,我家所在的小鎮也通了高鐵。南昌西站到邵陽北站,500多公里的距離,只需要兩個半小時。南昌是我離家最遠的地方,可回家用的時間卻最短。南昌西站至邵陽北站這段短短的高鐵線,是連接我與家的橋梁。
工作8個多月后,在2015年春運結束后,我坐高鐵回了一趟家。
高鐵風馳電掣,看著車廂顯示牌上速度值節節攀升,最后速度值鎖定在307km/h,盡管我從事動車工作也有一段時間了,對高鐵也有了不少認識,還是讓我驚訝不已。不過已經沒有了第一次坐動車時的新鮮感,坐在座位上休息一下,看會兒視頻,不知不覺就到目的地了,此時最能體會到“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愉悅與輕松。在高鐵飛速的運行下,“千里江陵”不需一日即可實現往返。
幾年前,我帶我媽來了一次南昌。我媽這一輩子都待在鄉村里,走得最遠的距離就是去我外婆家。她沒見過什么世面,第一次坐高鐵,就像一個蹣跚學步的孩童,每一步都需要去引導。
在站臺上等車進站,正線上一輛高鐵從車站穿云而過,好似“呼啦”一下就到了天邊。“好快呀!”我媽驚呼出來,“比鳥飛的還快。”
上車后我們找到座位坐好,她一路上都非常興奮。看到車上的乘務員直夸人家漂亮;車廂電視播放的影視節目她饒有興致地觀看;看到車廂里干干凈凈的,她把垃圾小心地用袋子裝好;她還學會了使用感應水龍頭,把手反復洗了好幾遍。高鐵上的一切都令她感到很新鮮,我們那次坐車沒有取票,她好奇地問我,沒票列車員是怎么查票的?我告訴她,已經查了,列車員在終端機上核對過了。看著我媽一臉困惑的樣子,感覺她可愛極了。到了南昌西站,車門“嘀嘀嘀”地打開了,我們下車后,她輕聲問了一句:“門怎么是自動開的?”這使我想起了我自己第一次坐動車時的窘況,不由地笑出聲來。
五
可以說,我成長的每一步都與鐵路相關,鐵路發展的每一步,都伴隨著我的每一次成長。幼年時去外婆家坐蒸汽機車驅動的綠皮火車,在老舊的鐵路線上晃晃蕩蕩的行進,仿佛是書里的黑白照片;童年時去外婆家換成了電力機車拉動的火車,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而車廂里更像是一個集貿市場;上大學時坐火車去上學,火車時速120公里,這是飛向夢想的速度;工作后乘坐時速300公里的高鐵回家,這是游子的飛翔。
鐵路,相伴我的每次成長!
作者簡介:蔣鉅鵬,1992年出生,現供職于南昌局集團公司南昌車輛段,有作品發表在《南昌鐵道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