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企業新概念：功利型企業與道德型企業的差異

摘" 要：根據黑格爾辯證法（事物自身的內在矛盾），基于馮友蘭“人生境界論”，可以發現企業家起碼有兩大類：功利型企業家和道德型企業家；企業也有兩大類：功利型企業和道德型企業；前者飛躍到后者是企業思想革命，其機理一是企業家思想從有我飛躍到無我，二是企業道器關系中管理之器飛躍到管理之道并道器一體，三是企業家精神內在超越中創造更高的人生意義，四是企業文化與民族精神有機融合，五是企業與國家形成命運共同體。其意義是為中國企業家提供內在超越之道，反思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新本質。

關鍵詞：人生境界論；道德型企業家；功利型企業家；道德型企業；功利型企業

中圖分類號：F270-05；F272.91" "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1004-342（2023）03-47-16

引言：問題的根源與反思

企業家概念和企業概念是企業學和管理學的理論基礎。目前企業家概念和企業概念大多是以市場經濟思想作為其思想原點，利益至上性是其元本質，僅僅局限在經濟內涵（工具理性）而不可能上升到哲學高度（價值理性），經濟意義濃厚而人文意義淡薄、意義世界低下，匱乏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所必須的精神世界（企業家內在超越功利思想而產生仁愛思想）；企業管理依靠科技理性而不是價值理性，無論科技理性多么先進都不可能解決自我與他者的對待性、利益糾纏、利益沖突。管理思想科技化，似乎企業所有問題都可以借助科技理性來解決。這一思想誤區是企業不得不長期陷入工具理性的泥潭的根源。人與管理的元問題一直是企業管理的大問題。人是管理客體還是主體（“人是目的”這一康德思想與人被管理的張力），一直是企業思想與管理思想的隘口。

傳統意義的企業家概念與企業概念有其低層性、功利性、片面性、狹隘性。參照馮友蘭“人生境界論”劃分，起碼有兩類企業家：功利型企業家和道德型企業家；兩類企業：功利型企業和道德型企業。這一概念細分是哲學思想創新，可以為中國企業家的內在超越開啟實踐之路，可以發現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新本質，可以為建設世界一流企業提供新思想。

一、馮友蘭“人生境界論”的啟示

（一）“人生境界論”的基本內涵

著名哲學家馮友蘭在《貞元六書》中提出“人生境界論”：因人的覺解不同而不得不處于四個境界：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

人對于宇宙人生底覺解的程度，可有不同。因此宇宙人生，對于人底意義，亦有不同。人對于宇宙人生在某種程度上所有底覺解，因此宇宙人生對于所有底某種不同底意義，即構成人所有底某種境界。①

自然境界的特征是：在此種境界中底人，其行為是順才或順習底。……功利境界的特征是：在此種境界中的人，其行為是“為利”底。所謂“為利”，是為他自己的利。……道德境界的特征是：在此種境界中底人，其行為是“行義”底。……在功利境界中底人，大都以為社會與個人，是對立底。對于個人，社會是所謂“必要底惡”。……在道德境界中底人，知人必于所謂“全”中，始能依其性發展。社會與個人，并不是對立底。……在功利境界中，人的行為，都是以“占有”為目的（“取”）。在道德境界中，人的行為，都是以“貢獻”為目的（“與”）。……天地境界的特征是：在此種境界中底人，其行為是“事天”底。……在此種境界底人，有完全底高一層底覺解。②

在功利境界中底人，都是“為我”底，都是“自私”底。③

在功利境界中底人，有合乎道德底行為，是將其作為求其自己的利的方法。但以為道德行為不過是如此，則即是對于道德，未有完全底了解。而照此種說法，以做道德底事者，其行為只是合乎道德底行為，而不是道德行為。④

道德境界及天地境界，是精神的創造，不是自然的禮物。自然境界及功利境界是自然的禮物，人順其自然底發展，即可得到自然境界或功利境界。但任其自然底發展，人不能得到道德境界，或天地境界。⑤

境界有高低。此所謂高低的分別，是以到某種境界所需要底的人的覺解的多少為標準。①

在天地境界中底人，其地位是圣人地位；在道德境界中底人，其地位是賢人地位。②

（二）企業家概念與人生境界論的邏輯關系

馮友蘭認為：“一個人其所處底境界不同，其心理底狀態亦不同。此不同底心理狀態，即普通所謂懷抱，胸襟或胸懷。”③

企業家是市場經濟必然普遍的特殊人，其特殊性來自其思想本根：遵循市場法則中踐行功利思想并創造利潤。企業家作為財富創造“動力因”（亞里士多德“四因說”④），其思想局限在利益層面，而利益到底是為自我還是他者（目的因），并沒有嚴格區分，企業家概念必然有模糊性。企業家為自我存在還是為社會存在，從本質上決定企業家概念的差異性；若僅為自我存在，其人生意義不得不局限在馮友蘭所說的功利境界；若為社會存在，其人生意義必然提升到馮友蘭所說的道德境界。企業家的存在方式與人生境界的邏輯關系是本文的核心理論。

基于馮友蘭“人生境界論”反思企業家概念，必然內在超越自然境界而進入功利境界，能否進入道德境界或天然境界，需要進一步驗證。這里，最難也最需要的是企業家提升覺解，即功利境界飛躍到道德境界；天地境界的覺解高，除非圣人才有可能，對于企業家沒有現實性，當今不可能有天地型企業家。理論上應該有兩類企業家：功利型企業家和道德型企業家。

二、功利型企業家和功利型企業的邏輯分析

（一）功利型企業家和功利型企業的理論邏輯

功利主義（utilitarianism）必然產生功利型企業家和功利型企業。功利主義具有歷史性與現實性。⑤整個資本主義社會就是建立在功利主義上的社會形態，并與資本邏輯有邏輯自洽性與歷史契合性。⑥市場經濟思想是功利主義至上性。自私性和功利性也是企業家概念和企業概念的思想根源。功利原則是市場經濟第一原則，道德原則與功利原則缺乏契合性。①市場經濟的道德性，唯有企業家超越功利境界才有可能具備。功利境界與功利思想、市場經濟思想、功利型企業家有同一性（謝林“同一哲學”），必然有邏輯自洽性；必然普遍產生功利型企業；以私欲滿足作為價值導向，其私思想、個人主義、占有思想與有我思想有同一性、互攝性。

功利型企業家（求利管理思想的踐行者）不可能真正有企業家精神，企業家的精神世界本然受到有我思想限制，基于事實判斷而非價值判斷，企業道器關系僅僅局限在管理之器而不能飛躍到管理之道（功利心與道德心本然對立——功利人與道德人的天然矛盾）。有我思想必然產生自我與他者的對待性（占有思想的天然排他性），必然形成獨立利益邊界（水庫思維方式），必然普遍產生利益矛盾；企業與全社會很難形成利益共同體，更別說命運共同體；管理之器只能采取工具理性（科技理性）而不可能采取價值理性（利益糾纏遮蔽“人是目的”），不可能通過道德法則來化解利益矛盾，而只能采取市場法則來解決。市場法則是叢林法則。弱肉強食本然讓自我與他者的對待性不得不產生緊張態乃至敵對態，企業內外關系均建立在利益原則上，本然與道德法則對立（利與義的天然矛盾性②），企業難以“道法自然”，更不可能“道通為一”。這是功利型企業家的天然隘口。

（二）功利型企業家和功利型企業的實踐邏輯

算小賬的功利型企業家創辦的功利型企業，無非守住眼前的一條小溪而不可能看到江河，更不可能看到大海。狹隘性與自私性“一體兩面”——功利型企業家的天然局限性（感性存在之根③）。逐利動機主宰著功利型企業家的意志，決不可能將社會利益放在首位，只會將私利放在首位甚至唯一化。凡是逐利動機觸及道德底線或法律紅線的企業不得不被社會邊緣化，大概率是政策監控對象甚至被無形淘汰。

功利型企業家的逐利動機往往與國家和民族產生張力（前者與后者的利益最大化沒有契合性——不可調和的矛盾性），必然出現資本消極性。①功利型企業家與國家乃至全人類必然產生價值沖突（生態文明之所以不得不艱難之根）。這是市場經濟的最大劣根病，也是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最大的歷史缺陷（資本邏輯本然缺德）。正是如此，功利型企業家無論有多大歷史貢獻都不可能成為新文明類型的基石。如今，西方發達國家的企業家也看到這一歷史缺陷，試圖自我超越，附加社會責任：創造就業機會，支持公益事業，為社會進步貢獻力量等。不過，這是外在超越之路，僅有蓋然性，并沒有從根本上消除問題源（除非資本家轉變為道德型企業家）；賺錢與社會責任沒有契合機理。這是功利型企業家的宿命，與道德型企業家形成鮮明對比。

功利型企業在自我與他者的對待中必然普遍陷入利益漩渦（利益糾纏是一切社會矛盾之源，是人類初級文明飛躍到中高級文明的隘口），企業容易短命，有的出現財務危機甚至生存危機。賺小錢的狹隘眼界，來自企業家的功利境界，無論怎樣巧于算賬其實都是企業家的小賬而非社會大賬；一切為了私利，私利決定一切；利益圈子孤立化，必然導致生存發展孤島化。

三、道德型企業家和道德型企業的邏輯分析

（一）道德型企業家和道德型企業的理論邏輯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公思想、仁愛思想、貢獻思想、愛國主義與無我思想有同一性、互攝性，必然誕生道德型企業家和道德型企業，其關節點是企業家的道德修養——高覺解而必然進入道德境界，其“目的因”具有全社會最高的意義世界（人類中高級文明形態的基石）。這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區別于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本質。

道德型企業家之所以能夠實現其內在超越，是因為他將人生論與宇宙論合在一起，把現實中人生道路的探索同理想的價值目標的追求合在一起；創辦企業不僅創造財富，而且在于確定價值取向，尋找安身立命之地，以便成就理想人格。道德型企業家具有現實主義品格，看重實用理性，即“內在性”（企業發展之道），又表現出理想主義的品格，看重價值理性，即“超越性”（要求超凡入圣）；做一個“完全的人”“自由的人”（用席勒的語言來說）；企業發展中將內在性與超越性有機結合，即內在超越中創造更高的人生意義——民族精神的創造者。

道德型企業家內在超越的路向有獨特價值和意義，所謂“內在”是指肯定人生的價值，肯定在人性中存在著自我完善的內在根據；所謂“超越”是指設定理想的價值目標，以此作為衡量自我完善的尺度，作為意義追求或形上追求的方向。道德型企業家“內在的超越性”或“超越的內在性”的品格——主體的理性自覺、理性存在（“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馬克思語），企業發展中表現為“體用一源，顯微無間”（北宋程頤的哲學命題，即程頤哲學思想的核心）；企業發展之道彰顯其內在性與超越性的有機結合（道既是超越的又是內在的）；企業發展不僅遵循市場法則，而且彰顯道德法則（最佳利用市場法則又內在超越市場法則）；江河思維方式遠比水庫思維方式強得多；企業問道管理中讓企業家進入“得道”境界，必然超越市場社會種種限制，獲得精神上的自由；人的豐富性與完整性是企業第一源泉，創造更大的人生意義——國家和民族的希望所在。

道德至上性決定道德型企業家的本根。道德型企業家與功利型企業家的本質區別，在于企業家的價值與意義。企業家內在超越中從功利境界飛躍到道德境界，必然要突破市場經濟思想本身的無限限制，必然要消除功利主義的致命性約束。唯有從全民族高度來算的賬才是大賬，而唯有算大賬的企業家才有可能賺更多的錢，企業才可能做強做久。這是人生境界決定企業家境界的本質規定性，也是道德型企業家的本然優勢。凡是道德型企業家必然產生強烈的愛國主義，①也必然成為國家強盛的根本動能，在公共政策、資源配置、商業機會、社會責任、社會地位等方面重點扶持，企業與國家必然形成高水平的命運共同體。

（二）道德型企業家和道德型企業的實踐邏輯

1.人力資源概念創新

企業家惟有從功利境界飛躍到道德境界，才有可能成為道企家（即賢人企業家）。道企家是企業家的飛躍，其本根是將傳統意義上的人力資源概念飛躍到“人是目的”和“以人為本”。企業家將人作為特殊資源——人力資源，是典型的功利思想（資源化思想必然將人淪落為賺錢工具②）。人淪落為類物化（人的異化源），有什么尊嚴？無非就是功利型企業家的賺錢工具。人力資源概念值得商榷。人與人力的本質差分③、人力與資源的邏輯關系，是反思該問題的關節點。惟有超越人力資源概念的功利思想，功利型企業家才有可能將飛躍到道德型企業家，“以人為本”（中國古典哲學的本質）中彰顯“人是目的”（康德思想）。

2.企業管理之“道器一體”何以可能

道德型企業家來自市場經濟又內在超越市場經濟（其元本質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內涵）、既要發財又不掉進錢眼里、既富又貴但決不驕奢淫逸、既有超一流的經商頭腦又有崇高的品德；企業之道、經商之道與成人之道有機結合；做人與做事有機結合（成物中成己必成人）；利用資本邏輯而決不被資本邏輯所主宰（自我內在根除資本消極性并放大積極性）；形下賺錢與形上求德完美結合；“道器一體”中從純粹賺錢飛躍到國家、民族的高度。

道德型企業家與民族企業家有邏輯自洽性，兩者從不同維度規定同一概念：道德境界。而這一邏輯自洽性只有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才有可能產生。

學理上看，道德型企業家的元本質是基于“社會的全”，將自我之利為軸心轉變為社會之利為軸心；企業必然融入國家并必然成為源動能。這是民族企業家的本質。道企家與民族企業家的同一性，來自價值理性與道德境界的邏輯自洽性。

道德型企業家消除自利與他利的對待性，自我與他者的互攝性與共生性產生融攝價值（社會多重價值創造源多元催化，內在超越市場價值）；自我基于自由的自律，從“社會的全”中創造更多“社會之利”；無我思想必然創造大公思想、公利法則這一共同富裕的邏輯基礎；財富分配方式從分離態轉變為融合態——“全的社會”之共同富裕機制。這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新本質。

3.道德型企業家的獨特性

道德型企業家之所以必然優于功利型企業家，是因為高層次覺解本然產生崇高理想與遠大目標，從人類優秀思想家汲取精神力量，站在人類文明高度反思為什么辦企業、為誰辦企業、怎么辦企業？思想層面首先解決“企業是誰的”“企業為了誰”這一最根本也最難解決的元問題；創生無限創造力與革新力；①企業文化基因必然與民族精神融為一體（優秀企業的“文化種子”），強大精神力轉化為先進生產力，必然創生優秀企業，其主要表現：

一是眼界廣大，長周期戰略眼光，把握并順應歷史規律中做強企業；二是“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論語·學而》），從本源上構建企業本根；三是“中庸之道”，決不盲目跟風，決不會放棄本業，扎根市場深處，把握行業之道，必然成為行業領頭雁；四是經商能力強，社會口碑佳，品牌價值倍增；五是企業內外關系和諧共生，自我與他者的互攝機理產生最佳管理效率；六是整合社會資源，創造一般商人根本沒有的商機（創造商機遠強于發現商機）；七是企業管理“大道至簡”“道通為一”，“問道管理”中讓企業一切活動必然依道而行；八是企業與外界的摩擦系數小；九是企業核心競爭力強；十是企業生命力源泉不僅來自科技創新等工具理性，而且主要來自價值理性，市場力與道德力構建高水平的互攝共生之道——融攝價值創造源泉。

4.為什么誕生道德型企業

惟有道德型企業家才有可能誕生道德型企業。企業文化與融攝價值性有邏輯自洽性，企業價值觀必將社會之利作為最高目的（其“目的因”的意義最大化）；企業價值觀與國家價值觀、民族價值觀高度契合。

如今有的企業提出制造報國、實業報國、創新強國。若企業家還局限在功利境界，大概率落空（有我思想的利益隔閡性必然產生濾網效應）。惟有道德型企業才有可能與國家形成命運共同體，功利型企業只能與國家形成利益共同體。

道德型企業與功利型企業的最大本質區別是價值觀（“目的因”）。功利型企業無論如何都是為了企業本身而存在，求利思想與有我思想有邏輯自洽性，其私利與私欲滿足是第一源動能，自我與他者的對待性必然強烈乃至惡化。道德型企業必然將國家作為企業的惟一使命，求德思想與無我思想有邏輯自洽性，自我與他者的和合生生之道成為道德型企業的元本質。

管理本身是他律（管理愈先進，他律愈厲害，管理外部性愈強，而管理主體的價值與意義愈低）。他律對于道德型企業是多余的。道德型企業誕生的關節點是“意志自律”，企業家提高覺解基礎上創造更高的精神世界。

康德指出：“意志自律是一切道德法則和與之相符合的義務的惟一原則：反之，任意的一切他律不僅根本不建立任何責任，而且反倒與責任的原則和意志的德性相對立。……道德法則僅僅表達純粹實踐理性的自律，亦即自由的自律。”①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之所以必然誕生道德型企業，是因為企業家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應該進入道德境界，覺解到人必須自覺遵守道德律令（康德思想）才會有真正的人生意義：必須成為國家強盛的基礎性力量，必須與國家形成高水平的命運共同體，必須自覺根除資本消極性并有效放大其積極性，必須構建和諧的內外關系并成為和諧社會的基石；而實現這一人生意義的現實手段正是道德型企業。

四、不同類企業間的本質差異性

（一）不同類企業的基本特征

管理新概念內涵：科學性與融攝價值性，并與企業新概念有邏輯自洽性，其邏輯關系如圖1所示。

圖1 企業新概念與管理新概念的邏輯關系

從圖1可知，X軸代表科學水平，Y軸代表道德水準，0表示當時社會的平均文明水平。X軸向右，表示科學水平越來越高；而向左，則科學水平越來越低。Y軸向上，表示道德水準越來越高，而向下，則表示道德水準越來越低。

道德型企業與功利型企業的本質區別是融攝價值性。惟有同時具有科學性和融攝價值性的企業，才有可能成為道德型企業。道德型企業家看到“社會的全”并與全社會融合互攝價值源泉（有德又創新），猶如江河流域的多元價值源。功利型企業之所以很少有甚至根本沒有融攝價值性（有創新而缺德），是因為有我思想不得不讓自我與他者產生對待性，無法看到“社會的全”，不可能與全社會融合互攝價值；其私利心猶如一個個水庫必然阻斷全社會多元價值源的融攝機制；企業價值主要來自市場競爭中自我與他者的激烈較量甚至生死較量；其價值創造方式與道德型企業有本質區別。在此，融攝價值性是這兩類企業的分水嶺，是功利型企業家飛躍到道德型企業家的關節點。

Ⅱ類企業之所以是問題型企業，是因為道德素養高而天然匱乏原始創新力（有德而缺創新）。這是一種特殊企業。誕生在農耕文明時期的傳統企業正是如此。例如，“百年老店”的集體困惑與破局之道，其關節點是優秀的道德基因特別是企業精神轉化為現代企業的創新力，最佳路徑是轉型為道德型企業。

Ⅲ類企業之所以是包袱型或破壞型企業，是因為這類企業基本喪失管理新概念的兩大內涵（缺德又缺創新），而不得不成為市場經濟的“垃圾”，必然是全社會的包袱甚至破壞源，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首先徹底系統清理的對象。

（二）企業家的本質差分之源

1.覺解的本質差分：有我思想與無我思想的本質差分

馮友蘭“人生境界論”的原點是覺解。之所以必然產生功利型企業家和道德型企業家，是因為企業家覺解的本質差分——“取”和“與”的本質差分（“占有”與“貢獻”的本質差分這一“目的因”的本質差分）。這一本質差分來自企業家對于人生意義的悟“道”與得“道”的差異性。凡是功利境界的人都被有我思想主宰自我—不可能悟“道”，也不可能得“道”。凡是道德境界的人都是無我思想主導自我——“聞道”中“弘道”①。有我思想與無我思想的本質差分是兩類企業家的本質差異源。

康德道德法則對于功利型企業家僅有外在規定性，不得不靠外力約束；正是其外部性與被動性，必然導致大量市場管理成本乃至違規違法，假冒偽劣產品就是鐵證。康德道德法則對于道德型企業家有內在規定性，勿需外力約束；市場管理成本最低甚至勿需市場管理，源頭上杜絕市場違規違法。道德法則的主動性與被動性所反映的自律與他律（自由與必然），必然成為兩類企業家的分水嶺，也是為什么道德型企業家的意義世界（“目的因”）遠遠高于功利型企業家的關節點。

康德在形而上學領域建立一套純粹的道德體系，②現實生活中，企業家難以自覺遵守道德法則。功利思想本然與道德法則對立，唯有道德人才有可能具備遵守康德道德法則的必要條件。功利型企業家以求利思想作為行為唯一軸心，康德道德法則必然成為外部約束，并與求利思想產生對待性。道德型企業家以求德思想作為行為唯一軸心，本然融合康德道德法則。這是道德型企業家之所以在思想與精神層面遠遠高于功利型企業家的本根，也是為什么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必然優于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關節點。

2.企業家精神的本質差異性

純粹市場尺度所檢驗的只能是功利型企業家。這是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本質。傳統意義上講企業家精神，主要針對功利型企業家而言。無論創新精神、開創精神、探索精神、拼搏精神……圍繞功利型企業家的精神創造，必然面臨功利思想的硬約束，猶如空氣中飛行的鳥兒不可能自我消除其空氣阻力一樣（黑格爾比喻）。

道德型企業家的精神（求德管理思想的踐行者）才是真正的企業家精神，道器關系從管理之器飛躍到管理之道并道器一體，其道德法則產生比市場法則大得多的市場價值與文明意義。基于道德層面的價值判斷，自我與對象性世界的契合中產生最大融合力、共生力，企業與全社會形成高水平的命運共同體。

求利管理的企業家與求德管理的企業家，其企業家精神有本質差異性。求利管理思想，從根本上限制功利型企業家的思想高度與精神高度，其精神世界無論如何也是利益至上論，有的還會因缺德而不得不淪落為經濟動物，其貪婪性必然引發違規甚至違法行為，必然加劇市場經濟的負面性（兩極分化之根），增大資本消極性乃至破壞性。①功利型企業家不得不淪落為資本邏輯的工具，必然放大資本邏輯的負面性乃至破壞性，成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危機源，從根本上約束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本質飛躍與意義飛躍。

求利管理的企業家（即功利型企業家），無論企業家精神多么“高尚”都不可能突破求利管理的天然障礙，其眼界狹隘性必然導致企業家精神的低層次、企業家思想的低階化；不可能從精神層面內在超越有我思想，必然限制企業家精神的時代高度，企業家與國家、民族的融合度不得不低下甚至本質分離，難以形成命運共同體，甚至利益共同體都難以形成，孤島化利益圈子必然產生利益隔閡性甚至利益對立性，必然成為高質量發展的深層阻力源。

五、當下中國社會誕生道德型企業家和道德型企業的可能性

（一）中國近代典型事例

中國近代史誕生一批民族企業家（即道德型企業家），成為近代中國社會的中流砥柱。

2020年7月21日，在企業家座談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企業界要學習清末民初的一位企業家——張謇。②張謇（1853-1926），投身興實業、辦教育、建城市、促民生的事業；創辦20多家企業，捐建370多所學校；建設一個擁有城市規劃的近代城市，用著名哲學家胡適的話說：張謇“造福于一方，而影響及于全國”。張謇先生有兩個非常重要特點：一是會經商、懂經商；二是家國情懷。“張謇精神”的本質：責任和擔當。他做企業不僅逐利，而且更希望把獲取的利用在國家發展中，為國家造福、為人民造福。

盧作孚（1893-1952），著名愛國實業家、教育家、社會活動家、農村社會工作先驅；畢生致力于探索救國強國之路，在革命救國、教育救國、實業救國三大領域都曾作出巨大貢獻。他是推動中國近代社會發展進步的愛國企業家先賢的代表，①是一位偉大的民族英雄，②更是一位杰出的鄉村振興推動者。③盧作孚在中國近代史上樹立了一座企業家的豐碑，④也是道德型企業家的典范。

中國歷史上，無數仁人志士都在為民造福，為中國夢的實現拋頭顱、灑熱血、獻青春、激斗志；這些民族楷模的價值與意義遠遠超越功利型企業家，彰顯道德型企業家的杰出風采。

（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應該也必然誕生道德型企業家和道德型企業

多年來，學界一直在探索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本質，特別是與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本質區別到底是什么？最近，學界爭論市場經濟的存在合理性與合理存在性。市場經濟本身作為財富創造工具應該也必須長期存在，其關節點是市場經濟的限定詞是什么？從企業這一市場經濟細胞反思，可以發現：道德型企業家和道德型企業的誕生與發展，正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新本質，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之所以必然優于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關節點。

凡在道德境界中的人必然是中華文化所說的賢人。求德管理思想的第一本質是賢人。求利管理思想的第一本質是功利人——功利型企業家的思想本根。從求利管理思想飛躍到求德管理思想，絕非易事！惟有首先從功利者轉變為道德人（賢人），才有可能踐行求德管理思想——道企家的思想本根。這一邏輯關系決不能顛倒。若企圖功利者踐行求德管理思想，無疑抓住自己頭發就想離開地球。道德型企業家創立道德型企業（簡稱“道企”），市場價值與道德價值有機結合，開啟道德世界契合市場經濟的先河（德性成為比資本更為基礎和更為關鍵的市場要素），內在超越資本邏輯的天然障礙，讓道德律令規范資本邏輯，讓生意內在超越功利思想，在道德境界創造人生意義。“道企”與企業的本質區別在于企業家的人生境界。惟有道德型企業家才有可能創立“道企”，功利型企業家只能創立普通企業。

如今社會企業概念流行。社會企業概念屬于企業概念的外在規定，即企業屬于社會這一本質規定性，企業本身從私有制這一市場經濟思想中擺脫出來，將企業納入社會一份子。為什么企業能夠從“私”轉變為“公”？其哲學依據與機理是什么？若從道德型企業來看，這個問題就好闡釋。惟有道德型企業家才會看到“社會的全”，企業才有可能將從“私思想”飛躍到“公思想”，即社會企業的社會屬性。道德型企業概念應該比社會企業概念更加清晰明了。

黨的二十大明確提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高水平”的豐富內涵，正是企業家必須從功利境界飛躍到道德境界，才有可能誕生道德型企業家和道德型企業。若不能誕生道德型企業家和道德型企業，這一“高水平”的形而上本然失去其哲學理論依據，其形而下必然失去其踐行者。若寄托于功利型企業家和功利型企業來實現這一“高水平”，無疑是牛拉車裝上“發動機”而不可能變成汽車。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動力因”應該也必須是道德型企業家和道德型企業，才有可能內在有機地將社會主義制度優勢轉化為市場經濟優勢，這是為什么市場經濟要加“社會主義”這一限定的哲學理論。

從學理上看，國企與私企的本質區別是什么？這一問題一直沒有徹底系統解決。究其根源，正是沒有哲學反思企業家概念和企業概念的深層細分。從企業職能維度或所有制維度無法區分其本質差異性。從馮友蘭“人生境界論”上區分功利型企業與道德型企業，可以比較清晰發現其本質差異性。

其實，國企特別是央企應該也必須首先成為道德型企業，無論其理論基礎還是制度規定都具備誕生道德型企業的必要條件，其法理、制度、理論、規則、機制……具有現實可能性。道德型企業與國企特別是央企具有邏輯自洽性，本然基于“社會的全”又必然踐行“社會的全”，必然成為全社會的財富創造者。這是國企與私企的本質區分，也是國企為什么應該長期存在的合理依據。要嚴格區分市場經濟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概念差分。①

誕生道德型企業家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新本質，其關節點是將儒家思想、康德思想與市場思想有機結合，②再造現代市場經濟思想，從純粹賺錢思想飛躍到愛國主義高度，企業家從功利境界飛躍到道德境界，企業與國家、民族構建命運共同體。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歷史演化中誕生道德型企業家和道德型企業，必將是質的飛躍，也是最難的隘口，決定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飛躍可能性。

（三）新時代必然誕生道德型企業家和道德型企業

道德型企業家和道德型企業有強烈的時代意義。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新發展理念和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最需要的關鍵因素之一：道德型企業家和道德型企業。

黨的二十大提出一個時代課題：實現中國式現代化，其本質要求是“物”的現代化與人的現代化的內在一致性。人的現代化本質是人生境界從功利境界飛躍到道德境界，才有可能擺脫自私思想（即有我思想）的無限約束，從功利主義的泥潭中得以自解放（成人之道），其覺解提升到新時代高度；企業家是最基礎也是最關鍵的特殊群體（極少數的關鍵群體），其時代價值與現實意義都是巨大的且不可替代的。

道德境界型企業家從哪里來？盧作孚式的、張謇式的企業家必然超越法律層面而進入自律意義下的自由（康德），站在國家高度，把家國情懷根植于心；強烈的愛國主義必然承擔民族大義；內在超越工具理性的天然局限性而在價值理性中創造更大的人生意義；更高眼界中創造更多商機，從根本上規避企業破產危機，高質量發展中勇立潮頭。像盧作孚、張謇這樣的道德型企業家，必然是中國式現代化的寶貴力量。

（四）世界一流企業與道德境界型企業的邏輯自洽性

目前企業的基本尺度：一流企業做標準、二流企業做品牌，三流企業做平臺，四流企業做產品或服務。這是典型的功利思想，企業本身是賺錢工具；企業家的覺解很低，無所謂道德法則與道德意義，不可能創造更高意義的新時代文明價值。從哲學維度突破企業家概念和企業概念的功利思想，是一次原發性理論創造，可以為打造世界一流企業提供先進的理論基礎。

黨的二十大提出“高質量發展”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首要任務。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培育具有全球競爭力的世界一流企業。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二十四次會議審議通過《關于加快建設世界一流企業的指導意見》，世界一流企業的特征是產品卓越、品牌卓著、創新領先和治理現代，明確世界一流企業應該把握的成長方向。哪些企業才有資格成為世界一流，是一個理論問題，又是一個實踐問題，其核心是企業家的人生境界問題，其本質是培育的道德型企業家。

誕生世界一流企業，其第一源動能來自道德型企業家。①若是功利型企業家就試圖高質量發展，無疑將高樓建在沙灘上；①惟有道德型企業家才是高質量發展的根基。惟有盧作孚、張謇這樣的道德型企業家，才有可能創造既有市場價值又有道德價值的世界一流企業，不僅內在超越純粹工具理性（科技理性）的硬約束，而且從科學世界飛躍到意義世界尋找更高的企業意義；企業與國家、民族從本質層面形成命運共同體，思想上、行動上自覺踐行其民族責任感，看到“社會的全”并高質量踐行“社會的全”，從“道”層面構造企業與國家的互攝共生機制，產生高質量發展的生生之道。這一崇高的企業精神遠遠超過功利型企業家的時代性與歷史性，構建和諧的商業關系、政商關系，打造最佳全球品牌價值。這是打造世界一流企業的本質，也是中國企業不得不直面的隘口。

六、結語

發現企業家是發現人的創造性實踐，具有特殊的時代意義。創新企業家概念和企業概念是企業哲學的原始創新，從本質上創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新內涵。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新本質：市場價值與道德價值、市場世界與道德世界的雙重融攝機理。這一新本質來自道德型企業家何以可能，其關節點是“占”與“與”、“利”與“義”、“有我思想”與“無我思想”、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功利型企業家與道德型企業家、功利型企業與道德型企業，這六對關系各自對應的邏輯關系，構成誕生和發展道德型企業家和道德型企業的哲學理論。這一研究具有首創性、針對性和現實性。

道德型企業家（簡稱“道企家”），是指以“人是目的”和“以人為本”作為最高目的的企業家，企業本然是國家和民族的一份子。功利型企業家以利益至上性和私利最大化作為思想之根，企業與國家和民族純粹是利益關系（很難均衡化，也無可靠性）。這是兩類企業家的本質差異性。道德型企業家像盧作孚、張謇這些先賢那樣成為杰出的民族企業家并創立優秀的民族企業，為打造世界一流企業提供必要條件。這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本質規定性，也是高質量發展的本質要求。

“道企家”是企業家的一次飛躍；“道企”是企業的一次飛躍。這兩次飛躍有同一性與互攝性。這是市場經濟思想和管理思想的雙重飛躍，也是對資本邏輯的本質性顛覆——道企家的意志主宰資本邏輯而不是資本邏輯主宰企業家的意志。道德型企業是基于資本邏輯又借助道德律令來內在超越資本邏輯的新型企業，道德力內駕馭資本邏輯，讓資本意志服從道德律令，實現“人是目的”“以人為本”，創造比功利型企業（即普通企業）高得多的文明價值（市場價值與道德價值的有機結合），有機銜接市場世界與道德世界，必將成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新本質源泉。這是“以德治國”在經濟領域的實踐性創新。

新時代的企業家群體的思想革命，是中國式現代化的基礎工程，其關節點之一是誕生道德型企業家和道德型企業，培養盧作孚式的、張謇式的民族企業家。

（實習編輯：鄭 舒）

On the New Concepts of Enterprises ： The Difference between Utilitarian Enterprises and Ethical Enterprises

—Based on the perspective of Feng Youlan’s “Life Realm Theory”

Wu Xingjie

（Expert Advisory committee in China Academy of Management Sciences， Beijing， 100005）

Abstract：According to Hegel’s dialectics （the internal contradiction of things）， based on Feng Youlan’s “life realm theory”， we can find that there are at least two types of entrepreneurs， utilitarian entrepreneurs and ethical entrepreneurs; there are also two types of enterprises， utilitarian enterprises and ethical enterprises. The shift from utilitarian enterprises to ethical enterprises is an ideological revolution of enterprises. The mechanism of the ideological shift is as follows： first， the entrepreneurial thinking changes from having the consciousness of ego to selflessness; second， the management instruments of enterprises are elevated to theories of management， achieving the integration of theories and instruments; third， the entrepreneurial spirit creates a greater meaning of human life through immanent transcendence; fourth， the enterprise culture is organically integrated with the national spirit， and fifth， the enterprise and the country form a community of destiny. It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provide Chinese entrepreneurs with internal transcendence and reflect on the new essence of the socialist market economy.

Key words：life realm theory; ethical entrepreneurs; utilitarian entrepreneurs; ethical enterprises; utilitarian enterpris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