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五行》版本與作者考論

2023-01-01 00:00:00董晨

圖書館研究與工作 2023年5期

摘要：《田家五行》是一部編纂于元代末年的農(nóng)業(yè)占候書，其作者素有爭議，版本流傳也較為復雜。通過對《田家五行》各版本的比勘，可發(fā)現(xiàn)明嘉靖九年（1530年）顧應祥刻本是該書現(xiàn)存最早版本，明代各叢書本皆以其為祖本，并在傳刻中對該本做了刪減與節(jié)錄，形成了多種文本面貌。顧應祥本標稱的作者“婁元禮”可能并非《田家五行》的實際作者。明初的方志史料提示，《田家五行》為元末人陸泳所作，婁元禮本或為顧應祥本之底本，一個《田家五行》與《田家五行紀歷撮要》合編本的編校人。

關(guān)鍵詞：《田家五行》；版本；婁元禮；陸泳

中圖分類號：G256.22 " "文獻標識碼：A

A Study on the Edition and Author of Tianjia Wuxing

Abstract Tianjia Wuxing is a book on agricultural divination compiled in the late Yuan dynasty. There is no definitive answer as to who the author was， and the provenance of the edition is complicated. A comparison of the various editions of Tianjia Wuxing reveals that the earliest surviving edition of the book is the one block-printed by Gu Yingxiang in the ninth year of the Jiajing period of the Ming dynasty. The various editions of the book that appeared in the Ming dynasty were compiled on the basis of this text， which was abridged and redacted in the transmission， thus giving form to a variety of editions. The author of the Gu Yingxiang edition， 'Lou Yuanli'， may not be the actual author of Tianjia Wuxing. The local chronicles of the early Ming dynasty suggest that Tianjia Wuxing was written by Lu Yong in the late Yuan dynasty， and that Lou Yuanli’s edition may have been the base for Gu Yingxiang's edition， which is a combination of Tianjia Wuxing and Tianjia Wuxing Jili Cuoyao.

Key words Tianjia Wuxing; edition; Lou Yuanli; Lu Yong

《田家五行》是一部農(nóng)業(yè)占候書，該書搜集了大量元明之際流行于太湖流域的農(nóng)事諺語，體現(xiàn)了豐富的物候與氣象知識，具有突出的農(nóng)業(yè)史與氣象史價值。有關(guān)《田家五行》的作者學界素有爭論，其傳世版本之面貌亦紛繁復雜。王毓瑚的《中國農(nóng)學書錄》介紹了明刻遞修本《田家五行》所呈現(xiàn)的作者信息，并指出后世叢書本對該書有“割裂篡改”[1]；天野元之助的《中國古農(nóng)書考》在王毓瑚考述基礎上又介紹了幾種日藏叢書本《田家五行》[2]；王鵬飛的《〈田家五行〉著者考證》一文則集中對《田家五行》的作者問題作了梳理與討論[3]。然而由于條件所限，前輩學者未能全面掌握《田家五行》存世版本的情況，各本間的具體關(guān)系亦缺乏清晰梳理。本文通過對不同版本《田家五行》及相關(guān)古籍的比勘分析，就該書的作者與傳刻問題作進一步考察。

1 《田家五行》的版本系統(tǒng)

《田家五行》一書存世版本有13種，不同版本的《田家五行》并非只有校勘意義上的差別，它們在卷次、體例及內(nèi)容等方面皆存在顯著差異，下予分述。

1.1 明刻遞修本

該本是存世刊刻時間最早的《田家五行》版本，藏于中國國家圖書館，半葉十行二十字白口四周單邊，書前有《田家五行序》，下半葉殘損，難以識讀。全書分三卷，上卷分“正月類”至“十二月類”；中卷分“天文類”“地理類”“草木類”“鳥獸類”“鱗魚類”；下卷分“三旬類”“六甲類”“氣候類”“涓吉類”“祥瑞類”，卷端題“田舍子婁元禮鶴天述”，后附《田家五行拾遺》《東方朔探春歷記》《田家五行紀歷撮要》。

該本字跡模糊漫漶，多有修補版痕跡，與國家圖書館著錄之“遞修本”情況相合。其卷前之序雖已殘損，序文內(nèi)容卻在《奚囊廣要》本《田家五行》中得到保留，序文稱：“予既刻《農(nóng)書》，同年杜魯瞻氏以《田家五行》一帙見遺，曰：‘是刻可以輔《農(nóng)書》而傳者也。’書稱田舍子婁元禮述，不知何許人。諦視之，皆吳下相傳占晴校雨之語，當為吳中人無疑。”[4]序：1可知此本《田家五行》應與某一版本的《王禎農(nóng)書》由同一人刊成①，又因收錄此序的《奚囊廣要》編纂于明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5]，其刊刻時間必不晚于該年。嘉靖九年（1530年），右副都御使劭錫曾委派山東右布政使顧應祥在布政使司刊刻《王禎農(nóng)書》，此本是存世最早的《王禎農(nóng)書》版本，也是唯一時代與《田家五行序》所言相合之本。在參與《王禎農(nóng)書》刊刻的劭、顧二人中，劭錫系直隸安州人，顧應祥系南直隸長洲人，又序文有“予吳產(chǎn)也”之語[4]序：1a，可推定主持刊刻《田家五行》之人為顧應祥。顧應祥（1483—1565年），字惟賢，明弘治十八年（1505年）進士，除《王禎農(nóng)書》外，還曾刊印《測圓海鏡分類釋術(shù)》《唐詩類抄》等。明刻遞修本《田家五行》雖多數(shù)書版漫漶不清，然將其字體與嘉靖九年（1530年）刻本《王禎農(nóng)書》相對比，仍可見明顯相似特征，如捺筆常貫穿多個橫筆，橫、豎筆常與相鄰筆畫找齊，豎筆多收筆帶勾等，更反映二書刻工團隊相仿（見表1）。基于此，明刻遞修本《田家五行》可進一步細化著錄為“明嘉靖九年（1530年）顧應祥山東布政使司刻遞修本”（以下簡稱“顧應祥本”）。

1.2 《奚囊廣要》本

《奚囊廣要》是明人童佩編纂的一部叢書，正編成書于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收書十三種，有明嘉靖童氏樂志堂刻本存世。《奚囊廣要》本《田家五行》分二卷，卷上為十二月類及“天文類”、“地理類”，卷下為“草木類”至“祥瑞類”，卷端題“田舍子婁元禮鶴天述”。《奚囊廣要》本前有顧應祥序，知其編刻底本應為顧應祥本，然而《奚囊廣要》本內(nèi)容卻明顯簡略，如“正月類”，顧應祥本有[6]卷上：3：

雜占云：“元日值立春，主民大安”。諺云：“百年難遇歲朝春”。有雷，主禾麥皆吉。有雪，主夏秋大旱。日岀時有紅霞，主絲貴。喜晴惡雨，諺云：“明正時至吉”。天微陰，東北風，主大熟。諺云：“歲朝東北，五禾大熟。”一云：“五湖大熟也”。或云有水，言五湖中以魚多為熟故也，或云主極旱，言田雖低如五湖者，亦得大熟也。愚按，風自寅來，正得其宜，考之歷年經(jīng)驗，是水旱勻調(diào)，高下皆熟之兆也，由此論之，當以五禾者為是。俗指壬癸亥子之方，謂之“水門”，其方風來大水。諺云：“歲旦西北風，大水定妨農(nóng)。”西南風米貴，南風及東南風皆主旱。

《奚囊廣要》本則作[4]卷上：1：

元日值立春，主民大安。〇有雷，主禾麥皆吉。有雪，主夏秋大旱。日岀時有紅霞，主絲貴。〇喜晴，天微陰，東北風，主大熟。諺云：“歲朝東北，五禾大熟。”俗指壬癸亥子之方，謂之“水門”，其方風來大水，諺云：“歲旦西北風，大水定妨農(nóng)。”西南風米貴，東風及南風皆旱。

引文劃線部分《奚囊廣要》本缺失。統(tǒng)觀全書，該本較顧應祥本缺少約三分之一內(nèi)容，既包括農(nóng)諺，也包括作者的按語考辨，并無明顯規(guī)律。文本的缺失造成了文義的含混，如上例顧應祥本有“喜晴惡雨，諺云：‘明正時至吉’”一句獨立的農(nóng)諺，而《奚囊廣要》本僅保留了“喜晴”二字，與后文“天微陰，東北風，主大熟”等相連，頗生歧義。二本間也有一些影響文義的重要異文，如引文劃折線部分，按顧應祥本元日主旱之風為“南風及東南風”，按《奚囊廣要》本則為“東風及南風”，類似改動在全書屢見不鮮。可知，童佩編刻《田家五行》時，雖以顧應祥本為底本，但亦進行了大刀闊斧的刪改，由此形成的文本面貌對《田家五行》的后世流傳影響深遠。

1.3 《格致叢書》、《百家名書》與《田園經(jīng)濟》本

《格致叢書》由明人胡文煥編纂，刊印于明萬歷年間（1573—1620年），收《新刻田家五行》二卷。該本文本面貌與《奚囊廣要》本基本一致。胡文煥所編《百家名書》叢書亦收《田家五行》，與《格致叢書》本由相同書板印成。

《田園經(jīng)濟》是張師說于明末編纂的一部農(nóng)業(yè)類叢書，收有《新刻田家五行》二卷，此本分卷與文本面貌與《格致叢書》本一致，特別是凡《奚囊廣要》與《格致叢書》二本相異之處，皆與《格致叢書》同，知其應由《格致叢書》本翻刻而來。

1.4 《新刻增集紀驗田家五行》及其三種后續(xù)抄、印本（以下簡稱《紀驗》本）

明萬歷四十四年（1616年），茅樗對《田家五行》做了增補驗證并付梓刊行，稱《紀驗》本，序稱：“嘉靖中，先祖父思立府君延徐君賓洋在塾，課仲父輩。談及歲時氛祲，徐君出《田家五行》一書，用占豐兇多驗，從借錄之。”[7]考慮時間，茅樗覓獲之刊本大概率是顧應祥本。

茅樗對《田家五行》做的“增集紀驗”工作主要包括四方面：其一，于《田家五行》原有之農(nóng)諺或論述后添附新的相關(guān)農(nóng)諺，以為補充參考，并以“附論”二字標出。其二，于《田家五行》未曾涉及之處，新設立條目，添補農(nóng)諺，并以“增集”二字標出。其三，茅樗根據(jù)自身見聞，對《田家五行》所引農(nóng)諺之是非做出驗證，并以“紀驗”二字標出。其四，凡十二月類各月之前，皆以一首七言絕句概括全月最重要之農(nóng)諺。

剝除“增集紀驗”之后，《紀驗》本所呈現(xiàn)的文本形態(tài)與顧應祥本相似，而間有修改補充，語句更為雅馴整飭，并做了細致校改訂正。《紀驗》本有明萬歷刻本存世，藏于浙江圖書館，又有二種抄本，分藏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所、揚州圖書館。清末，尊聞閣主《申報館叢書》收錄該書，大加刪減，以鉛字排印。

1.5 《山林經(jīng)濟籍》、《居家必備》、《續(xù)說郛》及《廣百川學海》本

明萬歷年間（1573—1620年）屠本畯編纂的《山林經(jīng)濟籍》收《田家五行》一卷，僅有正月至十二月類，正月前刻有“歲時占”三字，版心題“田家歲時占”，相應文本面貌與《格致叢書》本一致。

《居家必備》“治生”類下收《田家五行》一卷，卷端又題“雜占”二字。該本無正月至十二月類及“涓吉類”，又缺論冰、論雜蟲等數(shù)條，具體條目順序也有一定差別，相應文本面貌與《格致叢書》本一致。

《續(xù)說郛》卷三十收有《田家五行》一卷，內(nèi)容與《居家必備》本一致。馮可賓《廣百川學海》辛集亦收《田家五行》一卷，與《續(xù)說郛》本由相同板片印成。

綜上，存世《田家五行》諸本按內(nèi)容的完善程度可以分為四類：第一，足本，即顧應祥本。第二，簡本，包括《奚囊廣要》本、《格致叢書》本、《百家名書》本、《田園經(jīng)濟》本，這四種版本內(nèi)容較足本少，但結(jié)構(gòu)與足本一致，相互間文本面貌基本相同，或存在遞次翻刻關(guān)系。第三，《紀驗》本，該本所據(jù)底本較足本有一定欠缺，然經(jīng)過了茅樗增補，實際內(nèi)容最為豐富。第四，截本，包括保留歲時類的《山林經(jīng)濟籍》本與保留諸雜占類的《居家必備》本、《續(xù)說郛》本和《廣百川學海》本。由此，可得到存世《田家五行》版本關(guān)系示意圖（見圖1）。

2 《田家五行紀歷撮要》與《田家五行》的關(guān)系

顧應祥本、《格致叢書》本、《田園經(jīng)濟》本、《居家必備》本四種版本《田家五行》后附刻有一部《田家五行紀歷撮要》（以下簡稱《紀歷撮要》），前三種版本題作“婁元禮”撰，《居家必備》本則題“唐鹿門老人”撰，顯為托名。從題名上看，該書似是對《田家五行》十二月類內(nèi)容之撮錄，然二書間關(guān)系實際頗為復雜。

作為一部農(nóng)業(yè)占候書，《田家五行》不但搜集了大量農(nóng)諺，同時也對所收農(nóng)諺作了比較系統(tǒng)的說明、考辨與驗證，這類內(nèi)容占全書篇幅的一半左右。《紀歷撮要》則不同，該書分十二月逐條羅列農(nóng)諺，又設“雜占”一篇收錄不系于具體月份之諺語，皆不作說明按斷。《紀歷撮要》所收農(nóng)諺與《田家五行》并不完全相同，統(tǒng)計比勘可知，《紀歷撮要》共收農(nóng)諺201條，其中十二月類122條，雜占類79條，與《田家五行》相同者共95條，占47%，其中有36條在《田家五行》中附有說明驗證，如《紀歷撮要》四月類有：“有谷無谷，只看四月十六。”[8]70b《田家五行》作：“十六日看月卜水旱，上早無云紅色主大旱，遲而白色主水，夜深主大水，有云主草多，云黑主有蟹，每每試驗。諺云：‘有谷無谷，且看四月十六。’”[6]卷上：11a闡釋之明，可見一斑。不見于《田家五行》者88條，占44%。另有18條，雖見于《田家五行》，但有重要文本差異，如《紀歷撮要》六月類有：“六月初一一劑雨，夜夜風潮到立秋。”[8]72b《田家五行》六月類作：“六月初三一陣雨，夜夜風潮到立秋。”[6]卷上：16b《紀歷撮要》十二月類所引之諺，在《田家五行》中不止分布于相應的十二月篇，還涉及“天文類”“三旬類”“六甲類”“氣候類”等，內(nèi)容集中于氣象、時序，偶及草木蟲魚。需注意的是，《紀歷撮要》與《田家五行》相同相異之條目分布穿插夾雜，并無明顯規(guī)律。唯雜占類之末連續(xù)24條農(nóng)諺皆不見于《田家五行》，卻散見于南宋類書《分門瑣碎錄》卷二“農(nóng)桑”之屬。

可見，《田家五行》《紀歷撮要》大概率非一人所纂，《紀歷撮要》或是在《田家五行》基礎上重新搜輯而成的一部農(nóng)諺匯編之書，該書的編纂者雖以《田家五行》為主要文獻來源，但并不嚴格遵循其取舍原則、體例設計，并對其他文獻間有吸納，二書間形成了錯綜復雜的文本關(guān)系。

顧應祥本、《格致叢書》本、《田園經(jīng)濟》本后還附《東方朔探春歷記》一卷，題“東方朔”撰，顯為偽托，且與《田家五行》并無直接文本關(guān)系。多本又附《田家五行拾遺》，收農(nóng)諺及論說18條，內(nèi)容風格與《田家五行》相同。

3 再議《田家五行》作者

作者問題是學界研究《田家五行》一書時無法回避的爭議點。有關(guān)《田家五行》的作者，歷來有婁元禮、陸泳二說，其依據(jù)則判若兩途。

3.1 實物版本與“婁元禮說”

由前文對《田家五行》諸版本的考察可見，無論是足本、簡本、截本還是《紀驗》本，凡傳世《田家五行》所題之編纂者皆為“婁元禮”，具體寫作“田舍子婁元禮鶴天述”“吳郡婁元禮”“元霅川鶴天婁元禮述”等。婁元禮，字鶴天，號田舍子，生平史志無載，今人多稱其為元末明初人、吳郡人、霅川人等，這些判斷實際是基于“婁元禮是《田家五行》的作者”這一前提得到的。《田家五行》“六甲類·甲子”下記錄曰：“余又至正戊戌（1358）九月末旬因事入?yún)恰！盵6]卷下：42b此時已是元末，距明朝建立僅10年，《田家五行》主要內(nèi)容為作者入?yún)呛笏占瑒t知該書作者應生活于元明易代之際。按前文所述，《田家五行》雖存世版本眾多，然其祖本皆可直接追溯至明嘉靖九年（1530年）顧應祥刻本。婁元禮作《田家五行》一說，追根溯源來自嘉靖九年（1530年）杜魯瞻贈與顧應祥之《田家五行》上題寫的“田舍子婁元禮述”七字，此時據(jù)《田家五行》成書已百余年，顧、杜二人亦稱不知婁氏為何許人，其中未必不會出現(xiàn)流傳錯訛，故“婁元禮說”雖有大量的實物版本證據(jù)，卻并非不刊之論。

另外，黃虞稷《千頃堂書目》卷十二著錄“宋婁元善《田家五行》二卷”[9]，“善”字或為“禮（禮）”字之誤，稱《田家五行》為宋人著述與該書內(nèi)容不符，倪燦等《宋史藝文志補》沿襲此說，亦誤。

3.2 文獻著錄與“陸泳說”

與基于實物版本的“婁元禮說”不同，“陸泳說”主要基于早期文獻之記載。素以多收農(nóng)文而備受重視的《[正德]松江府志》卷三十有陸泳傳記曰：“陸泳，字伯翔，隱居大蒸，盡心農(nóng)事，采方言習俗作《田家五行》以占豐歉。楊廉夫、陸居仁為敘而傳之。”[10]816所述深合今本《田家五行》主旨。《[正德]松江府志》卷四還收錄了一篇錢惟善作的《田家五行序》，稱“華亭之士有隱于農(nóng)者陸伯翔氏，盡心于農(nóng)事而妙契乎天時，嘗徧考歷代諸氏之說，以為一家之書，其占風雨，視氛祲，地利有高下之宜，天道有旱潦之分，罔不備具，而所以朝占暮觀者，用心亦良苦矣”[10]446。錢序作于元至正二十五年（1365年），亦證《田家五行》成書于元末。錢惟善與傳記提及的楊維楨（廉夫）、陸居仁俱是元明之際的著名文人，入明后隱居華亭，三人素多唱和，死后合葬干山，聲名傳于后世，陸泳《田家五行》得此三人作序，足見此書在當?shù)赜幸欢ㄓ绊憽?/p>

陸泳作《田家五行》之文獻證據(jù)還見于明初長谷真逸所作的筆記小說《農(nóng)田余話》，該書卷上有：“世俗占候雨晴，共甲子、壬子、甲申、甲寅四日頗可憑，此外俗說占測水旱豐歉未甚可稽，故眷家伯翔陸先生（陸泳）即嘗著《田家五行志》若干卷，專述田家俗談，為農(nóng)家占候一家之書，率多可驗。”[11]據(jù)杜學林考證，長谷真逸可能是元明之際文人邵亨貞（1309—1401年）之別號[12]。此“述田家俗談”“占測水旱豐歉”“農(nóng)家占候一家之書”的《田家五行志》亦與今本《田家五行》大旨無異。

需注意的是，《說郛》中收有《吳下田家志》一卷，該書題“宋陸泳”撰，卷首題“三旬”二字，內(nèi)容為農(nóng)家雜占73條，多是擇吉卜日之諺，內(nèi)容雜濫，與《田家五行》占風雨測豐歉之宗旨迥然不同，該書大概率是截取《田家五行》之殘文，添附民間雜占而成的托名之作，非錢惟善、楊維楨為之作序的陸泳《田家五行》。

3.3 陸泳作《田家五行》而婁元禮作《紀歷撮要》

那么，版本實物所見的婁元禮與文獻記載所見的陸泳，誰才是《田家五行》的作者呢？目前學界介紹《田家五行》時，多標作者為“婁元禮”，或穩(wěn)妥地稱為“婁元禮（或陸泳）”。《中國科學技術(shù)人物辭典》則提出婁、陸二人可能分別撰有一部《田家五行》，二者同名異書[13]；王鵬飛更提出《田家五行》為二人合撰，一主實踐而一為編寫[3]。基于前文分析，本文提出一種新的判斷：《田家五行》編纂者為陸泳，而婁元禮則編纂了《田家五行紀歷撮要》，并將其與《田家五行》合刻。原因如下：

其一，陸泳作《田家五行》之記載主要見于元末明初，與該書的編纂時間一致。錢惟善、楊維楨等人皆一時名士，又與陸泳同隱居華亭，其序文應非謬言。邵亨貞自稱與陸泳有親，其言亦不至杜撰。則《[正德]松江府志》《農(nóng)田余話》之記載，可為陸泳在元末作《田家五行》的可靠證據(jù)。

其二，婁元禮作《田家五行》之說，始見于該書成書一個多世紀后的嘉靖九年（1530年）。且獻書之人杜魯瞻、刻書之人顧應祥皆不知此書之來龍去脈，唯憑原本所題婁元禮之名便定其為作者。顧應祥所得之本，不單包括《田家五行》，還包括《東方朔探春歷記》《紀歷撮要》二書，是一部后出的合編本。

其三，在古籍傳刻，特別是實用之書的傳刻中，只題校補、參訂之人，而不題實際作者的情況并非鮮見，如《田園經(jīng)濟》本《田家五行》便僅題“錢塘張師說九生訂”②。這未必是后人貪圖著作之功，亦可能是該書的作者信息在流傳中誤判脫漏，顧應祥所得《田家五行》中“婁元禮”之名或亦類似。又按上文所論，《田家五行》與《紀歷撮要》大概率并非一人所作，二書并《東方朔探春歷記》既合編一處，婁元禮很可能是校定合編三書之人，基于《田家五行》編成，又多增刪改易的《紀歷撮要》一書亦可能出自婁氏手筆。婁元禮未必是元明之際人，他的身份可能是明代前期一位熟悉農(nóng)學的出版人。

其四，陸泳本人聲名不著，史籍中有關(guān)他的記載唯上引《[正德]松江府志》《農(nóng)田余話》二處，這應與他務農(nóng)隱居的身份有關(guān)。陸泳傳僅稱楊廉夫、陸居仁二人對《田家五行》為“敘而傳之”，錢惟善序亦未提及刻書之事，故《田家五行》一書在元末亂世似沒有得到廣泛傳刻，甚至撰成后可能久未刊行。名聲不足與長期缺少流行本，或是《田家五行》作者信息脫漏的重要原因。

其五，在時代最早的顧應祥本《田家五行》中，也存在諸多內(nèi)容結(jié)構(gòu)上的可疑之處。《田家五行》有“氣候類”，其大部分內(nèi)容為具體某日之諺，與十二月類所收并無差異，如“二月二上工，故諺云：‘河東西，好使犁’”似應編入“二月類”[6]卷下：45a。“氣候類”又有“論月”三條，似應與“天文類”中“論月”之屬合編，“論潮”五條似應入“地理類”列“論水”之后。這些可疑之處提示了《田家五行》在早期流傳中可能已發(fā)生了一定程度的文本散亂，顧應祥本的結(jié)構(gòu)面貌或非陸泳所纂原貌，而是經(jīng)婁元禮修訂所得。

4 結(jié)論

本文認為《田家五行》的作者為陸泳，然該書編成之后流傳不廣，后明人婁元禮得此書，對其加以校定，并與托名東方朔的《東方朔探春歷記》及自編之《田家五行紀歷撮要》二書合編一帙。此本輾轉(zhuǎn)為顧應祥所得，于嘉靖九年（1530年）刊刻于山東布政使司，后世《田家五行》之版本皆出此源。明清兩代流行的《田家五行》版本可以分為源出茅樗《紀驗》本的紀驗本系統(tǒng)，及源出《奚囊廣要》《格致叢書》，主要收錄于各種叢書的簡本、截本系統(tǒng)，它們在刊刻中對顧應祥本做了大量的增補、刪減與條理，呈現(xiàn)出了既源流清晰，又復雜多樣的文本面貌。

注釋：

① 《田家五行》多記元末之事，揣摩序文，此本之刊刻必在明代。古人言“農(nóng)書”常為泛指之語，然而此處落實到具體的“農(nóng)書”刊刻上，應確指所刻書之題名，即如《陳旉農(nóng)書》《王禎農(nóng)書》等。《陳旉農(nóng)書》等幾種宋代《農(nóng)書》在明代罕有刊刻記錄，序文所稱“農(nóng)書”大概率指的是《王禎農(nóng)書》。

② 舉其他農(nóng)業(yè)古籍為例，類似情況有：宋王灼《糖霜譜》，其《說郛》本題“洪邁”撰，因所取為洪邁選本；明黃省曾《理生玉鏡稻品》，其《山林經(jīng)濟籍》本只題“張遂臣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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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吳元真.童珮輯刻的《奚囊廣要》與《奚囊續(xù)要》[J].北京圖書館館刊，1994（2）：81-83.

[6] 婁元禮.田家五行[M].刻本.1530（明嘉靖九年）.

[7] 茅樗.新刻增集紀驗田家五行[M].抄本：序1.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藏.

[8] 婁元禮.田家五行紀歷撮要[M].刻本.1530（明嘉靖九年）.

[9] 黃虞稷.千頃堂書目[M].瞿鳳起，潘景鄭，整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332.

[10] 陳威，顧清.[正德]松江府志[M]//《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181冊.濟南：齊魯書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