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好,這是人類文明歷史上重要的一天。
徐為攜帶著大量最新解讀出的代碼,走進了科學聯合會的地下掩體。
此次解讀出的信息太過令人震驚,他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打算親自來開個發布會,順便接受提問和質疑。
信息發布會在地下三層的多功能廳中舉行,發布會的主持名叫連恩,是一位杰出的物理學家,同時也是祝悠然的丈夫。
由于先期發布的數據,今天的發布會吸引了聯合會內外眾多的研究人員和學生。
當徐為講完最后一句話,臺下的人們踴躍舉起手來。
在連恩的指示下,一位高鼻深目的年輕人站了起來,“徐先生,你把創造者命名為海洋日文明,是為什么?”
“就只是因為埃及金銘文是在海洋日發現的,沒有其他意思。”徐為勾了勾嘴角,他很喜歡這樣不痛不癢的提問,但是接下來的提問就沒有這么好答了。
一個身著聯合會制服的中年女子站起來,“海洋日文明存在于宇宙中的哪一個位置?你在DNA中有沒有找到答案?”
“我不知道。沒有找到答案。”
“海洋日文明制造我們的目的是什么?”中年女子又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僅僅是保存文明的火種。”徐為想了想,“據現有信息,海洋日文明是我們的上一級文明,與我們的文明不可同日而語。”
“海洋日文明那么先進,為何會消亡?”另一個年輕學生站起來問道。
“文明熱寂說告誡我們:一切文明都會消亡,因為信息的傳遞是有損耗的。根據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海洋日文明曾經存續了很長時間,期間起起落落,他們也曾經有類似于我們叫做科技的東西,他們也曾經試圖挽回過,但是最終還是失敗了。它們的宇宙中,信息量急劇減少,向著熱寂狀態演變。最后,在文明最終覆滅前,海洋日文明匯集了所有僅存的信息,并且將它們集中到宇宙的一隅,制造了我們的世界。”
“他們的太陽也消亡了嗎?”有個戴眼鏡的學生沒有舉手,直接問道。
“太陽?”徐為遲疑了片刻,擺擺手道,“不不,他們從沒有提起過太陽。他們那個宇宙與我們的宇宙完全不同,那是一個充滿信息的宇宙,一切都是智慧的,并沒有我們所知的恒星、行星之類的東西,我知道這有些難以理解。但我們的星系很可能是高級的信息消亡之后的結果。”
臺下的人們開始竊竊私語。
沒有恒星的宇宙?
文明熱寂說的假設,難道是真的?今天的發布會是證實了文明熱寂說嗎?
這可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徐先生,我想你大概沒有聽說過‘龐加萊回歸’,宇宙熱寂說本身也有很大的問題,更不要說文明熱寂說。”一個年輕的男學生高舉右手,隨后站了起來,“龐加萊回歸是說,在一個封閉系統中,所有粒子在經過一個漫長的時間之后必然能回到初始位置……”
這個學生戴著金絲眼鏡,目光睿智,看起來只有二十歲出頭,年輕氣盛。
徐為愣住了,他的確沒有聽過,他只是個破譯密碼的。
連恩抬起頭,注意到這個名叫“陳加”的學生,那是他最喜歡的學生之一。
陳加天分極高又涉獵廣泛,還富有批判和挑戰精神。
“陳加,感謝你的提問。徐為不是物理學家,他沒有聽說過龐加萊回歸,也是很正常的,更何況,龐加萊回歸早已被舍棄,這些年來也沒有人再提起了。”連恩站起身,決定親自向自己的學生解答這個問題,“龐加萊回歸基于絕對時間觀,并且所涉及的時間遠遠超過人類歷史,即便回歸發生,對我們眼下所面對的難題也毫無幫助。那只是一種……樂觀的念想。”
連恩說完,就看見陳加眼里的光忽然黯淡下去,又有什么不甘的固執出現在他的眸中。
剛才兩個人所說的東西過于深奧,徐為還沒來得及細想,下一個問題又開始了。
“徐先生,你今天說的……更像是一個幻想故事。”剛才那個中年女人又站起來提問。
這次徐為注意到了她頸脖上戴著的,和祝悠然一樣的吊墜,在燈光下有一瞬的反光。
這也是個主神信仰者,徐為在心里說。
“如果它不是被寫在你我的遺傳信息中,那它的確是個好故事。”徐為笑著攤了攤手。
今天發布的內容太過聳人聽聞,不論對于主神信仰者,還是對于無神論者,又或是不可知論者,都不容易接受。
“海洋日文明是最高級的智慧嗎?”
“不,不是。從他們留給我們的信息來看,”徐為掃視了一眼臺下,臺下又迅速安靜下來,“他們知道自己也是上一級文明制造的,他們知道至少三個更高級的文明存在過,并且他們說這是生命信息傳遞的常態。”
“那三個文明,也曾經留下……類似于海洋日金銘文的信息給后代文明嗎?”中年女人又追問道。
今天的演講內容越來越像是一個套娃游戲,主神信仰者總是傾向于追尋心目中“最高級別”的神祇。
“他們之間的確有某種信息傳遞,但我不知道是通過何種方式。”徐為老老實實地答道。
“海洋日文明的人和我們長得一樣嗎?”
“他們也是碳基生命嗎?”
臺下的人忽然對主神文明好奇起來,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不知道。但我想,他們與我們有相似之處。”徐為笑著看向多功能廳角落里無所事事的機器人助手,今天有連恩當主持,它就被閑置了,“就像我們制造的機器人,也總是與我們有某些方面的相似。”
一個身穿聯合會制服的中年男人站起身來,臺下忽然安靜下來。
“徐先生,我是聯合會會長左學理。你今天的發布會給我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啟發。我代表聯合會全體成員感謝你。我有三個問題。”左學理風度儒雅,說話總是深思熟慮,非常有條理,“第一個問題,在非編碼DNA信息的破解過程中,你認為最關鍵的點在哪里?”
左學理說完就站在那里,等著徐為回答。
“是海洋日金銘文的解讀,那一段圖像信息的正確解讀,是最關鍵的。”徐為回憶道,“不同人面對同一組圖像,可能會有不同理解,而這會直接導致后續的密碼解讀得出完全不同的結論。”
“第二個問題,在那個關鍵點,也就是海洋日金銘文圖像信息的解讀上,你出錯的概率有多大?”左學理瞇著眼眸問道。
“保守估計,百分之十以下。”徐為回答道,“假如我對海洋日金銘文的理解錯誤,那么后續密碼的解讀就應該是不通順、無法理解的信息。但與此相反,后續密碼的破解工作越來越順利,這說明我們在正確的軌道上。”
“很好。第三個問題,對未來,你有什么建議?”左學理雙手交握,冷靜地看向臺上的密碼學家。
“沒有什么建議。就是陳述一個事實。”徐為開始收拾東西,將激光筆和存儲盤收進包里,“事實就是,人類文明和海洋日文明一樣正在消亡,勢不可擋。”
真是讓人絕望的趨勢。
祝悠然忽然從人群中站起來,走向主席臺。
她步履輕盈,目光冷沉,朝徐為做了一個稍等的手勢。
剛剛有些嘈雜的多功能廳又再次安靜下來。
“會長,我倒是有一個建議。”祝悠然走到主席臺上,轉過身面向左學理,“海洋日文明還給我們留下了一些信息,是今天發布會上沒有提及的。”
“哦?是什么信息?”
“是有關他們自身的遺傳信息和社會信息,雖然只有片段,但我想,他們想讓我們制造他們。如果我們能夠制造出更高級的生命,理論上就能逆轉文明熱寂說的命運。”
臺下的人們在驚訝之余,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們反過來制造主神?這甚至不是螞蟻制造人類的挑戰,而是……鋼鐵制成的機器人完全從無機環境中制造出人類的挑戰,無異于癡人說夢。
就算人類將遺傳信息片段告訴機器人,他們也無能為力,他們就連蛋白質都造不出來!
左學理微笑著看向祝悠然,“祝悠然老師,你的想法很好,但我想知道,制造出海洋日文明的生命之后,如何能拯救人類?”
“我不知道。”祝悠然環視了一圈多功能廳,“但是必然有些東西,是超出我們理解范圍,對我們而言難如登天,而他們可以輕易做到。”
“徐先生,祝老師說的可是真的?”左學理又轉向正在整理電子公文包的徐為。
徐為不得不停下收拾。
“確實有一些片段信息,我將它們解釋為不明生物或者說機械的制造方法,我不能確定它們是生物,還是機械,又或者是什么其他的東西……”徐為重新打開全景屏,顯示了一段代碼,“譬如這一段,我不太明白它想描述什么,但是看起來是關于海洋日文明自身的信息。”
“祝老師,你有多大把握制造出海洋日文明的生命?他們也是碳基生命嗎?”左學理扶了一下眼鏡,犀利的目光掃過臺上的兩人。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今天這場信息發布會還是極大地震撼了整個科學聯合會,也包括會長左學理自己。
“我只能試一試,”祝悠然有些不自信地看了連恩一眼,似乎是在渴求他的支持,“那些信息畢竟不完整,是選擇性的,而且也有一些超出了我們的理解范圍。但我想嘗試一下。”
與此同時,左學理也在等待連恩的說法。
“會長,我支持祝老師的提議,我們可以……嘗試一下。”連恩嘴角上揚,舉重若輕地說道。
“我明白了,今天的發布會就先到這里,我需要一段時間消化。”左學理看向臺上的三人,滿意地微笑,“至于制造海洋日文明的提議,我會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