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產權保護中心制度瑕疵現狀與思考*

裴逸超

[中國（新鄉）知識產權保護中心，河南省新鄉市 453000）]

1 知識產權保護中心概述

1.1 知識產權保護中心的起源與發展

2016年，國家知識產權局（以下簡稱國知局）印發《關于開展知識產權快速協同保護工作的通知》，快速協同保護工作正式在全國范圍內啟動。作為協同保護工作的重要落腳點，中國第一家知識產權保護中心——中國（常州）知識產權保護中心于2017年獲批建立。2019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強化知識產權保護的意見》，明確加強知識產權保護，是完善產權保護制度最重要的內容，也是提高我國經濟競爭力的最大激勵。自此，知識產權保護中心在全國的布局與建設大大提速。設立知識產權保護中心的目的是引領、支撐和保障地方優勢產業創新發展，打通知識產權創造、保護、運用、管理、服務全鏈條，成為支撐國家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助推產業轉型升級的基層堡壘。截至2021年底，國知局共批準57 家知識產權保護中心，其中建成運行37 家。

1.2 知識產權保護中心職能介紹

保護中心集知識產權快速維權、快速預審、導航運營三大職能于一身，為廣大創新主體提供“一站式”知識產權服務。

快速維權作為知識產權保護中心的核心職能，在國知局每年對保護中心工作績效考核中，以35%的分數權重位列第一。 快速維權主要包括維權援助、侵權鑒定、知識產權糾紛調解等細分職能，并以公益服務的方式提供給社會公眾。當遭遇知識產權糾紛或是自身權利受到侵害時，保護中心可以為當事人提供法律法規咨詢、取證指導、侵權鑒定、糾紛調解等服務，同時也可以告知當事人各種救濟方式、相應流程及行政或司法部門的聯系方式，在第一時間給予當事人維權支持。快速維權旨在解決“舉證難、周期長、成本高、賠償低”等維權痼疾，其受案范圍十分廣泛，涵蓋專利、商標、著作權等主流知識產權案件。

快速預審亦是知識產權保護中心的核心職能之一，其主要有專利申請快速預審、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專利無效宣告請求快速預審三項細分職能。其中，專利申請快速預審是將地方優勢產業的領域作為保護中心服務的技術領域，通過預審“綠色通道”，能夠大大縮短專利的授權周期，例如通過常規途徑申請發明專利，授權周期一般在22 個月左右，而通過預審“綠色通道”，發明專利授權周期一般只需5個月。同理，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可以大大縮短專利權評價報告的出具周期，專利無效宣告請求快速預審可以有效縮短無效宣告案件的辦理周期。

導航運營主要是為市場主體提供專利導航、專利預警、知識產權許可與質押融資等服務。

2 知識產權保護中心制度瑕疵現狀與困境

保護中心不同職能間本應協同配合，但由于制度設計上的一些不足，使得快速維權案件在辦理過程中存在著一些“痛點”和“堵點”，不能充分地為維權主體服務。本文結合筆者工作實際，以真實案例為基礎，深挖問題根源，并剖析制度缺陷的內在原因。

2.1 問題的提出：維護權利人的合法權益，“根基”在于權利的穩定性

我國知識產權保護工作已經進行多年，在多年的實踐經驗中，各地都有遇見這樣的情況：在行政裁決或司法判決作出后，由于專利權或商標權被無效掉，使得維權主體無法獲得相應補償，不但耗費了維權人時間和經濟上的成本，而且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寶貴的行政資源或司法資源也同樣被浪費掉了。

案例一

2015年8月，河南省Y 市知識產權局受理了A 公司某實用新型專利被B 公司侵權的投訴，執法人員赴現場勘驗取證，對涉嫌侵權產品進行了拍照與視頻錄制，之后又收集了產品使用方的證人證詞、采購合同等證據，制作了調查筆錄，建立了完整的證據鏈。在收集固定證據之后，Y 市知識產權局對案件進行口審，通過結合雙方的口審情況與之前收集的證據，作出了B 公司侵犯A 公司專利權的行政裁決，責令B公司停止制造、銷售侵權產品。B 公司對此不服，于2015年9月向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一審法院經過審理，判決撤銷Y 市知識產權局的行政裁決。2016年，Y 市知識產權局不服一審判決，向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二審，二審法院經過裁審，撤銷了一審法院的判決。2018年5月，B 公司不服二審判決，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請再審；同年4月，B 公司向國家知識產權局提出涉案專利的無效宣告請求，并提交了佐證材料。2019年1月，最高人民法院駁回B 公司的再審申請，維持二審判決。本以為案件到此會畫上句號，歷經四年三次審理，專利權人最終能夠維權成功，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B 公司拿出了國知局的專利無效審查決定，國家知識產權局宣告涉案專利所有專利權均無效。

在這起案件長達四年的維權過程中，涉案雙方為了應訴都付出了大量的人力與財力；行政機關與不同層級的司法機關為了調查取證，為做出行政裁決或司法裁判都付出了大量辛苦工作，但由于專利權本身的不穩定，被無效掉，大量的行政資源與司法資源都被空耗掉了，做了無用功。因此，對于知識產權保護工作而言，權利的穩定性是最為核心的要素，是維權成功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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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產權保護中心具備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和專利無效宣告請求快速預審的職能。這兩項職能本應在專利權穩定性判斷和專利確權中發揮支柱作用，為縮短案件周期、提高辦案效率提供有力支撐，但是從目前保護中心實際處理的維權案件情況來看，由于預審制度設計的缺陷，效果卻不盡人意。

2.2 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職能的制約與現實困境

發明專利因經過實質審查，其權利穩定性較高，而實用新型專利和外觀專利因為實行的是初審制，所以還需專利權評價報告來證明其權利具備創造性，從而權利穩定。通過常規途徑申請，從申請到評價報告出具一般需1-2 個月的時間，而通過保護中心的快速預審通道申請，則只需15日左右評價報告就可以出具。這本應是一個能夠幫助權利人快速判斷專利權穩定性的“利器”，但由于制度設計的缺陷，卻讓這個“利器”無法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根據國知局《知識產權保護中心建設與運行工作手冊》（以下簡稱《保護中心工作手冊》）中的要求，申請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需具備以下條件：①專利評價報告請求主體為在保護中心完成備案的法人單位；②相關專利屬于保護中心服務的技術領域；③在申請階段通過了保護中心專利申請快速預審并且已授權的專利。由以上條件可知，只有在保護中心備案的法人、符合保護中心技術領域的范圍且該專利是經過快速預審而授權的才可以申請保護中心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

但是，根據筆者所在保護中心運行以來受理快維案件的實際情況，該申請條件過于嚴苛，極大地限制了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功能的發揮，與實際需求存在很大的差距。

案例二

2021年9月，新鄉市W 公司的負責人李某來到保護中心尋求幫助，希望能夠快速維權。具體情況如下：W 公司是一家戶外運動產品的生產商，其主要產品是箭靶。W 公司生產的箭靶因為產品質量好，故在某電商平臺上十分暢銷，深受用戶喜愛，在本領域內具有較好的口碑和較高知名度。近幾年來，W 公司相繼研發了一些新產品，也都申請了相應專利進行保護。在2021年3月，W公司發現在同一電商平臺上有另一個賣家銷售和本公司產品一模一樣的產品，涉嫌侵犯W 公司的專利權，與對方賣家交涉無果后，W 公司向該電商平臺投訴，要求涉嫌侵權商家將產品下架，電商平臺要求W 公司出具涉案專利（實用新型專利）的專利權評價報告。W 公司因此來到保護中心，希望快速維權。

保護中心維權人員在與李某交流后，全面了解了企業需求，希望能夠通過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通道來幫助企業，縮短專利權評價報告的出具周期，從而能夠縮短企業維權周期，減少企業損失。但在具體辦理時，發現W 公司不具備申請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的資格。原因有三：（1）涉案專利的專利權人是公司法人代表李某，專利權人是個人而非法人，不符合條件①；（2）涉案專利于2017年7月申請，2018年1月授權，因為當時保護中心還未建成，其在申請階段并沒有通過保護中心的專利申請快速預審而授權，不符合條件③；（3）涉案專利的領域屬于戶外運動器材領域，不屬于保護中心的技術領域，不符合條件②。最后，W 公司只能通過常規途徑申請專利權評價報告。

類似于W 公司的案件并非個案，在快速維權受理的案件中還有很多。都是被申請條件所限制而沒有申請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的資格。在這樣的制度設計下，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職能有兩個最為突出的弊端。

一是該申請條件下的受案范圍過窄。設立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職能的目的是對快速維權工作進行有力支撐，通過快速出具專利權評價報告使得后續維權工作可以順利開展。根據國知局《知識產權保護中心工作績效考核》中的要求，快速維權受理專利案件的范圍并未限定為只能受理保護中心預審技術領域內的專利侵權案件，即快速維權實際受理的案件范圍遠遠大于保護中心預審技術領域的范圍。而且由于保護中心建成運行時間較短，很多來保護中心維權的專利都是未在申請階段通過保護中心預審合格并授權的，或者是在保護中心建成以前授權的，因而無法申請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

二是申請主體的限定不合理。很多需要維權的專利權人是自然人而非法人，根據《保護中心工作手冊》的要求，自然人不具備申請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的資格。而對于很多科技型小微企業，尤其是初創型企業，都存在著專利權人以技術入股的形式加入公司，專利權人是自然人而非法人，他們如果發現企業專利產品被他人侵權，連申請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的資格都沒有，不僅延長了維權周期，而且加大了維權的成本。

綜上，大量需要維權的專利因為受案范圍限制和申請主體限制而無法通過保護中心申請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只能通過常規的渠道進行申請。結果是延長了專利權評價報出具的時間，嚴重拖累了快速維權的進程。

一方面維權主體對于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有著強烈的需求，另一方面由于制度的不當設計造成了該項職能的閑置。這種制度上的設計背離了該項職能的服務初衷，使其對快速維權的支撐能力大大下降。

2.3 專利無效宣告請求快速預審職能的制約與現實困境

在專利行政案件或司法案件中，無效宣告作為一種抗辯方式，其結果直接影響到行政處理結果或司法案件的判決結果。無論是在行政裁決、行政調解還是在司法訴訟流程中發起無效宣告，相應的行政或司法機關一般會中止案件，待無效宣告結果明確后，再繼續案件的審查[1-2]。通常情況下，無論是在專利行政案件還是司法案件中，如果一方當事人發起了專利無效宣告，那么整個案件的辦理周期將不可避免地被大大加長。保護中心設立專利無效宣告請求快速預審職能的目的，是為了縮短無效宣告流程的周期，繼而縮短整個案件的周期，為知識產權行政保護或司法保護提供有力支撐。但是，目前專利無效宣告請求快速預審職能卻難以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根據《保護中心工作手冊》，申請無效宣告請求快速預審需具備以下條件：①請求主體為在保護中心完成備案的法人單位；②相關專利屬于保護中心服務的技術領域；③符合專利法及保護中心公布的其他條件。

與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的情況類似，專利無效宣告請求快速預審的申請條件對申請人資格和專利的技術領域進行了嚴格的限定。如此的制度設定同樣存在著兩個核心問題——受案范圍過窄，申請主體限制不合理。

保護中心是依托地方優勢產業開展專利申請快速預審服務，將地方優勢產業作為中心預審服務的技術領域（例如新鄉保護中心的技術領域為起重機械和電池領域），但地方優勢產業的領域是有限的，甚至是十分狹窄的。而對于專利糾紛案件而言，涉案專利的領域則是從生產到生活，各式各樣無所不包的，其范圍遠遠大于地方優勢產業的領域。同樣，對申請主體資格的限制也使得自然人無法申請專利無效宣告請求快速預審，自然人和法人無法享有等同待遇，這有悖于保護中心的服務宗旨且顯失公平。

就我國現行制度而言，知識產權行政案件或司法案件均有時限要求，專利行政裁決案件從立案到結案期限為3 個月，專利司法訴訟一審案件要求6 個月內審結。期間，如果當事人（被告或被申請人）發起專利無效宣告程序，在常規情況下，辦案周期將不可避免地被大幅延長甚至超期。如果當事人（被告或被申請人）能夠通過保護中心無效宣告請求快速預審進行申請，將大大縮短專利無效宣告的辦理周期，從而能夠間接縮減行政案件或司法案件的辦案周期，有力地支撐了行政或司法流程。

但是，在如此的制度限制下，將有大量案件因為專利領域或申請人資格不符合要求而無法申請無效宣告請求快速預審，專利無效宣告請求快速預審優勢的發揮將受到極大的限制，對知識產權保護工作的支撐能力將大打折扣。

3 原因剖析與對策建議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快速維權工作想做好，離不開快速預審職能的支持，只有相互協同配合好，才能為知識產權保護工作發揮出更大的能量。

在快速預審的三項細分職能之中，專利申請快速預審是將地方優勢產業作為服務的技術領域，為技術領域內的專利申請提供“綠色通道”，在保護中心備案的法人通過專利申請快速預審可以大大縮短專利的授權周期。

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與專利無效宣告請求快速預審的目的是為知識產權保護工作提供支持。通過開辟“綠色通道”縮短專利權評價報告的出具周期與無效宣告的審查周期，為知識產權快速維權、行政保護或司法保護提供有力輔助。

快速預審三項細分職能設置的目的不同，服務對象不同，故三項細分職能在制度設計上應“因地制宜”“量體裁衣”。目前制度缺陷的根本原因，是在制度制定時未考慮職能的目的不同、服務對象不同、應用場景不同，沒有結合工作實際。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與專利無效宣告請求快速預審只是機械地搬用了專利申請快速預審的制度，而未做相應的適應性調整。

找準病根方能對癥下藥。針對目前的制度缺陷，建議采取以下制度改進措施：

（1） 取消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專利無效宣告請求快速預審的技術領域限制；取消涉案專利在申請階段必須通過保護中心預審并授權的限制。以快速維權案件的實際需求為導向，擴大受案范圍，讓各個領域的專利、各個時期申請的專利都能夠享受到快速預審服務，最大限度解決維權“周期長”的難題。

（2）取消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專利無效宣告請求快速預審申請人必須為法人的限制，使自然人享有同樣的權利和待遇。更好地踐行保護中心服務為民的宗旨。

如此，專利權評價報告快速預審與專利無效宣告請求快速預審職能的優勢方能得到充分的顯露，才能夠與知識產權快速維權協同配合，為行政保護、司法保護提供有力支撐。（文責自負）