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小王黎

王黎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黑盒計劃了。

這個項目被當年的某個雜志記載，用描寫懸疑故事般的手法渲染了一番，實驗的內容被描述得神秘莫測、實驗的最終結果則被充分留白，枯燥的黑盒實驗在編者的筆下變成了另一種探尋神秘得道未表的神秘實驗，由此變得引人入勝，恨不得親身經歷。

他生在戰爭爆發前夕，蓬勃的人類文明體系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像是多米諾牌一樣一夕間倒塌，小時候的科普讀物，也僅限于這類東西——

調皮的孩子在滿是灰塵的書架角落發現神奇的寶物，撣去塵埃，只翻開看了一眼就安靜下來，仿佛靈魂已被吸進另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哪怕是來自幾十年前的舊雜志，也能引領孩子走進一個充滿未知的嶄新世界。

王黎在看見那篇雜志的那一天就被黑盒實驗“擊中”了。

孩子的想法總是天真而爛漫，彼時的喀戎人剛剛掀起大戰，他幻想著自己成為黑盒實驗的參與者，從黑盒里獲得了一件了不得的未來武器，隨隨便便就將喀戎人打得屁滾尿流，然后總是數落自己淘氣不聽話的父母皆張大嘴吃驚地看著自己、為自己喝彩。

但王黎還來不及等到那一天，數落他的人就已經不在了。

他的兒童時代提前結束，性格也悄悄開始發生改變。

王黎沒有加入軍隊，而是一直學習、從事科研工作，他相信能戰勝魔法也只有魔法，能擊敗喀戎人的只有比它們更強大的技術。

他一度將復仇作為自己的人生目標，向喀戎人復仇，但他很快又意識到，很多人都懷著他和一樣的想法，可不是每個復仇者都是故事里的主角，也不是每個復仇者都能取得成功。

淘氣的孩子變得沉默而麻木，他變成所有成年人都該有的樣子，終日匆忙，一轉身卻不知道自己一日里究竟做了什么。

如果有誰能改變世界，那一定不會也不該是自己。

雜志被遺忘在廢棄城市的角落。

直到“救世主計劃”被啟動。

這多少帶著幾分賭博意味的最后計劃承載著人類的末日希望，或者說是垂死掙扎的幻想。

許許多多早已塵封的計劃被啟動，從事相關工作的王黎毫不猶豫地做出選擇，加入了黑盒計劃。

兒時的舊夢仿佛在此刻被喚醒了。

雖然此時這夢已負擔上了沉甸甸的重量。

王黎其實也不知道黑盒計劃能否扭轉乾坤，但對于平凡的他來說，這是他唯一能觸碰到的、可以逆轉一切的機會。

加入黑盒計劃，第一次見到韓璐。

王黎已記不清楚那天的具體日期了。

但他卻忘不了那一日的景象。

他坐著軍方的“地龍”陸地輕型步戰車穿過破碎的城市、荒蕪的大地。

枯敗的景象在視野里漫無邊際的延展，直到王黎來到合肥外基地的門前。

當基地的大門打開，迎接他的不是荷槍實彈的冰冷軍人，用例行公事般的姿態帶著他直入一百多米深暗無天日的地下實驗室。

而是一個明媚的女人。

韓璐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不知道多少，臉上笑吟吟的，神采奕奕，早早地站在門口等著自己的助手到來。

巨變時代下，王黎見過許許多多的人，普通人、科研專家、軍事領袖等等，哪怕是再激昂慷慨的人，你都能夠從他們的眼里看見那份揮之不去的黯淡。

嘴里終日說著地球必勝的人，其實他們也不知道地球究竟能不能行，人類會不會滅亡。

恐慌人人都有，只是被影響到什么程度、又表現出來幾分的區別罷了。

但韓璐的眼睛里閃著光。

她的眼里沒有恐慌——

那種神采和其他人都不一樣，仿佛她能夠窺見未來，未來，人類一定不會滅亡，而是會萬代昌平地生存與發展下去。

王黎意識到他來對了地方。

黑盒計劃，合肥基地，就是他想來的地方。

過了這么多年，他又一次像是孩子一樣沒有緣由地生出信心。

也許，他們真的能行。

黑盒計劃，真的能改變一切。

韓璐帶著王黎下到地下，一路上與他介紹資料。

王黎越聽越覺得可行，信心得到了理論的支持，野火燎原般燃燒起來。

熱情與動力，仿佛又回到了王黎的身上，他充滿干勁，但他卻像是早忘了該怎么正確表達，被韓璐領回實驗室，一肚子激動的話想要說，最后只訥訥地做了平常的自我介紹，連他想要說出去的，自己和黑盒計劃的淵源都一個字沒說出口。

韓璐看著他，卻笑著合不攏嘴：“小王黎，你怎么呆呆傻傻的？”

王黎尷尬的臉色漲紅。

但漸漸地、看著韓璐笑，他也跟著笑起來。

小王黎，就此成為王黎的新稱號，她時常嘲笑他古板木訥的像是幾百年前的傻書生。

那一整天，韓璐都在笑，她的眼睛發著光，跟著笑起來，人仿佛也整個跟著發光。

在韓璐的引領下，王黎正式接觸黑盒實驗，因為王黎此前就從事相關領域的工作，入手并不難。

而王黎后來才知道，從沒有哪個項目負責會主動跑到基地外面接新來的小助手——人類大難臨頭，每個項目組的人都在每日每夜的尋找拯救人類的希望，誰會閑到去迎接新來的助手？

他后來的后來才知道的另一件事情是：

就在他來的兩天前，韓璐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外出任務時死了。

他的名字是戚承運，據說是基地里人人稱道的好人。

可韓璐沒有一點悲傷，那兩天里，她甚至比平時更開心、更活潑，像是個有用不完精力的年輕女孩。

王黎問她：“韓教授，你不為此難過嗎？”

韓璐只是搖頭：“為什么呢？因為老戚死了嗎？不會的，不會的，因為我一定會成功，我成功了，他們都能活著回來，戰爭就會結束，你明白什么叫逆轉時間之箭嗎？一旦我們成功，一切都將逆轉，就像是電影里拍的那樣，但我們感知不到，也不用我們去做什么。

“所以呀小王黎，我們更得成功，必須要成功。

“而且，我爺爺已經成功了。

“我們的成功是必然的。

“結果已經注定，現在只是過程。我們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成功，沒有比這更美的事情了不是嗎？”

王黎看見韓璐的眼睛永遠閃著明媚的光芒，像是天上的繁星。

他木訥面孔上的眼睛，仿佛也被映照出了新的光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