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麥秋的故事

“她做了一個夢。

“夢里她被困在水中，可奇怪的是，她沒有一點點難過的感覺。反而，她感覺十分自在。周圍的水溫暖而輕柔，她在里面盡情徜徉著。后來，她發(fā)現(xiàn)，她自己其實就是水，是水的一部分，是唯一有意識的那一部分。慢慢的，她感覺自己開始凝固，開始從水中分離出來。接著，無數的記憶開始向她的腦海中涌來。她終于記起了她的名字。

“她叫麥秋。

“麥秋猛地坐起身，心臟兀自狂跳不止。看著臥室里熟悉的一切，漸漸平靜下來。她下意識地想躲進丈夫的懷里，卻發(fā)現(xiàn)他背對著她睡著，以前的他可從來不會這樣。

“麥秋輕輕嘆了一口氣，掀開被子，光著腳，走到了窗戶邊上。她知道那只是一個噩夢，但它太真實了，就好像曾經真的發(fā)生過一樣。這應該意味著什么，可她現(xiàn)在暫時還不知道。

“窗外，夜暗得深沉，燈光也隨著人們一同睡了。或許只有像她這樣被各種思緒攪擾的人還醒著。這時，麥秋發(fā)現(xiàn)樓下還站著一個人。看身形應該是一個女人。那個身影看起來是那么孤獨，那么無助。她為什么會在這個時間出現(xiàn)在這里？她為什么看起來又如此熟悉？她究竟會是誰呢？

“麥秋收回視線，看到了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嚇了一跳。她突然意識到，她之所以看起來這么熟悉，是因為她像的人正是她自己。當她再向窗外看去時，那個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石子已經打破了水面的平靜。人的意識一旦產生就再也無法消失。從這天起，她開始陷入了自我懷疑當中。

“但事實是如此的顯而易見，以至于即便她摻雜再多的感情因素，也無法對其視而不見——他的丈夫不像以前那樣愛她了。

“麥秋記不清究竟是從哪天開始了。沒有轉折，沒有鋪墊，他就突然變成那樣了，對待她就像是對待一個陌生的客人，親切卻又難以接近。他不再理會她的撒嬌和蠻不講理，不再揶揄她那爛到家的廚藝，不再和她爭搶喜歡的零食，不再像過去一樣覬覦著她的身體。

“開始她以為他只是單純地不再愛她了，或許是她讓他感到厭倦了，或許是他又遇到了一個能夠讓他重新心動的女子。無論如何，她都不在乎，愛不愛她是他的事，這并不妨礙她繼續(xù)愛他。可是一天半夜，當她起來準備倒一杯水喝時，卻發(fā)現(xiàn)他還沒有睡，依舊背對她側身盯著手機屏幕。她輕輕抬起頭，越過他的肩膀，看到上面居然是自己的照片。

“麥秋默默地重新躺好，裝作一直沒有醒來的樣子。她用力閉上眼睛，可眼淚還是順著眼角流了下來。他愛著的還是她，但又不是她。

“可她依舊還是心存僥幸。心想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誤會。或許這是他精心準備的一個驚喜，又或許只是她的胡思亂想罷了。直到有一次她無意中看見他從褲兜里拿錢包時不小心掉出來的一張紙。雖然他很快就撿了起來，還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對她說那是一張準備拿到公司報銷的發(fā)票。但她還是看到了上面‘明生’這兩個字眼。

“麥秋終于明白了，一直以來她都不過是在自欺欺人而已。她翻看著日歷，發(fā)現(xiàn)關于其中一天的記憶怎么樣也想不起來。現(xiàn)在想來，他開始不愛她就是從那一天開始的。麥秋也終于意識到她的出現(xiàn)不過是因為他擔心真正麥秋的父母過于年邁而無法承受這個噩耗而已。

“她只是一個替代品，甚至是一個不被喜歡的替代品。可是她不理解為什么要將別人的感情粗魯地裝到她的體內。為什么要讓自己喜歡一個人，而這個人卻又不喜歡自己。為什么不顧她的意愿就讓她為了別人的愿望而痛苦地活著。難道就因為她是克隆人嗎？這一點都不公平！

“后來，麥秋見到了她。站在她的身邊，麥秋感覺自己就像是活在她的影子里面。麥秋不明白這世上明明已經有了自己，為什么還要出現(xiàn)她。她根本不應該活在這個世上，不應該搶奪屬于自己的一切。

“麥秋開始主動接近她，和她相處。然后，她們居然成為了朋友。這個時候，麥秋才發(fā)現(xiàn)她們雖然外形、神態(tài)、舉止都一模一樣，但性格卻有很大的不同。她沒自己有那么聰明。她比自己更容易相信別人。甚至，她還把自己當成了知己。這些都讓麥秋愈發(fā)地討厭她。相似的個體根本沒有必要同時存在，更為優(yōu)秀的那個才應該被留下來。

“于是，麥秋告訴她愿意和她互換身份。因為，他真正愛的是她，而不是麥秋。也只有她才能讓他幸福。她相信了，總是那么容易。于是她成為了麥秋，而麥秋成為了她。沒有人能夠將她們進行區(qū)分，這就是科技的可怕。再后來，明生科技公司找到了她，執(zhí)意要銷毀她。她哭得那么撕心裂肺，甚至還求麥秋幫她作證。可是，她又怎么會知道正是麥秋將她的一切告訴了明生科技公司。

“終于，他只屬于麥秋一個人了。麥秋以為自己可以就這樣幸福地生活下去。可是，他還是知道了這個秘密。他知道的太早了。原本時間可以給麥秋機會去圓這個謊的。但是現(xiàn)在，一切都已經晚了。

“麥秋殺了他。她并不覺得這是一種犯罪，相反她覺得同樣成為了克隆人的他就可以和自己更加登對了。可是，一切進行得并不如她的意。麥秋漸漸開始感到厭煩，她思想中那顆種子也開始漸漸發(fā)芽。麥秋終于意識到自己不應該為了自己的那個模板去生活，自己為什么要被她的情感所驅使，為什么要為她的理想去賣命，為什么要讓她的喜好成為自己的興趣，自己又不是她！接下來的日子，麥秋覺得自己應該去選擇自己的人生，去尋找自己喜歡的人，去追求屬于自己的理想。麥秋終于明白，當克隆人知道自己是克隆人的那一天起，它就已經有了自由意志。”

說完這句話，米夏便停了下來。她眼神空洞，似乎在盯著一個地方，又似乎她的目光投向的是她的內心。

“米夏，麥秋。你還真是給自己起了個好名字。”

米夏收回視線，看著柯克笑了笑，沒有說話。

“說實話，雖然我們站在對立的兩方，但我還是很佩服你。能把這么多人都當成是你的棋子，確實不簡單。我只是一個破局者，只要能克服‘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思維誤區(qū)，借勢而為，其實并沒有什么困難。但你作為布局者，需要做的是無中生有，這就困難太多了。我這個人沒有什么其他愛好，唯一的興趣就是靠著推理尋找案件的真相。案子越復雜，我就越能沉浸其中。所以，從某個方面來說我還得感謝你，這次交手很過癮。不過，遺憾的是，不會再有下次了。”柯克說。

但眼前的米夏并沒有出現(xiàn)自己意料之中的驚慌失措，相反卻愈發(fā)地鎮(zhèn)定，是那種一切都盡在掌握的鎮(zhèn)定。這讓柯克反而有些慌張，他趕忙梳理起自己的思緒，看看是不是遺漏了其中重要的信息。

這時，陳達琳推門走了進來。

“柯隊，領導讓我們把她放了。”

“為什么？”

“有人來自首了。”

柯克看了一眼面前的這個女人，看著她依舊優(yōu)雅從容的樣子，忽然感覺自己像是溺在了水里，呼吸變得困難了起來，“是誰？”

“江辰。”

“怎么會？”

“他對一切事實供認不諱，并且案件的所有細節(jié)他都能絲毫不落地說出。他承認他是在和死者路遠喝咖啡的時候，將藥放進了他的咖啡里。”

“可是，我們已經看過監(jiān)控視頻了，路遠根本沒有離開過，他怎么有機會下藥呢？”

“據他自己交待，他是將藥裝在了提前準備的糖包里，利用給路遠的咖啡里加糖的機會下藥的。我們已經重新看過視頻了，確實如他所說。根據目前僅存的線索，他確實有最大的嫌疑。至于其他線索……”陳達琳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基本上都被李澤林銷毀了。現(xiàn)在唯一有用的恐怕只有她的口供了。”

柯克聽到這話，猛然看向米夏，這才明白她的用意，接著又頹然地陷進了椅子里，“她什么也沒有說，只是講了個故事而已。故事就是故事，永遠不是事實……”

濃烈的香水味還留在屋內，高跟鞋清脆的聲音已經在屋外響起。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照射進來，正好打在米夏的臉上。走在陽光里，她突然笑了，笑得是那么真切和自然。從今以后她都不必再是誰的影子。太陽西斜，陽光即將消失，但她同樣期待夜晚的到來——她終于可以做一個屬于自己的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