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科技不能解決它自身帶來的熵增問題

胡志堅(中國科學技術發展戰略研究院二級研究員, 本刊編委)

氣候變化和生態危機, 讓今天的人們日益感受到現代科學技術的巨大負面影響。 雖然“科學技術是一把雙刃劍”已經成為社會共識, 但是人們仍然相信只要“趨利避害”, 依靠新科技總是能夠解決舊科技帶來的問題。例如, 工業技術帶來了污染, 那就發展環保型科學技術; 殺蟲劑有毒有害, 那就發明無毒無害的; 生產過程排污排廢, 那就增加一個污廢處理過程; 資源能源有限, 那就利用新技術開發新的資源能源; 高碳能源導致地球氣溫升高, 那就利用科技開發低碳能源; ……科技似乎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最多也只是需要時間而已。 這意思是指, 問題的產生是因為技術過程或技術體系相對簡單、低級, 隨著采用更復雜、更高級的技術體系, 問題將迎刃而解; 雖然更復雜、更高級的技術體系又會帶來新的更復雜、更高級的問題, 但隨著技術體系的繼續演化、發展, 問題仍會并總會得到解決。 現代化不正是建立在這樣的科技發展軌跡之上的嗎?

現代科學技術是在人類開發利用自然力的大背景下被選擇并定向進化的, 屬于能源資源密集型科技。 它的使命是開發能源資源并利用其做有用功, 它的進化方向是在競爭中提高功率和轉化效率, 結果是不斷提升人類經濟社會的能源資源密集度。 科技越是先進, 功率越大, 效率越高, 耗散的能量和物質越多, 創造的效用越多, 人們生活水平越高。 這種做功和轉化過程也是能量和物質的有序度降低的過程, 是地球生態系統無序化過程, 或地球熵增加過程, 因此現代科技是熵增型科技, 它的進化過程還是一個熵增速度競賽的過程。

科技解決問題的方式就是用先進的技術淘汰落后的技術, 或者說, 用復雜的技術過程代替簡單的技術過程。 從熵的視角看, 就是加快熵增速度的過程。 當人類在某個生態子系統方向科技開發過度, 導致熵增越過了生態安全界限, 就會導致人類文明直接面臨高風險和威脅(比如氣候大幅度升溫)。 要緩解這個方向的風險和威脅, 只能通過更換科技來開發新的生態子系統, 讓接下來的熵增轉移到尚未越界的子系統方向上去。 如果每一次科技轉移都能順利進行的話, 最終結局必然是: 在所有方向都再無剩余熵增空間, 然后一起越界而走向全面崩潰; 如果轉嫁不順利的話, 在某個方向的率先崩潰有可能引發多米諾骨牌效應, 導致提前全面崩潰。 這種依靠科技解決問題的辦法, 類似于人們常說的“拆東墻補西墻” “飲鴆止渴” “吃祖宗的飯, 斷子孫的路”, 或“躲得了初一, 躲不了十五”。 所以, 依靠現代科技解決它自己帶來的熵增問題, 只是將問題挪到視線之外, 會導致更快的熵增。 科技越是復雜先進, 做功能力越是厲害, 熵增貢獻越大。

技術哲學家雅克.埃呂爾說: “歷史表明, 在每項技術的運用中一開始就蘊藏著不可預料的副作用, 這些副作用帶來了比沒有這項技術的情況下更為嚴重的災難。”掠奪型、高熵增型科學的發展, 導致了文明的危機。越是依靠現代科技轉嫁眼前的風險, 越是使得總風險趨于更大, 猶如踏進了沼澤地, 越是掙扎, 陷得越快、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