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布爾迪厄的文化實踐理論從狹義的文化活動入手,通過社會區分的結構性作用,衍生出宏觀的文化概念,并將其理解為一種可以轉變為社會資本的個人風度。文化實踐是一種象征性實踐,并通過資本、慣習與場域之間的結構性關系,構建出由文化實踐體系與文化再生產體系的三維結構,揭示了晚期資本社會中的階級階層運動邏輯以及社會權力的失衡狀態。布爾迪厄的文化實踐理論在哲學界影響深遠,一方面其是一種合乎時代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實踐觀點的理論延伸,又對后現代、日常生活批判等哲學流派產生了影響。
關鍵詞:布爾迪厄;文化實踐;文化再生產
中圖分類號:B565.59"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3-8477(2023)05-0088-06
布爾迪厄作為法國當代哲學的思想巨擘,其理論具有深刻的思想意蘊。其思想前后相繼,兼容并蓄,先后借鑒了多個理論學派的精神果實,開拓了一條十分獨特的理論道路。布爾迪厄以文化實踐為核心建構的文化哲學路線,揭示了資本社會條件下文化符號的運行規律與實質。他認為,恰恰是由于文化實踐的特殊地位,使得一種建構在超越了傳統哲學二元對立的結構主義文化得以建立,實現了文化作為統攝性核心由宏大敘事向微觀視域的過渡。
一、布爾迪厄文化實踐的哲學內涵
雖然布爾迪厄的文化概念在論述之初只是一個狹義的文化概念,但是經過對于文化實踐的一般性、差異性以及象征性的場域運作,文化實踐具有了社會性的同一性。布爾迪厄的文化實踐理論,體現的是整個社會文化場域中的同一性與差異性的統一,代表了資本社會中的文化符號性的運作規律的外顯。
(一)文化與文化實踐的關系性探索
布爾迪厄在其著作區分中作了一個十分形象的比喻,他認為文化是一個失憶者所唯一銘記之物。因而,布爾迪厄在廣義的文化觀與狹義的文化觀的概念分化中更傾向于前者,其將文化理解為“人的生活樣法或生存方式”。[1](p11)文化是內在于主體的象征之物,而在資本主義的歷史條件之下,這種象征的特質可以外化為資本。換言之,布爾迪厄關注的不是文化本身,而是在一定歷史條件下,文化的象征性所存在的差異性,其稱之為趣味。趣味與文化存在著一定的辯證關系,趣味塑造文化,文化又對趣味存在能動的反作用。而正是這種辯證關系的概念性表達,使得文化實踐的概念能夠成立,并完成由微觀視域到社會結構的整體性建構。
文化實踐并不是布爾迪厄的獨創概念,而是自亞里士多德處就已經誕生,只不過相較于實踐的文化性,其更關注實踐的政治性。經由培根到康德的一系列哲學家不斷拓展實踐與技術之間的關系,使得實踐成為了一個隱含性的技術概念。伽達默爾認為,作為一種技術的實踐使得人類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新的危機。杜威則認為,文化實踐是收束性的,與伽達默爾的觀點不同,其認為政治實踐和技術實踐是對文化實踐的良性補充。馬克思則重新發現了勞動實踐所具有的社會性意義,而就社會與文化的趨同性而言,馬克思的社會革命實踐本身也是一種文化性實踐。直至文化研究思潮的大范圍興起,文化實踐的概念才得以清晰地被表達出來,文化研究思潮流派內部存在著以霍爾為代表的結構主義派和以威廉斯為代表的文化主義之爭。丁立群認為:“文化研究中的文化主義和結構主義之爭,恰恰為文化實踐提供了可能性、開拓了空間。二者的互補是實踐與實踐條件、理論與實踐的互補,只有在文化主義和結構主義的互補中,文化實踐的思想才能獲得真正的完整性。”[2](p78)
雖然布爾迪厄并不屬于文化研究思潮的范圍之中,但是其對于文化實踐的研究方法恰恰受到了后結構主義的影響。“實踐有一種邏輯,一種不是邏輯的邏輯,這樣才不至于過多地要求實踐給出它所不能給出的邏輯,從而避免強行向實踐索取某種不連貫性,或把一種牽強的連貫性強加給它。”[3](p6)布爾迪厄認為,所謂的文化實踐就是指對于藝術產品的消費。值得注意的是,布爾迪厄所規定的藝術產品并不是對于社會中具體的藝術產品的概括,而是包含藝術性的事物,是對具有一定符號性和象征性的物質和非物質產品的統攝。如此,對于藝術產品的選擇這一行為本身就構成了同時包含社會生產與文化活動雙層統一的實踐行為。一方面,文化實踐是代表了個人旨趣的個體性活動,另一方面,文化實踐又是社會歷史活動的長期凝結,如此,布爾迪厄才能在此基礎上對于整個資本社會進行文化哲學式的剖析。
(二)文化實踐的一般性與特殊性
文化實踐的一般性是一個批判性的前提,而這種一般性恰恰建立于布爾迪厄對于藝術產品的構建上。資本社會的藝術品并不具備獨占性,這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大眾文化的發展。作為一種文化工業的大眾文化使得資本社會中的所有階層都具有進行文化實踐的機會和能力。廣播、電視劇、攝影以及電影技術為文化實踐提供了物質基礎和技術支撐。
文化實踐的特殊性則是布爾迪厄區分理論建構的基礎,而這種差異性是通過文化資本的獲得方式的差異以及文化作為一種符號自身的差異所決定的。
首先,不同主體對于不同文化形式的偏愛與接受被布爾迪厄稱之為趣味,趣味的差異來源于家庭教育以及學校教育兩個范疇。在兩種教育形式的關系上,布爾迪厄認為,家庭教育相較于學校教育更為重要,這種重要性體現在家庭教育所形成的趣味是天然的和潛移默化的。“藝術作品只對掌握一種編碼的人產生意義并引起他的興趣,藝術作品是按照這種編碼被編碼的。”[4](p15)顯然,受過良好家庭教育的主體對藝術具有更好的親和力。此外,家庭教育所塑造的文化實踐本身就是一種歷史的凝結。因為文化產品的創作本身也是歷史性的,家庭教育傳承的是具有歷史性的解碼體系。相較于家庭教育,學校教育所塑造的文化實踐則更加關注資本社會文化市場的均值。學校教育是強制性的,且隨著自身等級的提升而具有更強的社會公信力。“學歷是文化資本的一個恰當程度不等的指標。”[3](p18)至此,一種外在于人的文化形式內化了,進而成為了主體的本質。趣味也成為了資本主義社會進行階層區分的重要評價。布爾迪厄認為,在文化場域中,存在三種趣味模式,分別是:代表了學校教育平均化程度的合法趣味,代表了額外的家庭教育的中產階級趣味以及被排除在二者之外的“民眾趣味”。
其次,除卻兩種教育以及無教育所產生的差異,藝術品本身也存在文化差異。布爾迪厄稱之為審美配置的差異。布爾迪厄認為,現代文化本身就存在高級藝術與低級藝術的二元對立。低級的文化形式以不斷而連續地刺激人類的感官為主要目的,大部分的大眾文化都可以歸于此類文化形式。低級的文化形式是野蠻的,充滿娛樂性的。而高級的藝術形式則與主體之間始終保持著疏離關系,是一種純粹的靜觀與審美感受,這類文化形式更接近于康德美學中所探討的合目的性的無目的。
囿于自身物質的貧乏,資本社會中普通民眾很難與高雅的藝術產品產生共鳴,進而阻斷了進行文化實踐的路徑。而大眾美學所代表的則是一種作為意識形態話語的價值理性,是形式與內容的錯亂。因此,布爾迪厄稱這種對于大眾文化的沉迷為放縱與頹廢,其對于文化產品選擇的依據是盲目的倫理性。
(三)象征性的文化實踐
通過對于教育差異以及審美配置差異的探討,布爾迪厄將文化實踐轉變成了主體的一種“氣質”,這種氣質是內在于人的審美訓練的外化。如此,文化實踐就具有了象征性的維度。布爾迪厄認為,文化資本與文化實踐的相互轉化就是以此為依托而建立的。上流家庭可以通過對文化資本的投入,快速地完成文化實踐的象征性積累。而只接受學院教育的主體則不具備這種能力,“風度上的差別往往與資本的結構差別相聯系,而且預先傾向于顯示統治階級內部的差別”。[4](p119)如此,具有更好風度的主體因為與文化產品更為親密的聯系,成為了規則的制定者。而受到學校教育的人則需要墨守成規式地遵守這套規則。因而,作為天生社交家的資本擁有者,本身就從祖輩之間承繼的文化資本中獲得先天的經驗,而這種經驗又可以轉換為道德的話語和社會權力。而在這種對立之中,學者所具有的地位是十分特殊的,因為其文化實踐的依托是學院式的知識,因而文憑就成為了其價值的全部體現。
要之,資本社會中文化實踐象征性的根源在于文化實踐的特殊性,氣度與其說是代表了個體涵養的概念,不如說被布爾迪厄概念化以文化符號和階級符號的表達。如此,在整個社會體系的流轉過程中,具有同樣的象征性符號的主體就可以更好地聯合,并通過對于規則的控制,重新完成階級的生產。如此,資本社會中的階級性對抗就成為了以文化場域為中介的符號化的斗爭。在這一斗爭中占據先機的階層也可以更高效地完成自身的再生產。
二、資本社會中的文化實踐的結構體系與文化再生產體系
探究過文化實踐的象征性概念,布爾迪厄建立了批判資本社會的文化基礎,在此基礎之上,布爾迪厄將文化實踐與其提出的慣習、資本與場域結合,試圖從經濟原則入手,重新拆解資本社會中的文化生產關系以及由其導致的資本主義社會中的特權階級的再生產。二者所產生的直接結果即資本社會中權力的收束與集中。
(一)文化實踐的結構體系
雖然個體進行文化實踐的初衷是一種單純的由趣味所導向的實踐行為,但是在資本社會的條件下,文化實踐的社會性運動已經為競爭邏輯所宰制了。這是因為消費總是因財產和消費者而程度不同的一種占有活動,因而是“有助于生產他以一種發現和辨認活動的代價來消費的產品”。[4](p116)在布爾迪厄看來,文化消費換取的并非只是產品的使用價值,還有其隱含的附加價值,這種價值是象征性的符號,是與內在于個體本身的習性相關聯的。因而,布爾迪厄提出了一個公式:“(習性)(資本)+場=實踐”,他認為可以通過這一公式判斷個體的階級屬性,并重新劃分資本社會中的社會階級。
布爾迪厄重新考察了政治經濟學等流派對于社會階級的劃分,他認為,如若按照傳統的以生產方式為出發點而進行階級劃分,那么很多額外的因素是無法被納入這個衡量體系的。資本社會進入晚期后,其階級形式不再是傳統的工人與資本家的二元對立,而是更加多元的,同一個階級的內部分化出了很多特征不同的階層。因而,如職業、收入、學歷、性別、種族等因素都應該被納入到對階級的劃分之中。布爾迪厄首先反對的是一種傳統社會學經常使用的統計方法,他認為這種方法過于關注一個變量,而忽略了變量與變量之間存在的結構關系。因此,分析社會結構時不僅要反駁一種線性的思維,且要關注“關系的關系”,“關系的關系”是一種網絡結構。個體的生存是個別,存在偶性的。但是文化實踐的象征性代表的是對一個集體所表現出的共相,因而更加適用于現階段的資本社會階級分析。
文化實踐所塑造的階級并非是固定的,布爾迪厄認為,任何一個社會的階級結構始終處于流動的狀態,而場域是這個結構中個體進行運動的空間。文化資本作為一種隱含的社會關系,只有在固定的場域中才能完成自身的最大增殖。至此,布爾迪厄成功地將自己的慣習、場域以及資本三大概念所組成的結構引入到文化實踐的理論體系中了,并在此基礎上建立一個由資本總量、時間以及資本結構所構成的三維型結構。
資本總量和資本結構都是布爾迪厄用來研究某一個社會階層的概念,區別在于,資本總量強調的是一個階層的同一性,而資本結構則偏重于差異性與特殊性。布爾迪厄所提出的社會階層結構是一個層級結構,每一個階級都要在這個結構中進行文化資本的積累與再生產。在晚期資本社會中,層級越高的階級越關注文化實踐與文化資本的積累。統治階級可以無休止地追求文化資本的累積。而中產階級則處于一種小心翼翼的上升狀態。
(二)文化再生產體系。
雖然布爾迪厄規定了一個由文化實踐為核心的社會階級層級結構,但是,這一個結構并非是僵死的,而是始終處于流變之中,這就涉及布爾迪厄的另一個結構體系——文化再生產體系。“再生產策略構成了這樣一個系統,它是一個統一的、生成性原則的產物,并傾向于以一種系統性的方式發揮作用并發生改變。”[4](p208)文化再生產體系是一個集體性行為,因而要受到社會某階層的總資產以及生產工具關系的影響。“在再生產工具系統的既定狀況下,擁有的一種特殊資本轉變為另一種更容易獲得的,更有收益的和/或更合法的資本,這種轉變傾向于引起財產結構的一種變化。”[4](p209)布爾迪厄將這種生產歸結為階級內部的內驅力,其推動著階層不斷地進行社會生產并增加自身所擁有的文化資本。在具體地分析文化再生產體系中的階級運動時,布爾迪厄指明了兩種結構性運動,分別為垂直轉移和橫向轉移,前者代表了某一階層內部的資產總量變更,后者則代表了社會階層機構的縱向變更。文化再生產體系通過這兩種結構變更,整個資本社會的社會結構出現了規律性的運動,而社會學歷在這一運動過程中起到了推動和約束的作用。
學校作為文化資本轉變為文化實踐的核心場域,一方面拒斥那些以非正規渠道進行文化實踐的主體,另一方面賦予那些試圖將文化資本轉為教育資本的主體以合法性,這種合法性是通過證書賦予的。證書本身只是一種教育體制上的權威制度,但是一旦其與社會文化結構體系相結合,就成了社會權力再生產的重要組成部分了。統治階級對于文化實踐本身既有心理上的親和力,又具備先天的優勢。因而其致力于將文化資本轉變為教育資本,并在此基礎上實現由教育資本向社會權力的轉化時能夠占據更為優越的地位。而一旦這種轉化過程完成,他們還會成為規則的制定者。而與之相對應的階層則致力于打破這種壟斷,這也直接推動了資本社會中教育的普及化。教育的普及的結果就是學歷的貶值,而這種學歷的價值喪失對于那些處于教育體系中下層的學歷影響更為劇烈。
布爾迪厄認為,中下階層出于自身習性的局限,并不能敏銳地感覺到學歷的貶值,“在學歷泛濫時期,教育系統產生的期望與它實際提供的機遇之間的差距是一種結構現實”。[4](p229)為了緩和這種矛盾,資本社會會反復強調終身教育的理念,并不斷地將社會體系的失敗歸結于個體的失敗。“這種模糊也是通過一種模棱兩可的革命主義的自欺來拒絕界限的一種方式,這種自欺是以怨恨為原則的,以對抗相對于想象中的期待的降級。”[4](p250)因而,布爾迪厄認為,雖然文化再生產體系時刻保持變動,但是,跨越階層的行動是十分困難的,這是源于高層級的階級總能保證自身處于相對領先的位階狀態。
(三)資本社會場域結構中的權力集中
布爾迪厄通過文化的結構體系和再生產體系,以一種后結構主義的思路拆解了傳統學界對于資本社會的批判方式。通過對于風格化空間的考察,布爾迪厄認為,資本社會是具有鮮明森嚴的層級的,很難有個體在這種情況下完成階級的躍遷。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資本社會的文化資本的生產場和資本社會的消費場所具有的同源性。進行消費的欲望性需求就是在資本社會的生產場進行生產的,其和文化資本的生產是同步的。相較于一般的商品生產,文化資本的生產更具有象征性意義和符號性意義,而二者賦予了文化資本以政治上的強制性,政治上的強制性建立于文化實踐所帶來的認同塑造的階級差異,這種差異是一種客觀的關系性結構。因而布爾迪厄主張“構建作為客觀空間的社會空間,即客觀關系的結構”。[4](p382)并認為這種結構能夠揭橥資本社會的實質,并成為社會科學主要的研究對象。
在資本社會中,“生產關于社會世界話語的能力,以及由此產生的針對這個世界的有意識的行動的能力,‘集中在少數人手里’”。[4](p630)大眾文化的創作要符合這些少數者的利益,又要傳遞一定的政治信息。如此,這種由文化實踐所塑造的差異就被布爾迪厄轉換成了天生的意識形態。“政治觀點不是一種能夠通過其真理的內在力量強加于人的純粹信息判斷,而是一種觀念力。”[4](p658)這種觀點的生產原則是資本社會中統治階級所要宣揚的立場,布爾迪厄分析了資本社會中不同階層的政治立場。首先,就社會底層而言,囿于學校教育與家庭教育缺失的這一部分民眾天生喪失了話語權,只能遵從更高層級所指定的道德秩序與政治秩序。中產階級作為大眾文化的生產主力,要天生地受到統治階級的默許與授權。因此,布爾迪厄認為,在政治領域的主體受到文化實踐差異化的影響相較于單純的教育、消費領域更為危險,其致命性體現在這種層級性運動塑造了無能力的被統治者。
三、布爾迪厄文化實踐理論的理論價值評述
布爾迪厄以文化實踐為核心,堅持以后結構主義為基本的理論方法,建構了一個由微觀到宏觀,由靜態到動態的理論結構,在整個哲學界引發了十分深遠的影響。其在豐富馬克思主義哲學實踐理論以及西方社會批判理論等維度影響深遠。
(一)作為一種實踐理論的文化實踐哲學研究
廣義的文化活動不是單一性的人類精神性活動,而是一種人類實踐活動的對象化活動,是人的類本質活動。因而,一種作為生活樣式的文化實踐,本身就包含了政治實踐、審美實踐以及生產活動實踐。無論是何種實踐活動,都不應成為社會運行的獨立因素,而是一個復雜的集合體。布爾迪厄的文化實踐理論雖然具有一定的文化精英主義的狹隘性和法國社會特有的局限性,但是瑕不掩瑜,其對于實踐問題的研究是具有時代性的。布爾迪厄生活和面對的時代主要是二戰后的20世紀,這一階段的資本世界以隱晦的剝削替代了明確的剝削。雖然在二戰結束后,整個資本社會進入了短暫的繁榮期,但是,隨著戰后重建工作的完成,整體資本社會進入了階級固化的新時代,資本生產也從單一的以生產為核心,轉為以作為符號的欲望生產為核心,技術的昌明使得整個社會的傳播手段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法蘭克福學派、伯明翰學派和媒介研究學派也將研究重點放在了對于大眾文化的研究上。如若說馬克思及其后繼者對于資本社會的批判所遵循的是由生產—實踐邏輯到異化邏輯,再到資本邏輯的思維主線,那么布爾迪厄發現了一條另辟蹊徑的文化邏輯。
具體說來,布爾迪厄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貢獻主要分為兩點:
首先,布爾迪厄繼承了馬克思對于資本社會的批判性精神。這種批判精神不局限于對某種現象進行批判,而是試圖建立以文化實踐的結構為核心的本體論,進一步拆解資本社會,分析其不平等的內在性本質。布爾迪厄認為,無論是文化資本還是社會資本,都會抗拒均值,區分所產生和塑造的差異性是一種天然的資本勢能,其構成了整個資本社會階級運動的內在推動力。因而,不同階級在這種社會結構中往往采用不同的策略,資產階級一直在宣揚反智主義的論調。文化實踐是一個知性與感性合一的審美性過程,其推動了社會資本與文化資本的轉化與再生產,而由此生產出的氣度成為了相同階層之間進行聯結的辨識性特征。而在政治領域,由于中下階級在文化實踐過程中的劣勢,繼而喪失了在政治領域中的話語權,成為政治領域的“失語者”。布爾迪厄批判的并非是文化實踐這一個范疇,而是在整個資本社會中由文化實踐所產生的認知失衡與權力失衡。
其次,布爾迪厄進一步研究和拓展了實踐本身的理論意蘊。實踐作為人類的主體性活動,是主體施加于客體的力量,是人類認識世界與改造世界的必然性活動。而在晚期資本社會的歷史條件下,實踐所體現出的特征不僅僅是以剝削剩余價值為核心,而是體現出更多的精神性控制。從馬克思·韋伯的資本倫理分析,到法蘭克福學派的單面人塑造,再到福柯等人的規訓學說,都在探究和批判一種精神實踐對于主體的影響,這種影響可以是異化,也可以是精神的分裂。而布爾迪厄的文化實踐理論則解釋了文化資本與社會資本之間存在的關系,恰恰是這種關系塑造了一個存在階層同源與階級差異的世界,資本社會的文化生產和文化再生產,本質上是資本社會意識形態和權力控制的生產。布爾迪厄既反對主觀主義,又反對客觀主義,并將索緒爾等人的結構主義原理引入到自身體系之中,以主體的心物活動為核心,解釋了資本社會中精神活動與物質活動之間的聯系。此外,布爾迪厄的文化實踐理論不僅批判了資本社會的結構,也從根本上分析了資本主義大眾文化所產生的危害,他駁斥一種粗暴的、連續的快感式文化,并主張重建大眾美學以擺脫資本社會中權力對人的控制,重塑人的本真性實踐。這一觀點與威廉斯等文化批判流派的思想家產生了深度共鳴。
(二)布爾迪厄文化實踐理論對其他西方哲學流派所產生的影響
作為法國思想史上的哲學巨擘,布爾迪厄的文化實踐理論對多個西方哲學的思想流派產生了影響。
首先,布爾迪厄對后現代理論的發展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后現代哲學在本質上反對的是現代性所表現出的“依賴和連續”,[5](p32)其初衷是反對資本社會對于知識性話語的工具化并進行壟斷。而布爾迪厄的文化實踐理論恰恰在這一問題上做出了根源性的回答。相對于其他思想家破碎的、多元的、主客顛倒的理論邏輯不同,布爾迪厄的理論圖式是清晰的、邏輯緊密的。與大多數后現代思想家不同,布爾迪厄強調結構,強調核心的統一,并在此基礎上探究差異所引發的變化與影響。其以策略替代欲望研究,以關系替代多元的分散,這并非是對于理論的拆而不建,而是為后現代多元理論的重新整合提供了一定的基礎。
其次,布爾迪厄的文化實踐理論是一個十分特殊的概念,這里的文化本身是狹義的文化活動,而在經過布爾迪厄一系列的研究和整合之后,文化實踐從一種微觀活動擴散到了宏觀領域。而其所提出的三大概念,為整個社會的其他復雜元素預留了足夠的空間。布爾迪厄文化實踐研究的理論思路恰恰是日常生活批判的理論思路,而這也與福柯、列斐伏爾的理論形成了一定的思想交流。布爾迪厄的文化實踐的場域概念,則對列斐伏爾、愛德華·索亞以及大衛·哈維的“表征空間—第三空間—時空修復”這一系列的思想概念產生了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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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 高思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