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寄人籬下

2047年8月20日

過去的半個月里，上演了無數鬧劇。

“篝火晚會”在第三天夜里徹底結束了，那些狂熱分子精疲力竭地回了家，繼續面對朝九晚五和柴米油鹽。

輿論也進入了疲軟期，畢竟飛碟至今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動，即便才高八斗的媒體人想做點什么文章也無從下手，這回他們該知道了，誰都有信手拈不來的時候——總不能寫外星人的八卦緋聞吧？民間出現一些質疑的聲音后，輿論將其無限放大，最終產生了一種離譜的說法：這個所謂的飛碟其實是印度人的惡作劇，很多國外網友竟然信以為真，印度人罵罵咧咧，百口莫辯。我是無心關注這樣的口水戰了，我得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搬家。

維護基本治安的警力撤走之后，軍隊入駐了進來，他們同時帶來了一支科研隊伍。附近的幾個街區除了原居民之外很快被清空了，各類騙子也終于完全被繩之以法——“篝火晚會”結束之后，圍繞著飛碟誕生了很多新型騙局，有人宣稱在飛碟下方的特定位置沐浴可以除百病，附近的很多老人被這種古怪的說法所蠱惑，他們交了巨額費用，在大庭廣眾之下沐浴，子女死活都勸不住。還有的騙子聲稱飛碟一直在降下看不見摸不著的“日月精華”，他們把三四個人的團隊包裝成前沿科技實踐團隊，故弄玄虛的“科研人員”把規格統一的玻璃瓶堆放在臨時搭建的小平臺上，他們說里面裝滿了他們收集到的“日月精華”。要我說，就算是有著火眼金睛的孫悟空盯著那些瓶子看五百年，也看不出里面有什么東西，但有的人就是相信了，他們以一萬塊一瓶的高價買走那些空瓶子，還覺得自己買到了仙丹。幾個漂洋過海突破重重障礙終于趕到現場的外國人還沒倒過來時差，就先交了一筆智商稅。

我們原居民被要求三天內搬離，軍方將以飛碟為圓心封鎖半徑兩公里內的區域。媽媽謝絕了政府的遷住地安排，她最終還是妥協了，決定帶著我和妹妹去找爸爸。雖然我滿心怨恨，但到了龐城，情況必然會比現在好很多。梁氏生物集團，爸爸一手打造了這個商業帝國，媽媽說，他就是因為太有錢了，所以不要我們了。這么多年來，我一直逼迫自己不要去思考那些事，我一直把爸爸想象成一個十足的混蛋，只有那樣，我才覺得一切是合理的——畢竟，只有混蛋才會拋棄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因為區域管控，我無法當面和王博、饒磊道別，蘇小貝更是不可能了。我聽饒磊說前些天羅劍川托人送了一大批物資到蘇小貝家，他說很快購物會出現障礙，備好一些物資比較穩妥。不得不說，人家這殷勤獻得確實有水平，但是他的資訊渠道顯然不夠通達，這豈止是購物出現障礙？這片“幸運之地”已經不能再居住了。這幾天小貝一直沒回復我的消息，不知道她的情況怎么樣，學校已經發了無限期推遲開學的通知，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像從今往后再也見不到小貝了。一種遺憾，兩種遺憾，我連她的手都沒牽過呢，一百種遺憾。

一些人不愿意搬走，明天是最后期限，據說不搬走的家庭會被強制執行，不知道強制執行具體是怎么個執行法。其實我更好奇的是軍方為什么要將這塊地方封鎖起來？飛碟剛剛出現的時候，他們都沒有這么大的反應，難道經過這段時間的秘密研究，領導者發現了飛碟的奧秘？

2047年8月30日

虛偽，這是最要命的東西，現在我這么覺得。

在龐城的富人區住了十天，我仿佛看盡了人間百態，哪兒有什么光鮮亮麗的富豪啊，大家都是血肉之軀披著骯臟的皮。財富是水面上的東西，大多數人都看不到水面下的尸骨。

原本我以為近距離生活一段時間會讓我改變對爸爸、對那個狐貍精的看法，但我想錯了，他們收留我們的唯一目的——是的，收留，這個詞非常合適——是因為那個狐貍精確實無法生孩子，而爸爸既不想讓她離開，又不想沒有后代，在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節骨眼上，我和妹妹成了他們眼里價值連城的“物品”。尤其是妹妹，狐貍精非常喜歡她，大概是到了釋放母愛的年齡，她一看到妹妹就雙眼放光。最受氣的人是媽媽，雖然每天吃著山珍海味，住著桂殿蘭宮，日常起居都有傭人照顧，但我知道媽媽依然很不自在，她從來不和我說這些，但我能理解她的感受。我格外警惕狐貍精的言行，只要她表現出一絲對媽媽的鄙視，我就會跳起來踢她的屁股，不過目前為止我還沒發現她露出那種神色，她對我們總是笑臉相迎，但就連妹妹都知道，那只是一張劣質面具。

昨天晚上吃過飯之后，爸爸帶我去了大樓的最頂層，我還是第一次去那里。樓層非常空曠，除了他的私人書房和秘書的辦公室之外再無別的房間，大量的空余面積被布置成了一個人工園林，里面的花草樹木都是假的，爸爸從來不喜歡活的植物，他說他只在意常青，不在意真假。我以為他有什么東西要給我看，或者有什么話要對我說，然而他只是隨便扯了幾句，言語之間表露出虛假的愧意。在靠近玻璃幕墻的外廊上，他讓我使用那架結構復雜的望遠鏡，通過它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到梁城那邊的情況，被軍方封鎖起來的區域已經完成了隔離墻搭建、駐地以及科研場地布置，遍地的垃圾還沒有收拾干凈，那里就如同一座小型荒城，居民離開后，建筑物仿佛失去了色彩，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暗色調氤氳籠罩在那里。這棟大樓的高度比飛碟懸停的位置要高得多，調節好角度能夠看到飛碟的頂面，雖然不是很清晰，但依然可以看到那光潔的粉色表面如同不銹鋼一樣的拋光質感，上面什么都沒有，空白得令人難以置信。我正要離開望遠鏡的時候，爸爸按住了我的肩膀，他讓我繼續看，我又盯著飛碟看了幾分鐘，一道爆炸的火光把我嚇了一跳，雖然聽不到聲音，但畫面的突然變化還是讓我感到驚惶，軍方用某種導彈射擊了飛碟，但飛碟毫發無損，它沒有移動一厘米，依然靜靜地懸停在那里。

爸爸告訴我，這些天來軍方的人都在對飛碟進行各種打擊測試，從一開始的彈弓，到現在的導彈，他們似乎在試探外星人的底線。“你覺得他們來地球有什么目的？”走進電梯的時候，爸爸這么問我，雖然我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但我不想和爸爸討論，我沒有搭理他。“他們不會平白無故地來，他們一定有目的。”走出電梯時，爸爸還在自言自語。

蘇小貝家搬進了政府安排的遷住地，那是一些集中建設的簡易房屋。自五號那天凌晨之后，她再也沒有回復過我的消息，我覺得自己的熱情就要熄滅了，那是一種非常具體的寒意，我的心已經涼透了。得知她的居住情況，是因為前幾天王博出去領物資時碰到了她，王博家也搬到了簡易房屋里，但和蘇小貝家不在一個片區。不管怎么說，王博把消息告訴我的時候，我多少還是感到放松了一些。饒磊家在封鎖區域之外，雖然離得很近，但是高聳的隔離墻遮擋了外圍居民樓的視線，饒磊本想通過拍視頻和直播的方式再狠狠撈一筆，但那堵墻擋住了他的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