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長日久,鳥就會人語了。
五一長假去成都龍泉山里五龍村的小妹家,為了防止高速路上堵車,天還沒亮,我就從郫都區(qū)犀浦出發(fā)。我剛把車停在小妹家的地壩上,她就熱情地招呼著:“先去逛一逛山間小路,呼吸一下高山新鮮空氣,摘枇杷吃。”
薄霧在山下縹緲,山里繁花褪去,林木青蔥,微風(fēng)過處,枝葉搖曳,鳥聲此起彼伏,很是愜意。這里到處都是枇杷樹,枇杷還在樹上的套袋里等待出閨閣,而路邊被遺棄無人要的枇杷樹枝,那些躍出枝葉的枇杷,像山里靦腆的孩子被太陽曬黃了臉,盯著你。
伸手摘一顆枇杷,剝?nèi)テぃ菋赡塾蔚娜赓|(zhì),讓人直吞口水,咬上一口,味甜如蜜。如若摘到表皮稍有青澀的枇杷,剝?nèi)テぃ赓|(zhì)泛白,咬上一口,果酸瞬間入侵口腔使你咧開嘴,放它逃逸。
小妹說,因?yàn)殛柟猓衔绾拖挛绲蔫凌宋兜朗遣灰粯拥模覀兙头艞壊烧凌耍D(zhuǎn)了轉(zhuǎn)山路就回到她家。
午睡之后,女兒說想吃枇杷,我和她拿著手提袋出了門,向著早上看見的那些枇杷樹走去。午后的陽光慵懶。這山坡人家都是大門緊閉,不知道主人去了何處。山,靜悄悄的,我與女兒走向路邊的一棵枇杷樹。猛然,從不遠(yuǎn)的地方高處傳來洪亮的拖音:“耶——耶——”
“爸爸,這啥聲音?”女兒問。
“鳥叫!”我說。
“咋這聲音像人的聲音,你聽這‘耶——耶——’好像它曉得我們要摘枇杷一樣?”
“是有些像人的聲音!但這是鳥語。”我說。
“鳥人!”女兒嘀咕了一句。
我們一邊追著樹走,一邊摘枇杷吃,選擇枇杷味道好的樹摘,見前面有戶農(nóng)家,女兒突然說:“爸爸,你聽沒聽到那鳥兒在叫‘狗萬惡、狗萬惡’?”
“夠萬惡、夠萬惡、夠萬惡,鳥兒在罵我們,我們把它要吃的枇杷摘了,你看嘛,樹上有些金黃的枇杷被鳥兒啄過。”我笑笑說。
“這鳥也太聰明了,我們又摘不完。”女兒對著遠(yuǎn)處樹上傳來的聲音喊道,“會給你留的!”
當(dāng)我們走近農(nóng)家時(shí),那鳥叫聲更急了,“夠萬惡、夠萬惡、夠萬惡——”冷不丁,一條系著鐵鏈的土狗從農(nóng)家院壩里沖出來,對著我和女兒齜牙咧嘴地狂吠,嚇得我們扭頭就跑。好在那狗被系住了,它拖著鐵鏈剛好在院門口就無法再前進(jìn)了,我和女兒麻起膽子,盯著被鐵鏈拉住的狗,走過這戶人家。
女兒對我說:“爸爸,剛才那鳥兒在提醒我們,這家有條兇猛的狗,它喊的是‘狗萬惡、狗萬惡’,你看剛才這狗好兇嘛,跳起來要咬人,而我們卻以小人之心,想到這是鳥在罵我們摘了它要吃的枇杷。”
我拍了拍女兒肩說:“確實(shí)是你說的這樣。”
小妹說過,見到岔路就往下走,那里枇杷樹多、果大、蜜甜。我和女兒在岔路口往下走,一排排的枇杷樹,由于地勢低、溫差與陽光照射時(shí)間少,許多枇杷還青澀著。我們走進(jìn)枇杷林,我拉樹丫摘枝頭黃枇杷,女兒在旁邊說:“爸爸,你聽對面有個(gè)鳥兒在喊‘摘枇杷、摘枇杷、摘枇杷’。”
“你耳朵發(fā)叉,幻聽吧!”我說。
“不,你聽聽!”女兒固執(zhí)地說。
“摘枇杷、摘枇杷,會不會是有人看見我們,在裝鳥叫,喊人來捉我們哦?”我邊拉樹枝邊說。
“不是,是從對面那柏樹上發(fā)出來的聲音。”
我停下手中的活兒,靜聽,順著聲音望去,那聲音是從對面柏樹冠里發(fā)出的,我繼續(xù)摘枇杷,邊摘邊吃,女兒拉住我的手臂說:“爸爸,我們不摘了,走!”
“還沒摘滿,摘滿了再走,家里那么多人。”
“爸爸,你聽,那鳥在喊‘有強(qiáng)盜、有強(qiáng)盜、有強(qiáng)盜’。”女兒焦急地說。
“難道有人在上面安了監(jiān)控,看見我們摘枇杷在喊?”
我停下來,靜聽,那聲音就是從對面那棵樹上傳來的,細(xì)聽那鳥發(fā)出的果然是“有強(qiáng)盜、有強(qiáng)盜”的聲音。
女兒提著她的袋子扭頭就往回走,我只好放開拉近身的枇杷樹枝葉,跟著女兒往回走。剛上正道,后面?zhèn)鱽砑贝俚哪_步聲,回頭見從林子路的盡頭,拐出一個(gè)穿紅衣服的女子向我們走來。女兒低聲說:“爸爸,你看有人抓我們來了哈,這下咋辦?”
“不怕,這是你姑姑家的枇杷林!”
我又怕判斷錯(cuò)我們采的枇杷不是小妹家的,腦子急速地運(yùn)轉(zhuǎn)著如何處理這事。給錢?賠不是?那女子轉(zhuǎn)眼就到我們面前,笑著說:“是你啊?又到你妹妹家來耍了?”
“是的,娃娃想吃枇杷,她姑姑喊我們出來摘點(diǎn)嘗嘗。”我有些不好意思,又帶幾分歉意說。
“這枇杷隨便摘,這沒套袋的都是沒人要的!”紅衣女子說。
“剛才娃聽有人在喊‘摘枇杷’‘有強(qiáng)盜’,她就不敢摘了,準(zhǔn)備馬上回去了。”
“這是柏樹上的鳥在叫。沒有人喊。”紅衣女子哈哈大笑起來。
“是鸚鵡?”女兒問。
“不是,是山里的野鳥。”紅衣女子說。
紅衣女子的家就在下邊枇杷林里,她是去五龍場買東西,匆匆走過時(shí),回頭喊我們自己隨便摘,還說下邊她家地里有許多枇杷黃了,叫我們?nèi)フ罩鴤€(gè)兒大的枇杷摘。
晚飯后,坐在小妹家的院子里喝茶、聊天。夜色四合,遠(yuǎn)處五龍山、撮箕山、龍泉山越來越黝黑,深山傳來鳥聲“李貴郎、李貴郎、李貴郎”。女兒在旁邊說:“爸爸,這鳥在喊一個(gè)叫李貴郎的人?”
“是哦,傳說有個(gè)叫李貴郎的民間中醫(yī),在這個(gè)季節(jié)去深山采藥,摔下懸崖再也沒回家了,他的老婆杜鵑,就到處找他,后來到了三峽,站在懸崖邊成了一尊石頭,當(dāng)?shù)厝撕八蚴簿褪乾F(xiàn)在的神女峰,其魂化為杜鵑鳥,跨山越河,日夜叫著‘李貴郎、李貴郎’。”小妹在一旁說起來。
女兒聽得入神,提起中午出去采枇杷聽到的鳥叫聲的事。
小妹就說:“這山里人少,人們愛鳥,鳥兒認(rèn)識這里的人,它們躲在樹叢聽這里的人在田間地頭干活說話,學(xué)著人的聲音叫。天長日久,鳥就會人語了。有外來的陌生人進(jìn)山,它們躲在樹叢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鳥兒聽見山里人對那些靠近枇杷樹摘枇杷的陌生人,喊過‘摘枇杷’‘有強(qiáng)盜’,它們就學(xué)著人的喊話叫起來……”
“咚、咚、咚咚——”
“是哪里發(fā)出的啥聲音?”我們齊聲問,“好像是誰在敲門?”
“是地壩外邊那高樹上傳來的鳥聲,是樹上的鳥在提醒關(guān)門睡覺了,提醒要把門關(guān)好,閂上,避免有小偷來敲門。”小妹說。
低頭看手機(jī)上時(shí)間,不覺已近深夜零點(diǎn),遠(yuǎn)方的簡陽城燈火璀璨如天上繁星。我們進(jìn)屋關(guān)門睡覺,躺在床上,我想:明天早上會是一只什么樣的鳥兒,用什么樣的聲音喊我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