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昆古尼爾

飛船人工智能及時做出反應，接連填補船內的缺口，過了半小時通報受損情況：“緊急情況等級A——船體前半段遭受重創，已切換到輔助動力系統，艙內失去75%的空氣，無法維持正常溫度，對人體危險程度提升到B級?！?/p>

一只手抓著頭盔、頂開灼熱的艙板，劉爭鳴從滿地狼藉中起身，一探手將葉一楠拉出來。緊跟出來的是瑪爾吉娜，葉一楠忙不迭地給他檢查傷口，瑪爾吉娜不服氣地問：“為什么要把我撞開？剛才差一點就能把那怪物打成碎片了?！?/p>

劉爭鳴說：“爆裂彈也沒有用，那怪物外殼足以抵擋爆炸，還記得它被科考船回收的初始狀態嗎？就連熔巖也沒要他的命，我們只會像海姆達爾上尉和東尼大木一樣送命而已！”

“你這是放棄任務，我們以‘昆古尼爾’【注】命名，就是‘奧丁’手中一擲必中的永恒之槍。剛才那一幕對我們而言就是陣前逃亡！”瑪爾吉娜覺得自己對救她一命的劉爭鳴這么說有些過分，低聲道：“我們就是這樣被教育的，任何狀況下不能退縮，只能奮戰下去，死亡根本就沒什么好怕的。”

劉爭鳴激動地說：“就是我們死去，敵人依然活著，明知如此還要送死嗎？沒人知道我們是怎么死的，這也算光榮戰死嗎？就算要死在戰場上，應該也有更好的死法。我們一直被灌輸任務至上的觀念，那時候，我終于想通了！”

葉一楠急忙去勸阻，旁邊的艙板動了動，劉爭鳴和兩個女兵飛快地舉槍瞄準，閃爍不停地燈光中，一個肢體怪異的黑影鉆出來。三人正想開槍，黑影說：“別開槍，我才不管你們是普通士兵還是‘昆古尼爾’，難道你們沒想過要先搜尋生還者嗎？”

方才他們的談話都被黑影聽了去，劉爭鳴看到是阿爾貝里西，他橫抱著伊莎貝爾，兩人都受了傷。伊莎貝爾手臂無力地垂下來，左側胸部濡濕一片血跡，有凹下去的痕跡，似乎肋骨斷了。

劉爭鳴急忙和葉一楠接過伊莎貝爾，將她放在平整的地板上，葉一楠給她檢查傷口，劉爭鳴問阿爾貝里西：“你聯絡過其他船員沒有？‘蝴蝶夫人’號上只有你們還活著嗎？”

阿爾貝里西說：“所有人集中在控制中心，被爆炸一鍋端了。幸好她和我被儀表板壓住了，才沒有被湍流給吹走?！?/p>

葉一楠已經檢查完伊莎貝爾的身體：“她的兩根肋骨斷了，難以止血，醫療艙在哪里？”

阿爾貝里西指指樓梯口，說：“在這下面，智能無菌手術臺就在那里。不過照爆炸的程度，醫療艙也差不多完蛋了，就連最簡單的手術……想也白想?！?/p>

劉爭鳴輕手輕腳對抱起伊莎貝爾，說：“總之先過去吧?！?/p>

去往醫療艙的路上，阿爾貝里西喋喋不休：“通訊設施全壞了，我們與世隔絕，而且只剩下船艙里一點氧氣。食物要么燒毀，要么全飄進太空了，還有個全身漆黑的史萊姆在暗中窺伺，我們該怎么辦？”

劉爭鳴很煩他的饒舌，但仍是壓著怒火說：“先確認情況再擬定作戰計劃，得靠我們五個人撐下去了，撐到‘奧丁’號到達這里。”

“奧丁”號的醫療艙里，科馬洛夫艦長赤身裸體地躺在手術床上，各種最新裝備的醫療器械環繞著他，綠色格柵線在他身上掃描，兩名隨艦軍醫緊張地盯著屏幕上的掃描圖像和數字。

科馬洛夫絕不是出現暫時失明和驚厥，瓦爾基里和芬里爾中校隔著玻璃幕墻、看到艦長的心跳和脈搏為0，讀取不到腦波，基本可以判定死亡。

原本此次航程結束后，芬里爾從“奧丁”號巡洋艦副艦長提拔到“米伊美”號驅逐艦上擔任艦長，第一次獨立擔任一艘軍艦的主官，他很想幾年后再轉回“奧丁”號接替退休的科馬洛夫?？纱舜巫児剩沟盟霾幌榈念A感，冷峻的神色像霧氣籠罩在消瘦的臉龐上，久久不曾褪去。

瓦爾基里打破沉寂：“艦長究竟被什么光線照射到了，視訊系統的分析結果出來了嗎？”

芬里爾謹慎地說：“電腦正在分析中，或許只是通訊系統的電路出了問題，發生誤判?！?/p>

“雖然發生意外情況，不過目的地還是按照預定計劃，設定為‘耶夢加得’五號行星?！蹦贻p的少將單刀直入，“按照恒星際艦隊的條例，軍銜高者為軍艦主官，艦長不幸罹難，目前由我來指揮‘奧丁’號。沒有異議吧，芬里爾中校？”

“是，遵命！”芬里爾盡量掩飾自己的不滿，他早就想發問了，注意著措辭拋出問題：“請恕屬下失禮，您為何如此執著于‘耶夢加得’五號行星呢？這二十年來激烈的地殼變動，那里已經變成無法接近的地獄了。”

“二十年前的確有對行星原生動物的改造計劃，因為行星的大災變而無限期擱置。二十年了，由于無法目睹計劃的成果，我原本已經死心了。想不到有這種幸存者出現——在那角斗場般的地獄站上食物鏈的頂端，就算行星崩壞也能逃出生天。我恨不得馬上飛過去，親眼看看是什么樣的生物?！?/p>

說到最后，瓦爾基里的語調竟然微微顫動，她和芬里爾各懷心思，都沒注意到手術臺上，科馬洛夫的身上好像長出墨綠色青苔，“青苔”的邊緣顯現出烏鴉羽毛般的分叉。兩名軍醫的注意力被核磁共振圖像和其他讀數吸引，沒注意艦長身體的異變：“這是怎么回事，細胞繁殖失去控制，可他心跳和脈搏為0，讀取不到腦波，已經確認死亡了啊！”

“那些內臟到底哪里去了？”

“快速分裂的細胞將心臟和大腦吞噬了！”

科馬洛夫的臉部皮膚凹凹凸凸地起伏，分叉如刺青般隨著他的表情而扭曲，黑色的皮膚上布滿“青苔”和暴起的紋路，整個軀體像充氣般膨脹起來。兩名軍醫注意到手術臺上的異狀，科馬洛夫的身體早已面目全非，皮膚破裂，內部組織涌出，兩名軍醫轉身欲逃，不斷增殖的組織將他們包裹進去。

吞噬三個人的細胞集合逐漸變成直徑三米多的傘狀怪物，末端七支尖利的鉤爪比起“蝴蝶夫人”號上那個怪物不遑多讓。瓦爾基里和芬里爾瞠目結舌地望著這一切，冷不防兩支鉤爪合并為螺旋型的觸角，向隔離窗刺來。

瓦爾基里和芬里爾不愧為訓練有素的軍官，趁著螺旋型尖刺尚未完全變硬，閃身躲開，兩人向隔離門奔去，不忘掏出佩槍反身射擊。傘狀怪物吃了幾槍，一個人形自背部凸起，腦袋和胳膊皆有，面部竟然依稀是科馬洛夫艦長的五官。

隔離門在兩人背后落下，驚魂未定的芬里爾問道：“您沒事吧，少將？”

瓦爾基里冰藍色的眼眸直直望著隔離門，仿佛隔著艙門與具有科馬洛夫艦長面目的黑色怪物向望，她對芬里爾的關切置若罔聞，冷笑道：“哼哼，事情越來越有趣了！”

“奧丁”號上響起警報——“緊急狀況，緊急狀況！所有士兵解除冬眠狀態，準備進行艦內戰斗！”

【注】昆古尼爾（Gungnir）：

北歐神話中主神奧丁的武器，又稱為“永恒之槍”。槍尖刻有盧恩文字，槍柄則由世界之樹的樹枝做成的，可以擊穿任何目標，隨后自動回到主人手中。傳說當奧丁將此槍擲出時，會發出劃破蒼穹的閃光，即“流星”，對著昆古尼爾許愿的人，他的愿望必將實現，這就是向流星許愿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