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圈文化與飯圈亂象的治理：以新媒體平臺為視角

摘要：近年來，飯圈群體及其獨特的社群文化走進人們的視野，引起了學界的廣泛關注。除了飯圈文化自帶的亞文化表征之外，飯圈亂象也引發了人們的擔憂。大量的飯圈群體在新媒體平臺上形成，并借由新媒體平臺開展社群活動，因此，新媒體平臺在飯圈文化形成、飯圈亂象橫行過程中的影響不容忽視。筆者基于觀察，從“數據”和“霸凌”兩方面說明飯圈亂象，并闡述了新媒體平臺與飯圈亂象之間的關系。在此基礎上，就中外新媒體平臺進行簡要對比，提出從平臺角度治理飯圈亂象的路徑。

關鍵詞：飯圈文化；飯圈亂象；新媒體平臺

在 2005 年的選秀類節目《超級女聲》中，觀眾為喜愛的歌手吶喊并瘋狂投票，自此粉絲文化進入大眾視野并受到學者關注。與傳統的偶像崇拜不同，隨著網絡社交媒體的發展，粉絲開始在各種社交平臺上聚集，以群體的形式在貼吧、論壇等社交平臺開展活動，粉絲文化依附于網絡社交媒體，但又在新媒體平臺背景下衍生了新的內涵。[1]與此同時，粉絲文化在新媒體平臺呈現出新的展現形式，甚至出現了一些挑戰公序良俗、觸碰法律底線的失范行為，即飯圈亂象，這些亂象的出現與新媒體平臺本身不可分割。

一、飯圈文化及其亂象

（一）飯圈文化

約翰·費斯克將粉絲定義為“過度的讀者”，即相對于普通受眾，粉絲更為深入了解偶像及其作品，他們因為共同的喜愛而聚集，形成一個社群，并有著相同的信仰與價值。[2]而“飯圈”是粉絲群體因追逐同一偶像而結成的具有共同情感聯系的網絡社群，同時也是擁有共同目標且分工明確的協作型組織。“飯”即“粉絲（fans）”，“圈”則體現了群體的邊界，飯圈成為一種“一個癡迷于特定流行文化或特定明星的狂熱粉絲團體，社群成員通過利用流量邏輯，圍繞著社群的狂熱對象展開數字拜物教化的‘造神運動’。”

同時，飯圈文化也被看作擬社會人際關系在互聯網時代的深入發展。這一概念首次由唐納德·霍頓和理查德·沃爾于1956年在文章《大眾傳播和準社會互動：遠距離親密觀察》中提出。他們將其定義為大眾和媒體角色之間近似“對話式的給予和接受”的關系。與單一媒體互動的準社交關系不同，它在心理上與現實生活中的關系非常相似，類似于面對面互動，即粉絲面對媒體中的表演者產生了一種特殊體驗，盡管與媒體名人的互動十分有限，甚至沒有互動，但粉絲仍將他們或將他們的媒體形象（人設）視為朋友，產生親密連接和認同的錯覺。一方面，粉絲期望在新媒體平臺上了解明星的生活、性格，并將他們視為朋友甚至戀人；另一方面，明星通過他們精心制作的社交媒體角色展示“自我真實性”，從粉絲的情感勞動與技術勞動（打榜、送禮物等）中獲利。這種擬社會人際關系成為飯圈成員及其崇拜對象之間的交互邏輯。明星通過一種直觀的“人設塑造”的方式回應粉絲內隱的幻想體驗，粉絲基于這種回應產生出一種非直觀的親密連接感。[3]

（二）飯圈亂象

飯圈亂象是指飯圈成員在以團體形式推進擬社會人際關系時，有意無意做出的違反網絡秩序和超越道德規范的行為，具體行為包括惡意刷數據、制造虛假榜單、“氪金”、占用公共資源，甚至對其他不利于偶像的人或群體進行網絡霸凌等，筆者將這些亂象分為“數據”和“霸凌”兩個方面。

就“數據”而言，飯圈中的粉絲群體基于對數據權威的崇拜，已經成為狂熱的數據勞工。互聯網更新換代極快，偶像明星極高的數據熱度來自于粉絲群體的“打榜”等數據勞動。同時，數據的力量最終展現為資本的力量。數據強勢證明粉絲群體廣泛，購買力強。無論是購買專輯、充會員、演唱會搶票、購買雜志，還是為偶像購買巨幅廣告，這些狂熱的行為均是在以數據作為外衣實則對資本進行迎合。

就“霸凌”而言，飯圈“霸凌”行為事實上來自于“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卻又在新媒體平臺的語境下將其重構。“取消文化”來源于Twitter平臺上的黑人群體，他們創造了“取消文化”并作為武器去抗衡更有社會資本的公眾人物與相關權力方，讓他們對自己曾經的錯誤負責，提高對種族歧視、性別歧視等結構性問題的認知，并以此尋求社會改革。社交媒體對“取消文化”的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社交媒體的使用使邊緣化群體有能力參與到網絡公共領域的構建中，基于社交媒體的開放性，用戶可以進行交叉的、多維度的交流，并自主創造著出現在主流視野之外的內容，有著改變主流媒體議程設置的潛力。在“取消文化”的過程中，參與者可以感受到歸屬感，并通過與社會不公作斗爭來顯示團結，展現道德資本。但在現今的互聯網環境中，“取消文化”的形制已經被飯圈所挪用。在歐美飯圈形成之初，飯圈群體在Twitter平臺上被稱作Stan Twitter。這個群體扭曲了“取消文化”的原意，消解了它用在社會正義運動和網絡行動主義上的本生力量，將其重新構建，成為用以騷擾、審查甚至霸凌任何不利于他們的偶像的人或機構的工具。

二、新媒體平臺在飯圈文化及亂象中的角色

新媒體平臺發展到如今已經十分成熟，但新媒體平臺也在飯圈文化的形成和飯圈亂象的肆虐過程中作為不同的角色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以下從“數據”和“霸凌”兩方面展開論述。

（一）“數據勞工”的塑造者

平臺將“粉絲情感”作為數據勞動的動力。在以微博為代表的新媒體平臺上，用戶自發的內容生產既有休閑社交的屬性，但無形中又為平臺貢獻了勞動，[4]這種數據勞動在飯圈中尤為突出。由于粉絲是最活躍的用戶，最有可能給平臺帶來可觀的流量數據，微博便利用其對數據的主導性，將用戶量化為可見數據，并以不同模式進行排名。這些模式包括但不限于“趨勢帖子”“超話”和“排行榜”，為粉絲提供了貢獻非物質勞動的途徑，即通過承諾非物質數據能為偶像帶來實際利益鼓勵粉絲活動，數據直接與偶像的現實利益相連，而粉絲的數據勞動正是為了表達對偶像的情感，但事實上，他們狂熱的粉絲情感、主動的刷數據行為卻成為平臺牟取利益的砝碼，粉絲逐漸淪為互聯網平臺的“數字勞工”。

在此過程中，數據和算法也重塑粉絲情感。粉絲在平臺中扮演著“數字勞工”，但作為微觀個體的粉絲也在這套規則里表達粉絲情感，如他們常以社群的形式對外展示和互動。他們借助互聯網在短時間內建立起大規模、有組織、高效率的“后援會”和“個站”組織，展開關于偶像的活動宣傳、周邊制作、集中消費、組織應援等多項工作。這些社會實踐在某種文化角度上是粉絲作為年輕的社會主體與技術平臺之間的一種交流與對話。在此過程中，飯圈中的粉絲平臺參與具有明顯的二重性：一方面，粉絲勞動背后的確存在著資本控制；另一方面，粉絲在參與中也實現了情感獲得和價值認同，這二重屬性建構起了數字時代粉絲參與的完整邏輯。

（二）負面“取消文化”的縱容者

“取消文化”本身具有一定負面性，容易鼓動參與者對問題的二分法，令其將具體事件過度簡化為善與惡的二元關系，將復雜的人視為單純的受害者與行兇者，將具體問題簡化為模糊的范例而后支持或反對。最終，這種傾向會消除純粹的善與惡之間的灰色地帶—教育、道歉與調節。在此背景下，“取消文化”可能會導致極端行為，如網絡暴力甚至身體傷害等。新媒體平臺放大了“取消文化”的負面性。一方面，新媒體平臺具有開放性，允許更廣泛公眾的參與，不是飯圈粉絲的人也可能因某種原因參與其中，不可避免地會造成“烏合之眾”；另一方面，新媒體平臺中參與者行為的成本過低，當粉絲在轉發/評論時，他們的內容往往不經深思熟慮，在“低成本”特性的前提下，一部分粉絲并沒有真實參與到反對他人的斗爭中，他們只是在回應圍繞著簡化敘事的情緒流，并享受著群體歸屬感、榮譽感，收獲快感。因此，“取消文化”的負面性被飯圈粉絲使用，利用新媒體特性不斷放大。

三、中外飯圈平臺對比

飯圈并不是國內特有的現象，但筆者發現，我國的飯圈文化往往比西方更加狂熱，更呈現出“復魅”的特征，而根源在于我國的新媒體平臺在某些方面比西方的新媒體平臺走得還要遠、還要深。微博作為對標Twitter的開放式社交媒體平臺，微博的飯圈團體與Twitter上的Stan Twitter有很多相似之處。

（一）平臺界面的交互設計

微博和Twitter的搜索結果界面都優先展示綜合推薦結果。但是，Twitter搜索界面中相關話題與名人賬戶是兩個平行獨立的端口，微博則是在名人賬戶下方提供了相關超話和粉絲群的端口。

就用戶主頁界面而言，Twitter名人主頁的功能與普通用戶別無二致—都是同樣的“推文”“回復”“圖片視頻”和“點贊”的功能分區。而微博的明星賬戶主頁，首先在界面中有很多獨有的流量入口和榜單信息，此外也在主頁內提供超話和粉絲群入口。在此層面，超話與粉絲群本質上與明星賬戶存在一種從屬關系。而且明星賬號的推文對比其他用戶的推文有明顯的優待，如評論不根據時間排序，只通過熱度排序，這在一定程度上鼓動了“控評”行為的發生。

就相關話題界面而言，Twitter的相關話題是實時性的短暫呈現，即在實時排名的基礎上展現與明星相關的、熱度最高的推文，每次進入相關話題，帖子都不盡相同，這意味著相關話題并不具備歸檔功能，雖然很多推文具有超高的熱度但并沒有在平臺層面形成穩定社群。微博的超話社區設計在一定程度上催生了穩定的飯圈群體，并給予了超話主持人/大咖一定的自由度，如超話關注者的名稱，內容分區和命名。從這一角度看，微博的超話社區其實是對標簽功能的進一步利用，相較于Twitter將標簽作為信息歸類與傳播的工具，以及將相關話題作為短暫的轉贊排名顯示，微博則是將超話作為內容社區，在社交平臺內提供了一個次級平臺。如果說Stan Twitter是粉絲自發組織形成的互聯網社群，那么超話則是一個平臺自帶的、提供社交、粉絲創作分享和物料歸檔功能的框架，等待粉絲的使用。從這一角度來講，相比于Twitter較有獨立性的交互設計，微博的平臺交互設計在很多層面上都激勵粉絲參與到飯圈文化中。

（二）流量邏輯與實際商業利益高度捆綁的商業模式

從交互設計的層面看，Twitter在很多情況下只作為一個展示平臺，更多流量統計和榜單評測的功能是由第三方機構負責的。雖然Twitter作為飯圈社區的載體并不“便利”，但這也提供了一定的距離和獨立性，在話題性和商業價值之間并沒有產生直接關聯。而在微博，舶來的偶像文化與缺失牢固底層邏輯的產業環境給予微博等新媒體平臺極大的操作空間。作為能夠“發布具有一定公信力榜單”和“統籌粉絲流量貢獻”的雙職能平臺，微博有能力引導粉絲接受這套“流量邏輯與實際商業利益高度捆綁的流量策略”，在隱形的層面剝削粉絲的數據勞動。

四、從平臺角度治理飯圈亂象

（一）將新媒體平臺進行分化，避免一家獨大

微博作為目前我國最大的飯圈平臺，具有社交、展示、打榜、變現等眾多功能，依靠其豐富的功能以及較高的平臺地位，所有的明星、團體、品牌方與粉絲都在微博平臺上進行互動。微博的權限也因此得到了無限擴充，其能力包括限制發言、制作榜單、調整算法、管理熱搜、操縱數據等。如此多的權限代表著無限擴張的權力，粉絲只能被迫服從規則，而微博的規則始終以利益作為導向，難免出現問題。因此，國內亟須根據不同功能、不同領域將龐大的新媒體平臺進行分化。例如，將數據細分為在音樂領域和影視劇領域的實際數據，以專門的數據平臺進行統計，將社交功能與數據統計的功能分開，避免平臺一家獨大。

（二）改善轉入的交互頁面，將明星賬號真人化

微博在明星的賬號中，增加了許多系統自帶的轉入界面，這些界面讓粉絲在不自覺的搜索過程中意識到榜單、數據、控評對于明星的重要性，把明星符號化的同時，也將粉絲工具化。同時，微博在明星賬號的設置上，表現出與普通用戶截然不同的風格，這些差異令粉絲更容易陷入到一種虛擬的快感中，明星愈加神秘化，卻越具有吸引力，越需要通過線下的私密活動去看見真相，在這個過程中，粉絲對于明星的單向準社交關系更加狂熱，因此有必要改善交互界面，縮減數據存在量，同時在設計上避免明星的特殊性，將其賬號真人化。

（三）促進平臺數據隱匿化，設計機制規范平臺社群

盡管可以將部分數據進行不同平臺間的分化，但是只要搜索機制存在，標簽問題就很難消失，因此，可以將平臺的部分數據隱匿化，如明星粉絲數量、搜索指數等，減弱一切以“數據”為綱的機制。同時，平臺社群往往是飯圈亂象的重災區，因此有必要設計相關機制對其進行規范。

五、結語

在新媒體時代，平臺成為人們溝通交流、形成社群、構建文化的重要場所。在此基礎上，眾多飯圈群體以其獨特的文化特征吸引了廣泛的關注。與此同時，飯圈群體也在其平臺實踐和文化構建的過程中出現了很多問題。在此過程中，新媒體平臺作為重要因素不容忽視，其作為“數據勞工”的塑造者和負面“取消文化”的縱容者，在一定程度上令飯圈團體狂熱的“數據實踐”的“網絡霸凌”更為過分。與此同時，我國的新媒體平臺在某些方面比西方的新媒體平臺走得更遠、更深，這也造成了我國的粉絲團體更容易形成飯圈亂象。人們需要正確認識新媒體平臺對于飯圈文化實踐的影響，才能促進飯圈文化的健康發展。

參考文獻：

[1] 張均莉，方明東.迷失的狂歡：“飯圈文化”失范表征、成因及治理[J].當代青年研究，2022（2）：88-93.

[2] [美]約翰·費斯克.粉絲的文化經濟[I].陸道夫，譯.世界電影，2008（6）：177-178.

[3] 陳新民，雷晨瑯.數字勞動與自我建構：粉絲參與的二重性[J].新聞與寫作，2021（3）：54-61.

[4] 金一凡.雙重異化與能動剝削：基于養成式綜藝內部粉絲數字勞動的質性研究[J].東南傳播，2021（12）：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