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橋上,劉爭鳴和葉一楠望著走過來的淡金色短發女人,她的目光讓人想起隱蔽在樹冠里、準備偷襲獵物的豹子,兩人舉起右手敬禮,芬里爾介紹說:“少將,這兩位就是從‘蝴蝶夫人’號歸來的幸存者。”
“是‘昆古尼爾’士兵嗎?”瓦爾基里臉上掛著罕見的笑容,“勇敢的孩子們,你們的體格鍛煉得真好,總有一天所有的士兵都會成為‘昆古尼爾’,你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芬里爾從旁說道:“你們可以報告了,其他士兵呢?”
“全員陣亡,海姆達爾上尉、東尼大木、莫蒂,以及瑪爾吉娜。我們登艦時怪物還處于類石化狀態,吸取近身的科研人員的血肉,迅速恢復攻擊力。它能任意改變身體形狀,甚至能化作薄薄的一片穿過縫隙。更可怕的是它能將生物體包覆,整體吞噬……”
劉爭鳴把“蝴蝶夫人”號上發生的事情簡要匯報一遍,沒想到瓦爾基里絲毫沒有擔憂,反而興致盎然。
“這樣啊,做得很好,即使在嚴酷的環境中,持續作戰能力仍然在我的預期之上呢!‘耶夢加得’在艦內不斷增殖的情形,你們覺得很不可思議吧?看來那怪物擁有以某種光線通信傳送DNA的能力——它們從內部翻出體外的淡黃色圓球,像老式照相機的閃光燈,把發出的光直接從對方的眼睛將DNA信息灌輸到腦神經,從而讓對方產生突變的細胞,就像是病毒一樣——本來的細胞被病毒整合轉錄,迅速地把對象拷貝成自己的樣子。”
劉爭鳴在被十倍重力困住時,曾經見傘狀怪物探出黃球臨近自己眼睛,越聽越覺得后怕。瓦爾基里不屑于對兩個士兵察言觀色,背著手來回踱步,自顧自地說著。此時背對著他,繼續道:“唯一幸運的是,借由視訊通信傳送的光線礙于機器的功能,傳送DNA信息的能力大打折扣。那些增殖出來的‘耶夢加得’整體機能弱于本體。”
劉爭鳴想起一事,心想不能隱匿不報,遂說道:“報告長官,耶夢加得的本體說不定已經入侵‘奧丁’號!”
芬里爾大驚失色:“什么?”
瓦爾基里則是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你有什么證據嗎?”
“有個名叫阿爾貝里西的隨船工程師逃到了這里,就在那時候,耶夢加得的本體很可能附著在逃生飛艇上一起過來。那艘飛艇上有破洞,而阿爾貝里西能在空氣沒有流失的情況下支持到‘奧丁’號將他救起,一定有什么生物藏身在外面,將破洞堵住了。”
芬里爾說:“從逃生飛船被收納進‘奧丁’號,到士兵收容阿爾貝里西的這段時間,探測器沒有反應。”
一提起阿爾貝里西,劉爭鳴感覺肺部火燒火燎:“那怪物能很好的隱藏自己,在探測器眼里,走來走去的士兵比它擾嚷得多。阿爾貝里西他人在哪里?這卑鄙無恥的家伙槍殺了瑪爾吉娜,還打算連我們一起殺掉,沒成功就拋棄我們兩人在‘蝴蝶夫人’的殘骸上等死!”
瓦爾基里手指一點,說:“戰爭才剛要開始呢。普通士兵對那怪物一籌莫展,不過我還是有殺手锏。”
說起秘密武器,瓦爾基里少將竭力掩飾激動的語氣,興奮得臉頰浮現出潮紅色:“好好看著吧,首先讓‘瓦爾哈拉殿堂武士’殲滅那些低劣的‘耶夢加得’山寨貨。在‘奧丁’號這個封閉空間里,最后存活下來的,才是最強的人間兵器。你們回自己所屬的船艙好好休息吧,孩子們。”
少將下逐客令,劉爭鳴和葉一楠只好先退下,回“昆古尼爾”士兵居住區的路上,劉爭鳴悄悄地說:“聽她的口氣,好像在進行一場武器試驗,可現在已經犧牲了那么多士兵……那個叫‘瓦爾哈拉武士’的就是她的第一種秘密武器嗎?”
葉一楠讀過一些北歐神話,說:“古代維京武士相信戰死沙場后,主神奧丁會派女武神接引他們進入‘瓦爾哈拉殿堂’,成為直屬奧丁的武士,投身‘諸神的黃昏’戰役……啊,對了,女武神被稱為‘瓦爾基里’,和少將的名字一樣!”
劉爭鳴苦笑道:“她倒是會給自己貼金,在她眼里,被灌輸‘為愛而戰’的‘昆古尼爾’士兵,大概也是一種武器吧?和‘永恒之槍’一樣投擲到哪里,就得義無反顧地戰斗到最后一刻。可她錯了,大錯特錯,我們才不是沒有心的戰士。”
“耶夢加得”五號的原生傘狀怪物蟄伏在管路之間,等待復制品們消耗巡洋艦內的有生力量,它發現45號通道的閘門緩緩升起,十幾架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通道中。
“‘瓦爾哈拉殿堂武士’即將進入二號停機坪,所有士兵立即撤出!”
“瓦爾哈拉武士”形態各異,將人類特戰隊中的隊長、狙擊手、重武器手等等直觀具象于機械載具上,領頭的那一架很像地球上老式的“梅卡瓦”坦克。劉爭鳴注意到它左臂加掛伽馬激光器,右臂加掛“火神”六管機炮,四具反坦克火箭發射器收納在身體兩側,還有兩條抓取用的額外機械臂折疊在背后。它們用圓形光學鏡掃描周圍,將負隅頑抗的傘狀怪物的紅外成像輸入中樞電腦。
所有士兵撤出停機坪,他們寧愿對手是異星原住民,而不是這些阿米巴原蟲般的“黑海蜇”,在黑海蜇面前,他們像被牽往屠宰場的牲畜。
而“瓦爾哈拉武士”展現出令人自慚形穢的鎮靜,他們有條不紊地行進著,似乎不怕“黑海蜇”,沉重的腳步聲和金屬碰撞聲構成鏗鏘的節奏。
人工智能的聲音在他們身后冷冷地響起:“關閉隔離門,封閉所有出入口!”
一臺蜘蛛形狀的“瓦爾哈拉武士”圓鼓鼓的腹甲向兩邊分開,細長的狙擊槍管向前探出,六條節肢經過液壓系統的強化牢牢固定在地上,胸前的兩條節肢作為裝填器將彈匣壓入槍膛,首先一槍將躲藏在后面的傘狀怪物打個洞穿,它從離地50米高的停機坪穹頂摔落,在合金地板上摔成黑海蜇般的肉醬,所有的傘狀怪物陡然遇到強敵,楞了一下。
領頭的“梅卡瓦”策動右臂的六管機炮掃射,其他機器人一起開火,密集的金屬噴泉攢射而至,恰似數百臺開罐器在最上面九只“耶夢加得”復制品身上打孔。它們再也攀不勞梁柱,拖著黑血從半空中墜落。
停機坪內爆炸聲大作,隔離門外面的士兵只能憑借里面此起彼伏的巨響,猜測戰斗的激烈程度。之前帶兩人回來的中尉吐槽道:“雖然停機坪內部有強化裝甲避免燃料爆炸,不過這些半吊子機器人想拆了這艘船嗎?也好,這下那些‘黑海蜇’得被碾成肉餡了!”
葉一楠從“瓦爾哈拉武士”發現劉爭鳴悄悄離開人群前往電梯,追上去問道:“你是要去找阿爾貝里西吧?瓦爾基里少將不是叫我們歸隊嗎?”
劉爭鳴勸慰她說:“你先回去吧,洗個澡休息一下。”
葉一楠一閃身進了電梯,說:“在‘瓦爾哈拉武士’戰斗結束之前,反正閑著沒事干。再說了,我可不想讓一個不守命令的人對我發號施令,我們去幾樓?”
劉爭鳴與她相視一笑:“我們去設有醫療艙的F層,為了確認阿爾貝里西沒有被‘耶夢加得’感染,他應該被隔離在那里接受檢查才對!”
芬里爾現在代理艦長,他終于如愿以償地執掌恒星際艦隊最大的巡洋艦“奧丁”號,然而他壓根高興不起來。
且不說科馬洛夫艦長變成黑海蜇之后逃之夭夭,沒想到他迅速感染幾名“昆古尼爾”士兵,從身體里探出眼球、放射淡黃色光芒感染,和之前被“蝴蝶夫人”號激射而出的黃光如出一轍。而且這些“黑海蜇”無法利用生命體信號識別,體征似乎始終處于動物與礦物之間,除非人類士兵根據種種蹤跡加以甄別,否則無從追蹤。
幾乎對瓦爾基里一無所知,芬里爾請巴多去喝酒,巴多踟躕著說:“我還要監控‘瓦爾哈拉殿堂武士’,不方便離開。”
他去過副艦長室,只有淺綠色墻壁、白色沙發、折疊床,以及隨時監控艦上狀態的屏幕,躍動著各種數據和圖表。芬里爾的房間和他本人一樣,自律、簡潔,不像艦長室擁有帶大床和獨立洗澡間的套間。
巴多便不信芬里爾能拿出好酒,芬里爾微笑道:“我們去艦長室,是艦長私人收藏的好酒。”
幾分鐘后,芬里爾在茶幾上放下兩只水晶酒杯,輕車熟路地從酒柜深處拿出珍藏的葡萄酒。巴多看著深紅攀上酒杯五分之一的水位,抬手虛掩一下:“可以了,少將嚴禁工作時間喝酒。”
“教授,這是2020年法國沃勒格河谷出產的,那一年的葡萄不錯。”
巴多嘗一口紅酒,看到芬里爾將扁圓形罐頭放進起罐器,紅色激光環繞一圈,芬里爾掀掉頂蓋,用銀匙舀出一勺魚子醬、涂抹在烘脆的薄面包片上,遞給巴多:“科馬洛夫艦長每次遠航前都會帶上四罐,他的家鄉瀕臨里海,這魚子來自里海的鱘鰉魚。”
一聽到“里海魚子醬”,巴多的下頜骨末端已經條件反射地收縮、酸痛,他盡量矜持地咬一口,一粒粒魚子在牙齒的擠壓下爆裂,口腔里充溢著濃郁的鮮美,就連腥咸也變成回甘。
他望向芬里爾,代理艦長在親自掌刀、從琵琶樣的火腿上切下薄薄的肉片,鮮紅的火腿在碟子里盤成玫瑰的形狀,巴多拈起一片細細咀嚼,間或喝一口紅酒,不禁可憐起自己被壓縮食品反復摧殘的腸胃來。
巴多知道芬里爾不會平白無故請他吃魚子醬和火腿,等著對方發問,果不其然,芬里爾問道:“三十多種、二百多只異獸,足夠經營獵戶座懸臂最大的動物園了。少將搜集這么多活體標本,軍方的實驗室能裝得下嗎?會不會動用民間的實驗室?”
巴多酒量極淺,卻喝得微醺:“伯倫希爾和休伯利安兩大財團,旗下的實驗室,我們都可以用。活體標本算什么,還有更多你想不到的實驗,不光在實驗室,各個星系的殖民地……”
他意識到失言,急忙住口。芬里爾心里一震,他風聞為了推廣“昆古尼爾”士兵,瓦爾基里曾經往某些小殖民地投放異獸、殘殺當地居民,常規士兵掃蕩一個月無果、反而折損不少人,他們的親屬游行示威層出不窮,司令部廢了好大功夫才平息下去。
于是她軟硬兼施,說服艦隊高層大量投入克隆人士兵,再沒有常規士兵傷亡,各方樂見其成,于是“昆古尼爾”士兵開始大規模使用,普通人類士兵也逐漸退出一線戰場。
芬里爾很奇怪,瓦爾基里和司令部的某些人打得火熱,可她并不看重金錢、也不太貪圖享受,她與生物公司的高層過往甚密,似乎只為了打通技術關節或者整合實驗室資源。那她與艦隊高層的曖昧關系,也為了她的“實驗”?
他想套出更多話,給教授斟酒,巴多急忙擺擺手:“多謝款待,我要走了。”
“再小酌幾杯,教授?請拿上這罐魚子醬。”
“不能拿,謝謝!如果少將發現我喝得醉醺醺的、身上還有盒魚子醬,非懲罰我不可,告辭,告辭。”巴多舍不得枯燥乏味的星際航行中極為罕見的珍饈和紅酒,可他更害怕來自少將的怒火。
芬里爾送巴多出門,一個人坐在寬大的沙發里,還有些不適應艦長室的奢華環境。巴多這邊無法打開突破口,左思右想,好在還有一個切入點。他隨即撥通隔離室的電話:“那個‘蝴蝶夫人’號的幸存者,叫什么?阿爾貝里西,把那家伙帶到審訊室,我要親自提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